第十九章 我的那盞燈已經不遠了
“呼！”
陳之行猛地坐起身，緩了好半天，才熟悉四周的景象。
柔軟的床鋪，空曠的房間，這一刻，他湧上來一股名為死裏逃生的情緒。
有點想哭。
畢竟他在這夢境中待了整整一個多月啊，這一個月中的每一秒都在馮遠錚那雙殺人的目光中度過。
一個多月！
陳之行臉色一塌，連忙抓向手機查看時間。
2014年7月31日，才過去一夜？
他再次長松出一口氣，感情馮老師也是個腹黑男，給自己騙的團團轉。
“下回見面一定要錘他一頓！”
陳之行暗下決心。
......
“因為夢裏和現實的時間流速不一樣，夢境是大腦皮層活躍產生的，佛家有個名詞叫一念，指極短的時間。比如你跑一百米要用十秒多，但是想像自己跑過一百米連一秒都不用。”
“哦！！！”
陳之行恍然大悟，衝著五佰伸出大拇哥，這老王八蛋還挺博學。
“小意思，稍微懂那麼一點點而已。”五佰努力掩飾着臉上的喜悅，可眉宇間卻滿是炫耀之色。“沒事，做夢而已，都是假的，不用放在心上。”
他這句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陳之行頓時像被潑了一盆涼水一般。
這僅僅是個夢而已...
那有沒有可能自己那一個多月的學習也僅僅是虛幻。
夢這個東西太過主觀，甚至很多時候你都不清楚自己是否在做夢。
陳之行此時正有這種不真實之感，他突然有些懷疑昨晚的夢境只是自己心急之下的夜有所夢罷了。
這一個多月的經歷好像帶來的只是自信心上的變化，自己的演技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說到底，夢境一事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能夠重生，能夠“觀看”前世看過的片子，現在還能有演技大牛親身指導？
怎麼好事都攤到他身上了？要是有這麼幸運，他也不至於沉寂整整七年。
失望之中，就連手上的煙也掉在了地上。
“你這半截沒抽呢，多浪費啊...”
“你們倆別抽了，馬上開工了。”
王瑋如同幽靈一般出現，映入眼帘的一幕讓他頓時怔在原地。
五佰正撿起陳之行掉在地上的半截煙屁股，有滋有味的嘬了起來。
“我來的是不是不是時候？”
五佰眼睛一亮，“不，你來的正是時候..”
這句話在王瑋耳邊炸響，無異於劍擊申請。
“算了，你們先忙，別耽誤工作。”
說罷，逃也似的溜走。
五佰還納悶，“這孫子轉性了？當個導演把煙都戒了。”
......
“你狀態有點不好啊。”
梁媛心細，一眼就看到了陳之行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由大悲到大喜再到大悲，陳之行這臉色都能做盤菜了。
“我沒事。”
陳之行強行擠出一個微笑。
“有事別忍着，說出來分享一下可能會更加輕鬆。”
還是梁媛暖心，不愧是管鮑之交，不像那幫糙漢，一個個就會冷嘲熱諷。
“你說出來我也能放鬆一些。”
陳之行真沒想到自己在梁媛心中的份量竟然有這麼重，他的喜好甚至能影響到梁媛的狀態。
“本來我也緊張，但是有你我就不緊張了。”
就在陳之行感動的快要哭出來的一剎那，梁媛話鋒一轉。
“我的演技不好，沒有什麼信心，但是一想到主角的演技也是個問題，我就信心十足。”
我特么謝謝你啊。
陳之行扭臉便走，終究還是錯付了。
“準備好，一鏡一次，ACTION!”
