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第二一章 一觸即發
雪問陵不知道相隔百餘步的距離,這人背對自己而坐是怎麼發現自己蹤跡的。
叢林裏鳥鳴不斷,他身前還有溪流叮咚作響,所以雪問陵排除了耳力這一項。
那麼,若真是眼前這人自己發覺的,就只有可能是象部天選了。
雪問陵的阿爺曾經說過,象部有些天選是大地之子,立足大地之時能感受周圍地面震感,強者甚至能感受幾裡外的異動。
這與長毛象本身的天賦有關,象類若是走失族群,可以通過象鼻和象腿感知到十餘裡外同族人的方位和叫聲。
雪問陵緩緩搭箭上弓,一語未出卻已滿弦待發。
叢林安靜了下來,除了時不時的鳥鳴,就只剩下了沙沙的風吹葉聲。
“咻——”
“百步,一人!”
魁梧男子指向雪問陵方向,同時奔跑大喊起來,而在魁梧少年動的那一刻,雪問陵的箭也離弦而去。
箭呼嘯而去,在林風中輕微起伏,似乎輕飄飄地就鑽進了血肉,無聲地釘在了上面。
血花悄然在肩頭綻放,箭矢尾羽微微震顫,奔跑的人卻絲毫不受影響,依舊大步朝雪問陵方向衝來。
雪問陵已經無暇顧及下面奔跑而來的魁梧少年了,前面不遠處一個矯捷的身影正在各棵雲松之間迅速騰挪跳躍。雪問陵剛拉滿弓弦,羽箭因為無法定位而遲遲無法出手。
“干!”雪問陵低啐一聲,隨手朝前方射出這停滯了近三息的一箭,然後躍下樹瘋狂地開始趕雲。
“嗚——”,一陣迥異於箭矢破空聲的呼嘯聲從雪問陵身後傳來,雪問陵下意識就是一個側身滾地。
“哆”,一根長矛插在雪問陵身旁,餘力未消,仍在劇烈地抖動着。
命不好啊,居然是三個人,吾命休矣…雪問陵一邊爬起身瘋狂地繼續奔跑,一邊內心高呼倒霉。
“嗚—嗚——”又是兩聲呼嘯傳來,雪問陵背後已是濕透,一個急停靠在一棵大松背後,目視着兩根長矛插在身前不遠處,雪問陵背上了弓,抖出了袖內的短刃看向頭頂。
背靠松樹,視線上移,頭頂的松枝一個彎曲,一道身影落在上頭。
是一位通體黑色勁裝的女子,長相普通,嘴裏叼着她的麻花辮長發。
雪問陵抬頭與她對視,第一感覺是沒啥記憶點,第二感覺是記住她了。
沒記住的是長相,記住的是武器,因為這位生吃獸肉的豹部女子,一語不發地從自己身後掏出了兩把飛斧。
“能求和嗎?”雪問陵兩眼一彎如月牙,輕笑露出八顆牙,仰頭對着飛斧豹女說道。
“不能。”飛斧豹女言罷腳腕一抖,直接手持雙斧從樹椏上朝着雪問陵處躍來。
雪問陵見狀直接一個短刃朝着飛身而下的豹女甩去,然後又是一個后滾,同時不忘掏出一把鞋子裏的短刃。
“叮”,短刃被一斧子擊飛。
落地的豹女也無須站起,直接手腳同時借力,斜着向雪問陵撲來。
終於,雪問陵和飛斧豹女短兵相接。
“叮叮叮叮叮。”短短兩息間兩人武器便相交數次,雪問陵左右手快速上下紛飛以短刃不斷招架。
雪原人從來只將最好的東西傳給自己的後代。
非常不幸,雪鴞部的近戰向來在各部排不上名次,因此從來沒有拳法或者刀法流傳下來。雪問陵也從來沒有學過拳法和刀法,如今的近戰技藝都是每天在族人的試煉下練出來的本能。
雪熊力因為“逖聞”天力,近戰能力倒是在同輩人之中數一數二。他也會一套中州拳法,但從未傳授過雪問陵,除了逼迫着雪問陵打磨力氣之外,雪熊力做的就是每天用各種武器對着雪問陵以各種角度刺戳砍劈。而雪問陵每天都有這樣一段挨打時間,來打磨傳說中雪鴞部的“近戰技藝”。
所以當下雪問陵打得很惆悵,他全神貫注地又思緒紛飛地以各種下意識的本能阻擋着飛斧豹女的攻擊,但卻無法找到有效的方法來反擊。
