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動怒
老丞相一走,太妃便拍了拍辰讓的脊背,說道:“皇上,早些睡吧。”
辰讓沒動,眼睛只看向老太監。
老太監被這眼神兒盯得發毛,急忙跪地,顫聲道:“皇上……”
“孤不讓人守夜,丞相是怎麼知道的?”
“這……”
辰讓低眼瞧他,心中知道這老太監是與丞相一路的,即便如此,她也不喜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彙報到何處,哪怕她不是皇帝,也不喜。
她動不了老丞相,還動不得區區一個太監?
辰讓道:“浣衣處缺個太監管事,你明日便去吧。”
老太監驚詫抬頭。
雖然他比不得丞相是三朝老人,可他也算是伺候過先帝的,如今又是新帝的貼身侍奉——將他丟到浣衣處,算怎麼回事兒啊?
“皇上,老奴不想離開您啊!”他叩首乞求道,“若是皇上不喜,可打老奴一頓,但千萬不要將老奴趕去浣衣啊,先帝已去,您自個兒在這宮裏,老奴實在放心不下!”
辰讓未語。
太妃亦是求情道:“是啊,此事不過一件小事,皇上何必動怒呢?”
“孤就是要動怒。”
辰讓說道,“否則你們將永遠不會知道孤的心意。”
出了今夜的事,辰讓終是沒有宿在書房,而是去了寢宮。
老太監求問太妃該如何處置,太妃也不知辰讓的心思,只得讓周光顯出宮去將此事告知丞相,並道:“皇上到底是皇上,哪怕她只是十六歲的公主,也是一國之主。”
夜色已深,華自達披着外衣,忖思着辰讓說過的話。
她說:就是要動怒。若是不動怒,那麼他們日後將永遠不會知道她的心意?
“光顯,這話你怎麼看?”
周光顯道:“草民只知皇上雖年輕,但畢竟是先皇之女,骨子裏便有一股威嚴在,懲治一個太監,算不得什麼。或許,皇上只是藉此事提點丞相——您做事太過了。”
華自達一愣,隨後搖頭:“我做任何事,還不是為了皇上好嗎?”
“可您讓大夫用熱水去燙皇上的眼睛,又要人去掐皇上的眼睛,說句難聽的,您這是在損傷龍體。”
華自達欲言又止。
又聽周光顯道:“更何況,她是皇帝,今日可以處置一個太監,明日便可以處置丞相——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乃一國之君,縱然處死哪位臣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聞言,華自達終是驚出一身的冷汗。
他自言自語道:“終究是我做得過分了……”
周光顯見他知道了厲害,繼續說道:“丞相,其實以皇上的資質,詩書不通、脾氣又執拗,實在難當大任……”
華自達當即豎起手掌,沉思道:“你先回去,我要好生想一想,該怎樣讓皇上消一消氣。”
周光顯話未說完,但終知不是良機,只得告退。
而華自達,思考了一夜,不僅沒任何頭緒,還染上了風寒,幾日都未早朝。
畢竟,賠罪是要投其所好,而辰讓的所好——除了耍棍以外,他還真不知道別的。但他總不能讓堂堂的皇帝每日去耍棍子罷,傳出去成何體統呢?
不過,待他風寒好后,終是有了主意。
華自達讓人傳信給太妃,待一切安排好之後,太妃終於去見了皇帝。
太妃說話拐彎抹角的,一會兒說辰讓脾氣有些大,實在不該因為老太監的事與丞相對着干,又說自打趕走老太監后,丞相也接連幾日沒有上朝。
“皇上可知是何緣故嗎?”
辰讓頭也不抬,只道:“不知。”
太妃便道:“其實丞相是染了風寒,可仍是惦記着皇上的,說到底,丞相是三朝老臣,老臣生了病,您是該去瞧一瞧的。”
“孤眼疼,不去。”
太妃一頓:“那皇上若是眼疼,不如出宮去看看風景,散散心,說不定就好了——順便再去丞相府看一看老丞相,如何啊?”
辰讓抬頭看她,什麼也沒說。
太妃便開始絮叨:“皇上您雖是新君,很多事情都不懂,可多聽一聽過來人的忠言,肯定是大有益處的……”
辰讓突地開口道:“孤去。”
太妃當即高興了,急忙應了,開始去準備轎子。
皇帝出宮時並未張揚,只是扮成平常人的模樣,身邊帶了一些隨從便是了。臨行前,太妃便要周光顯去稟告了丞相:該準備的便可以準備齊全了。
太妃的小動作,辰讓不是不知道,但也任由她去,直到轎子在橋前被阻,她才發覺不對……
一位穿着青紅相間的戲服男子正在橋上唱着戲文,聲音悠長清亮,身段亦是修長別緻,頗為不錯——可惜辰讓的眼睛還是有些模糊,看不清那人的臉。
太妃要人落了轎,悄聲道:“皇上您瞧,這遠橋佳人之戲如何?”
辰讓自轎中走出,眯眼望向橋上的人,卻還是看不清他的模樣。
太妃心下滿意,暗道果然是名伶張玲瓏,才唱了幾句便惹得皇上痴迷。這戲文唱的恰巧是《樂記》,一字一句,頗為好聽——周光顯說皇上不愛讀樂記,說不得經這戲子一唱,就能入耳了。
那廂,辰讓距離張玲瓏越發近了,本是要撥開迷霧見真容了,然就在此時,橋下水花四起,竟是十幾個黑衣人埋伏水下、直直衝上!
刀光懾人,太妃當即驚呼一聲,但有人比她的聲音還大!
只見張玲瓏一聲哀嚎,便腿腳踉蹌地往橋下跑,待到辰讓身旁,見黑衣人已經逼近,竟拿她做了擋箭牌!
“大膽!”太妃急忙叫道,又吩咐隨從道,“還不快去救駕?!”
一行人匆匆而去,與黑衣人糾纏起來。
而辰讓,也終於在此刻,眯眼看清了張玲瓏的尊容。
如涼風霽月,山間清泉,似萬樂齊奏,入耳輕聆。
好看。
好看得,想要讓人一直捧在掌心,給予他世上最好的東西,彷彿只有這樣,才可以配得上這般的容顏。
那一刻,辰讓的心口停跳半瞬,幾乎沒有察覺這異樣。
可她卻知道……
這個人,她想留在宮中。
哪怕丞相不讓,她也要如此。
就算……
不做這皇帝,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