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濟然番外(六)
對話框裏,長期都是他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瑤瑤,澳洲的人友善嗎?有沒有看見樹袋熊,鴯鶓和袋鼠?
瑤瑤,南半球的季節和我們這裏是相反的,你能適應那邊的氣候嗎?
瑤瑤,我從來沒去過像澳洲那麼遠的地方,有時間了,可以拍些風景照給我看一下嗎?
後來,與陸軒談天時,驀然發現,這與他之前的“慘痛經歷”何其相似.
蘇濟然收回飄遠的心神,用手指慢慢寫下:瑤瑤,你讀完書以後,有什麼打算?
忽地,她回:這裏的人友好、隨和,有乾淨的藍天白雲,空氣新鮮,海水也很清澈,街上就能遇見動物。畢業后,我可以申請移民,然後,讓小姨幫我在這裏找個好男人嫁了,如你所願。
蘇濟然對着屏幕,怔怔出神。
街道兩邊的楊柳樹隨風搖擺着,在荏苒的光陰中,由褐綠色變成了黃綠色。
陸軒莫名地登門拜訪。
幾天的時間,兩個男人住在一個屋檐下,家務活誰有空就誰做。
一日,蘇濟然發現衣柜子裏積了灰,趁着有太陽,索性將衣物都拿出來清洗。
陸軒也扔了幾件衣服進去。
少頃,滾筒洗衣機開始自動灌水,嘩啦啦的水聲后,又飛速運轉起來。
陸軒把第一桶的衣服晾曬好,去廚房熬中藥。
蘇濟然午睡起床,看見工作完畢的洗衣機。於是,將洗好的第二桶衣服取出來,盛入盆中,端去晾曬。
陸軒喝完葯,朝着落地晾衣架走來,須臾,拈起一塊白底藍邊的手帕,問:“從哪兒買的?”
“一個妹妹送的。”
“有血緣關係的那種?”
“沒有。”
“這還差不多。”陸軒把它的褶子撫平,“我渴望和你一起生活,我渴望你在這裏,渴望你在我身邊.”
蘇濟然一閃神,手裏的盆子掉了下去。
險些被砸到尾巴的柴犬汪汪叫了兩聲。
“這是帕子對你說的,不是我,別緊張。”
陸軒遞給了他,施施然離去。
蘇濟然把它平放在右手上看。
這條巾帕,平常大都用不着,就擱置在衣櫃裏面。
上邊綉了兩朵合歡花,還有一些像是符號。他一直沒留意,結果竟是他國文字的一首情詩.
與許瑤初次相遇時,她才十三歲。
小妹妹這個身份,也就先入為主了。
後來,她已經長大,他依舊把她當作妹妹,從未往別的方面想過。
他開始巨細靡遺地回憶與她之間的過往,想着想着,倏爾記起,她說過,她準備嫁人了。
心口悄然湧出一陣不太舒服的感覺,沉悶沉悶的。
聯想到阮冰,也是鄰家妹妹,並且傾慕他許久。去年,他滿身輕鬆地去參加了婚禮,懷揣着誠心的祝福。
為什麼,換成許瑤,他卻覺得,輕鬆不起來了?
他忽然很想弄清楚原因。
如果她在Q市,他打算去找她,好好談一談。坐下午的飛機去,凌晨再回來,掩耳盜鈴般地,當作沒壞了蘇氏醫堂的規矩。
可是,她現在地球的另一端,他怎麼去見她?連護照都沒有
午後的日光,落在他身上,在地上淺淺地拉出了一道影子。
由於陸軒的出現,蘇氏醫堂上了熱搜新聞,自此聲名鵲起。
隨着知名度的提高,來看診的病人也成倍增加.
秋日,太陽圓圓,像個蛋黃。
好幾位病人從遠方慕名而來,直至未時,才結束看診。
連續工作大半日,疲倦不堪。
蘇濟然枕着手臂,在花梨木的診桌上睡著了。
醫堂里還有三人。
寫病歷的叫小莫,後來又招入了一名員工小覃,專職抓藥。
傅雲杞年近古稀,如今只負責挂號。
小莫和小覃在做清潔。
“雲杞爺爺。”
少女清靈悅耳的嗓音,仿似泉水擊石。
三人同時抬眼望向門口。
她穿着杏粉色的針織連衣裙,硃唇皓齒,眸子似兩泓清泉,透澈無比,長發有一點點卷度。
旁邊還站着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
傅雲杞捋了捋鬍鬚,道:“回來啦?”
“是呀,外公讓我把宅子賣了,為移民做準備。”
傅雲杞的鬍子抽搐了一下,下意識地瞄向診桌那邊。
她的目光也隨着望了過去。
“他為什麼睡在這裏,很累嗎?”