於是,有趣的一幕出現了。
象部的魁梧男子已經跑到了兩人身前,他看着密不可分、叮叮噹噹的兩人,默默的開始拔下插在肩頭的羽箭,開始包紮起來。
他完全插不進手,兩人手腳並用且速度奇快,刀斧相交就沒有停過,兩人的腿也不時發出砰砰的撞擊聲。
兩人交戰近十息,雪問陵開始苦不堪言起來。
這位長相普通的豹女豪傑看上去精瘦纖細,內里竟是力量驚人。他的手腕已經被震得發麻了,腿也已經擋得沒了痛感,眼角的餘光已經能瞟見自己的短刃已經有幾處崩口了。
飛斧豹女只覺得眼前這人只守不攻是對自己的挑釁,當下更是愈發麵色冷峻,斧下力氣又是加了幾分,族中的各式套路更是換着花樣上。
“呲”,豹女縱劈,雪問陵一個橫檔未能招架住,斧刃滑破了雪問陵胸前的輕甲。
“叮叮,呲”,格擋,格擋,又是划痕……
交戰十五息……
就在雪問陵想要以受傷為代價逃跑之時,一道熟悉的喊聲響起了。
“俺老牛來也!”牛大力雄渾的聲音在林中回蕩,雪問陵差點落下激動的眼淚。
一直糾纏的豹女在喊聲未響起時便已是看見了趕來的牛大力和木夕,於是假動作劈砍后借勢后躍,與魁梧青年站到了一起。
雪問陵甩了甩酸麻的雙手,趕緊後退幾步靠近前來的兩人。
“象戰,你要和老牛來打打嗎?”牛大力背上的斧頭已是解下,單手高舉兩眼發光對着魁梧青年喊道。
這位魁梧青年在剛剛雪問陵和豹女近半分鐘纏纏綿綿的激情時刻里,默默包紮好了自己的傷口,順便把藏在一邊的金瓜錘找了出來,一左一右兩柄。
果然,這青年是象部之人,難怪百餘步能感知到自己,雪問陵想到。
“還有一個擲矛手沒露頭。”雪問陵站到兩人身邊后說道。
看着把巨斧和金瓜錘輕而易舉提溜在手裏的兩人,正忙不迭掏出藥物雪問陵不由咋舌。
“先用這個。”木夕看着身上儘是划痕的雪問陵,遞過一小包牛皮包住的東西來。
這是兔皮和藥物一起熬制的消腫藥,雪問陵不由得多看了木夕兩眼。
“小木木你不錯嘛,都準備好了。”雪問陵拎出幾片薄薄的鹿皮迅速貼在之前被划傷的部位和酸痛的小腿上,然後插起短刃,掏出背後的強弓。
一切不過在四五息之內完成,此時對面被稱作象戰的青年才開始發話:“三個打三個,戰就是了!”
“我還沒找到那個擲矛手在哪,你們小心,若是露頭,他交給我。”雪問陵感覺着貼上膏藥處的火辣辣灼燒感,開始抽箭後退起來,“拿飛斧這個是豹部的,木夕你自己小心。”
話音一落,牛大力已經掄着他的宣花大斧朝着與他近乎相似體型的象戰而去。
“哐—哐——”,宣花大斧和兩把金瓜錘相撞發出巨響,猛然彈開之後又再次劇烈相撞,兩個人粗壯如虯龍的肌肉看得雪問陵眼皮直跳。
牛大力和象戰一個兵戈相交之後便默契地丟下了武器,直接拳腳相加起來。
當實力接近的時候,這種重武器只有力量而沒有強大的技巧輔佐的話,不過是雞肋,因此肉搏確實是最正確的選擇。但若是換成類似豹女與雪問陵這種敏捷型選手上前,恐怕無論是接下一斧頭或是一鎚子都會被絕對力量壓製得很難受。
不提旗鼓相當扭打在一起的兩人,木夕和豹女也迅速相遇。
木夕早早就抽出了背上的長劍,右手持劍斜指地面,左手呈劍指,擺着一個騷包的姿勢對着豹女。一看就知道這肯定是他的父親傳授的東州劍法,姿勢騷包就不是雪原人的風格。兩人的戰鬥就與剛剛雪問陵的貼身近戰不同了,木夕不斷招架格擋,並且敏捷變換腳步不停移動,兩人砍得周圍的樹木或落葉紛紛,或攔腰折斷。
一邊後退一邊注意戰場和周圍的雪問陵已經掏出了一支塗抹有伊人帳的箭矢。
