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世民(上)

第三章 李世民(上)

李恪收回注視着輦輿遠去的目光,嘴角上揚,帶着一絲冷笑,對房遺愛道:“駙馬,請吧。”

雖然穿越僅僅一夜,但對於這種輕視房遺愛已經有點習以為常了。要怪的話,只能怪歷史上的那個房遺愛實在是太不成器了。

房遺愛隨着李恪踏入含光殿。殿內檀香陣陣,地板鋥亮搖影,垂手侍立的內侍宮女肅然無聲。一張雕龍刻鳳的大榻上側坐着一人,正對着坐榻矮几上的一張圍棋盤出神。

李恪搶步上前躬身道:“父皇,孩兒交旨。”

看來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太宗李世民。房遺愛偷眼看去,只見他四十開外年紀,身着家常的素色袍服,相貌普通,頜下留有短須,中等身材,略有些發福。史書稱他“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多少有些過了。

李世民頭也沒抬,嗯了一聲,隨口道:“玄齡回去了?”

“是,臣兒按父皇的旨意,命內侍用輦輿把房大人送出宮去了。”李恪一邊回答,一邊用眼角掃了房遺愛一眼。

房遺愛知道該上去見禮,但他又不知正確的禮儀,只能硬着頭皮,走上兩步,在李恪的身邊跪下,學着古裝戲中臣子見皇帝的模樣,朝着李世民一叩首,有點底氣不足地道:“微臣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世民微微抬頭斜眼瞥了房遺愛一眼,輕哼一聲道:“好個有氣無力的‘萬歲萬歲萬萬歲’。”隨即又低下頭去看他的圍棋盤。

李世民的這一瞥令房遺愛覺得似有刀鋒在臉上滑過一般,令他不敢仰視,暗暗嘆道:偉人終究是偉人,相貌雖為史家所美化,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王者氣度,他的這雙眼睛,是何等的銳利。

房遺愛低頭不語。

過了好一會,李世民才開口道:“來人,給駙馬鬆綁。”說罷,卻並不叫房遺愛起來,而是抬手指着一側的座位招呼李恪道:“恪兒,來,接着下。”

李恪應了一聲,坐到李世民的下首,繼續下棋。一個內侍過來替房遺愛鬆綁。本就是裝裝樣子的,輕輕一拉,便已了事。

除了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外,殿中悄無聲響。房遺愛心中犯起了嘀咕:李世民究竟想要拿自己怎麼樣?為什麼見都不見房玄齡?為什麼替自己鬆了綁卻又讓自己跪着,當做了一堆干狗屎般晾在一邊?

穿越前他也算官場中人,細細一想,房遺愛有些明白了。在自己和高陽的這樁婚姻中,李世民看重的並不是房遺愛這個女婿,而是房玄齡這個親家。在中國,由於缺乏西方式的契約精神,有着靠人際關係而不是制度處理各類事務的傳統。從古到今,大到帝王和領袖們君臨天下,小到大小官員主政一方,首先要求下級的是對自己具有高度的崇拜和信仰;而下級對上級的要求則是信任和寵愛。“一句頂萬句”、“你辦事我放心”便是最好的例證。這與管理學中的層級管理和平面管理都不同,實際上是一種泛家族化的管理。在這種管理模式下,所謂的制度乃至法律都成了擺設,關鍵在於你是誰的人。而想成為誰的人,或想讓誰成為你的人,那就要求先演變成熟人,再演變成親近的人,最後演變成家人,這樣才能保證忠誠或寵信的持續和延展。於是乎,兒女的婚姻就成了加深人際關係,演變成家人的最好途徑之一。偉大至“千古一帝”的李世民也無法免俗,即便是他最寵愛的女兒——高陽也擺脫不了作為籌碼的命運。

今日房玄齡演了一出綁子請罪,作為李世民,他首先考慮的不是小夫妻間的矛盾,而是房玄齡的面子。所謂“解衣推食”、待臣以禮,這樣才能使臣事君以忠、“死而後已”。何況房玄齡乃開國功臣,必不可少的股肱之臣。所以李世民在口諭中表明自己的態度,百般讚譽和寬慰房玄齡。至於先將房玄齡攆走,如今又讓自己如此跪着,一來是為了皇家的臉面,所謂恩威並施,乃帝王駕馭臣下之術;二來高陽是他的愛女,受了委屈,他怎麼也不能太便宜了自己。房玄齡在的話,多少有些礙手礙腳。

想到這裏,房遺愛一邊感嘆帝王心術的深妙,一邊琢磨:這一關看來也沒那麼好過。眼下就跪得腰酸背痛了,還不知道何時是個頭?看在房玄齡的面上,死是不會死,但不死也得扒層皮。