陳之行深吸一口氣，先將自己的糾結按捺下來。
“等一下，給他臉上補個妝，鼻子尖那。”
陳之行好不容易調整好狀態，又被監視器后的王瑋一句話給抽了出來。
等再次打板，他的腦中已經一片空白，剛剛努力泛起的情緒已經消失無蹤。
猛地，他彷彿又置身與那個夢境之中。
同時其中湧起的不是一個多月的熟稔，而是一種格格不入。
四周的一切彷彿逼仄的牢籠，正不斷向他擠壓過來，讓他喘不上一絲力氣。
“很不錯，這種迷茫的感覺味很對啊。”
聽到這句話，陳之行霎時間清醒過來。
腦海中宛若電轉，浮現的竟是夢境中馮遠錚的一段教導。
“當攝像機對着你時，簡單的動作都會變形；當劇組上百雙眼睛看着你，你的大腦就會被各種情緒塞滿，怎麼也找不到狀態。
再想到自己這一幕登上大硬屏，成千上萬的觀眾看着你，你便無時無刻不在約束自己不能犯錯。殊不知，約束就是最大的過錯。”
“那我應該怎麼辦呢？”
“你七年沒有站到人前，就算打敗了1180人進入人藝也只是一個備選，沒有上場的機會。再次走到台前，那種恍然隔世的喜悅你不會么？”
“你被人陷害，終於能短暫的走到陽光之下，那種解脫和迷茫你不會么？”
“輿論將你壓垮，生怕再次被人苛責，那種謹慎和后怕你不會么？”
...
“你，就是關宏宇。”
與此同時，那一個多月的經歷悉數在腦海中翻湧，漸漸從模糊變得清晰。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
他回想到自己的每一次表演，都在接近完美。
這一刻，他已經扔下了所有的顧慮。
一道車門，將陳之行隔絕在另外一個世界。
出租車那狹小的空間，竟比哥哥關宏峰的百十平房間更加寬敞。
望着街景，他的眼中流露出憧憬之色。
焦距放遠，他聯想到了自己那七年的苦痛，這種重見天日的感覺他已覺陌生。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情感是能調動一個人的氣場，他回憶一勾，洶湧的情緒霎時間撲面而來。
不用他下意識的行為，自己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的開始表演。
他確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但他的眼中彷彿有着光，將在場的眾人都帶入到心酸的情緒之中。
一個月的磨練，讓他的眼睛彷彿會說話一般。
這已經稱不上是表演，而是完完全全的真情流露。
他在表演關宏宇，何嘗不是在表演自己。
所以每一個動作都是這麼自然。
每一次呼吸都是那麼恰到好處。
他已經跳出了原本的表演規範，這一次的表演，甚至比夢境中得到認可的那次還要好。
有些疏遠劇本中的人物描寫，但是卻又讓人感覺，關宏宇這個角色就是應該做出這樣的反應。
監視器前王瑋的甚至已經屏住了呼吸。
他能清楚的捕捉到陳之行身上的每一寸律動，這時鏡頭前的主角已經沒有了陳之行的模樣。
他生怕呼吸聲粗重些都會打斷陳之行的表演節奏。
揮了揮手，示意攝影師焦距推近給一個特寫。
正準備將這幅畫面收錄，陳之行的眼神終於變了。
記憶放深放遠，他已經忘記了周遭的一切。
他笑了出來，那笑容略帶苦澀。
關宏宇已經見光了，但是我還沒有。
如果我的光輝重返，會是什麼樣子？
陳之行雙眼聚焦，外景中氤氳的燈光在他視線中漸漸凝實起來。
我見過太陽，但是那時的我還沒來得及感嘆太陽的溫熱。
路燈也挺好的，它至少有光。
而且不那麼刺眼，挺好的...
苦澀的笑容終於變成溫暖，再次變成釋然。
路燈昏黃的燈光在他的瞳孔中映成一對圓環，將黑色的眼仁襯托的更加深邃。
燈光好美。
“卡！完美，簡直無可挑剔！”
“太特么強了！”
“我的眼淚怎麼下來了？”
...
劇組一片歡呼，陳之行有些發愣。
他依舊沉寂在剛剛的小世界中無法自拔，渾然不知自己貢獻了怎樣一段表演。
聽着周遭的溢美之詞，他呆愣的臉上漸漸露出笑容。
手肘支在車窗之上，他的目光失去了焦距。
距離我的那盞燈光，已經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