“哎,那一對夫妻,就是討債來的。”
她聽得迷惑,卻也沒有再問,慢慢踏入門內,走到診桌那兒,歪了頭,仔仔細細地看他。
他睡覺的時候,臉孔的輪廓益發柔和,額前的頭髮軟軟地滑下來,半遮住了眼睛。
“小莫,小覃,下班了,跟我去吃飯。”傅雲杞慢悠悠起身,“這裏不用管了。”
飢腸轆轆的兩人,默默對視一瞬,同時轉身往外。
“雷翔,你去上學吧,晚一點兒他會送我回去。”
少年點頭:“有事發信息給我。”
待少年也離去,她把醫堂的門關好,又搬了一把椅子,輕放在他身邊。
而後,她側靠在椅背上坐着,目光再也沒有離開過他。
兩小時后。
蘇濟然緩緩抬頭,視線還有些朦朧。
診桌上有一個青瓷碟子,裏面盛着像是水洗過的新鮮棗子。
“你餓不餓呀?我從籃子裏找出來的棗子,先吃一點。”
他聞聲,微微側頭,就看見了她離得很近的臉。
這場景着實有些虛幻。
她現在不是應該在澳洲嗎?
“瑤瑤?”
他聲音有點低,沙沙的。
許瑤一聽,拿了杯子去飲水機那兒,接了些熱水,又兌了少許涼水,溫度剛好。
她把杯子遞到他手裏:“以前十二點多就下班了,怎麼變得這麼忙呀,因為網上的那個新聞嗎?”
蘇濟然只覺得這聲音飄在天外,不太真實。
緩了好一會兒,他端起杯子,將水喝下,潤了潤乾澀的嗓子,說:“什麼時候回來的,學業讀完了嗎?”
“嗯,今年已經畢業了,回來看看外公和外婆,再把這邊的宅子賣掉,以後用不着了。”
聞聽這話,他懵了半晌。
她,果真要去別的國度,定居了嗎?
在附近的小餐廳草草吃了一頓飯,兩人一起回了落櫻苑。
庭院裏,柴犬見到了好看的姑娘,一條尾巴搖來搖去,圍着她直打轉。
“你好呀,你叫什麼名字?”
“沒取名,你可以幫它取一個。”
“狗狗,我覺得你的顏色,很像曲奇餅乾。”她摸摸它的頭,“那麼,你覺得是叫曲奇,還是叫餅乾?”
蘇濟然不禁笑了笑,很自然地牽住她的手:“別摸它了,最近忙,小半月沒給洗澡了。”
他帶她去浴室的洗手池,將她的兩手打濕,抹了香皂,輕輕揉搓,再用水沖洗乾淨。
“瑤瑤,回來了住哪兒?”
“住雷叔家裏,他還在Q市,嬸嬸陪着雷翔在這邊念書。”
“要不,你住這裏,房間多。”他取了一塊藍條紋的干毛巾,幫她擦手,“房子本來就是你的。”
她聲音變得很輕:“我可以過戶給你呀,我不想再回來了,不需要房子。”
說完,她慢慢抽回了手。
他站着沒動,手裏攥着那塊毛巾,緊緊的。
她亦是不再吭聲了。
入夜,月光清湛。
蘇濟然坐在藤椅上,給傅雲杞發信息:雲杞,她說要移民澳洲。
傅雲杞:師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蘇濟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幫一下我。
傅雲杞:師兄,自持與雅正是一種美德,但是,到了關鍵的時候,你可以暫時忘掉它們。
蘇濟然:
翌日,雷翔放假,陪許瑤去房屋中介店。
中介又跟着他們去看宅子,拍了照,拿走了鑰匙。
許瑤說,只要有買家來問,價格可以商量,她想儘快售出。
中介忙不迭地應下。
每到午時,她會買一些藍莓蛋糕、鬆餅、葡式蛋撻,諸如此類的點心,送到蘇氏醫堂去,而後離開。
這天,城市上方的天空濛了一層灰色,街邊的樹葉兒微微抖動着,彷彿風雨欲來。
許瑤把一袋現烤的全麥麵包和幾杯焦糖布丁放到傅雲杞的小桌上,眸光在蘇濟然身上略微停留,緩緩轉了身。
長條木椅上,一個婦人的嗓門不算小:“蘇醫生,挺長時間沒來,你女朋友好像比去年更漂亮了。”
小男孩童言無忌的聲音:“大姑媽,你認錯人了,這位姐姐不是以前的那一個。”
“我就說有點不一樣。哎,怎麼眼睛越發不好了,隔遠一些就感覺模糊”
蘇濟然聞言僵了僵,半晌,才側過頭,往門口方向看去。
她站在那兒,幾秒的靜止后,忽然跑走了,雷翔反應迅速地跟上了她。
蘇濟然心裏一陣發慌,很快起身,對長條椅上排隊的人道:“抱歉,我有急事得離開一會兒。”
又走到傅雲杞跟前:“雲杞,替我坐診,不收診金。”
然後,追了出去,白色的衣袂飄飛。
小男孩道:“大姑媽,你把蘇醫生的女朋友氣走了,現在蘇醫生也走了,是不是就不用看病了?我想吃牛肉麵。”
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