百無聊賴之際,房遺愛索性伸長脖子,開始欣賞起棋局來了。

房遺愛作為現代人,對皇權沒太多的敬畏,自然沒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麼不妥。而李恪有些詫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說,你好大的膽子!而李世民則視若未見,好像一門心思都在棋局之中。

圍棋對房遺愛來說一點不陌生,是他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在他剛上小學那陣,恰好是聶衛平在中日圍棋擂台賽上橫掃日本高手的時候。當時中國的大部分體育項目還很落後,圍棋成了為數不多的能為國爭光的項目之一。報紙上大吹大擂,聶衛平更是成了活着就被尊為聖的古今第一人(可惜沒拿過世界冠軍,有些偽棋聖的味道)。整個神州大地掀起了一股強勁的學習圍棋浪潮。他正值求知慾旺盛的年紀,不但趕了這個時髦,而且是專門拜了高手學棋。雖然礙於文化學習,或許天分也不夠,最終沒能成為職業棋手。但他絕對算得上是個業餘強豪。

矮几上擺着的是一塊象牙鑲鉗木質圍棋盤,縱橫各19道,與現在的棋局形制完全相同。圍棋子是陶質的,形狀與現代正式比賽的用子也相似,為兩面突起的扁圓形。

在房遺愛的記憶中,對古棋的印象就是范西屏、施襄夏的《當湖十局》,但那也是清代,與他如今到的唐朝可也有千年之遙了。據他對唐史的了解,唐初君臣都好圍棋,李世民和魏徵等都是箇中好手。他今天倒要看看唐代圍棋究竟是怎麼下的,李世民的水平究竟如何。

棋局已進中盤,靠李世民半面的棋盤還是空蕩蕩的,只有兩個星位上放着一顆黑子和一顆白子,而靠李恪那半面的棋盤上早已是犬牙交錯、佈滿了棋子,黑白幾塊棋糾纏在一起。這大概就是唐朝時的圍棋,一開始就力戰,而不講究什麼佈局。

細細看了看棋局形勢,又看他們走了幾步,房遺愛心中暗道:就這水平,可讓六子。

此刻,李恪下了一子,將李世民的一塊棋斷開,李世民若想將這塊棋救出,勢必陷入苦戰。李世民思索良久,起手拿了一顆黑子慢慢伸向棋盤,看他準備下的位置是要強行將那塊棋衝出。房遺愛出於本能,輕嘆一聲。因為他早已看清,如果那樣下的話,除非李恪相讓,否則李世民必敗。但如果將那塊棋棄掉,倒可以利用餘味先手在中腹形成厚勢,與右上角星位的那顆黑子形成極好的配置,在大局上絕對佔先。

殿中的內侍宮人連大氣都不敢喘,所以房遺愛的這聲嘆息顯得格外刺耳。

李世民一怔,轉過頭來,不悅地掃了房遺愛一眼,將手中那顆未下的棋子丟在棋盒中,直了直身子說道:“豎子也懂弈道?”

房遺愛低頭道:“不敢言懂,微臣略知一二。”

李世民嘿嘿一笑,對李恪言道:“都言房家二郎誕率無學,卻不知竟還知棋戲。”一臉的嘲諷之色。

既然知道房遺愛是這等貨色,你又為何將女兒嫁給他?房遺愛心中忿然,臉上卻不露聲色,沉默不語。

李恪賠笑道:“外間傳言不足以信。梁國公也是弈道高手,家傳淵遠,駙馬乃此中好手也未可知。”

“此中好手?”李世民指着棋盤道:“既然略知一二,那好,遺愛,你說這下一手朕會下在哪裏?”

“陛下之棋氣勢磅礴,深謀遠慮,豈是微臣所能揣測。不過,陛下乃天下之主,不會拘泥於一城一地之得失,陛下的下一手自然是意在全局,謀在中原。”房遺愛朗聲說道。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自己原本在領導面前一直不怎麼會說話,但穿越僅一夜,不知為什麼在這個一言九鼎的皇帝面前卻變得如此能言善辯。

房遺愛的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李世民豈有不懂之理,看着棋盤沉吟片刻,重重拍下一子。所下一子正與房遺愛心中所想的一致,乃是一步棄子好手——虛枷。

李恪略感詫異地深深地看了房遺愛一眼。

接下來的棋已成騎虎之勢,按現代的日本術語就是一本道,白棋後手吃掉黑棋乾巴巴的十餘顆殘子,而黑棋先手在外圍形成滔天厚勢。

李恪對着棋盤想了想,爽快地將捏在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盒,對李世民道:“父皇高明,臣兒輸了。”

李世民臉上並無贏棋的喜色,面對棋盤喃喃自語道:“意在全局,謀在中原……”忽然間,他抬頭正坐,眼中精光閃閃逼視房遺愛,冷冷地說道:“房遺愛,爾知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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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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