本有些擔心的雪問陵見木夕與豹女打得有來有回,輕盈飄逸的身姿絲毫看不出落下風的樣子,這才鬆了口氣,以一處樹木密集處為掩體躲了起來,開始平靜自己稍顯紊亂的氣息。
對方的擲矛手還未露頭,這種樹木較為密集的叢林其實對弓箭手與擲矛手都不太友好,找到特定的位置是關鍵,腦子裏回想了一下剛剛的逃跑路線,所以雪問陵把自己的目光主要對準了兩處最可能藏身之處。
這人應當在高處,一處是西側百步外一棵歪松,粗壯結實,完全能擋住身軀。另一處是片西北側六十步外的一堆巨石。
雪問陵調整呼吸后緩慢拉弓,眼角餘光注意着兩處地點,瞄準的卻是象戰。
通體黑色的羽箭滿弦待發,雪問陵屏氣凝神,宛如一個塑像,雙手和弓箭穩定得讓人心驚。
此時此刻,雪問陵眼裏只剩下目光所及,心無雜念,靜聽風聲。
三息…五息……
“咻——”一箭破空朝着象戰而去。
沒有停止,雪問陵行雲流水間以最快速度又起一箭,直接拉滿弓弦,毫不猶豫地直射西北側那堆巨石之間。不看結果,雪問陵重複動作又是一次,“咻——”,這一箭再射象戰。
帶着指環的拇指已經開始輕輕顫抖,還是抽箭,拉弓,滿弦待發,再復靜止,箭矢方向直對巨石堆。
“啊!”同一時間傳來牛大力叫聲。
一連三箭,又一箭挽弓待發,一切不過發生在大約兩息時間之間。
但是戰局卻已是改變,象戰背部、左腿部均是中箭,牛大力肩部也插上了一根短矛。
一切的發生是以牛大力和象戰的肉搏角力為前提的,等待中的雪問陵和擲矛手恰逢牛大力與象戰一個體位交換,兩人的背部相對彼此而言都完全暴露,於是雪問陵與對方擲矛手都果斷出手。
不同的是擲矛手擲出一根短矛以後便被發現,然後迎面便有一箭射來,於是倉促間只能躲閃,而雪問陵趁他躲閃之機又是一箭射向象戰,再調轉目標守死這位潛藏在巨石后的擲矛手。
戰局瞬間改變,前後已經中了三箭的象戰很快被牛大力一個膝撞順勢壓倒制服。
只見牛大力舉起自己的碗大的拳頭,朝着倒地的象戰膝關節砰砰幾拳,又嫻熟地鎖住他的手肘關節將整個人抬起擋在自己面前,人形盾牌就這樣形成了。
“嘶,牛大力,出去之後我一定去你部落與你再戰。”雙腿已經耷拉着,此時被無力拖行的象戰在方才受傷時愣是一聲沒吭,但是頭上細細密密的冷汗和額頭暴起的青筋透露出了他的痛苦,此時他忍痛說道。
牛大力背後插着短矛處的血液已經順着皮甲滴在地上,他低身藏在象戰身後,一邊慢慢朝木夕處挪動,“對不住了,回去以後俺請你喝酒。”
眼見牛大力就要靠近一旁正在激烈破壞花草樹木的木夕和豹女兩人,象戰猛地高吼一聲:“你們逃!”
這聲高吼如炸雷,雷聲滾滾之間,豹女拼着左手被划傷,猛地朝着雪問陵飛出一斧子。
雪問陵只能射出箭躲回樹后,迅速一個前滾,單膝跪地還未拉弓,便聽見呼嘯之聲連綿不絕地從腦袋前方傳來,當即又急忙趴下開始滾動起來。
三根矛呈品字形插在剛剛躺的位置嗡嗡顫抖,雪問陵冷汗直冒。
“雪鴞部的小子,你等着。”雪問陵再抬頭時只剩下林中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回蕩,除了在樹間快速騰躍的豹女,雪問陵依稀看見另一個背着一排短矛的小巧身影在林間穿梭,梳得是道姑頭髮型。
雪問陵不由得想起了那夜篝火晚會雪鹿宇不時偷瞄的那個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
當下雪問陵拍拍身上的灰塵與落葉,朝其他人走去。
“那人是金雕部的吧?”雪問陵看着象戰問道。
象戰卻是愛答不理,冷聲道:“吹哨吧。”
木夕輕輕收劍,拔出插在他面前的短矛,嘖嘖稱奇:“一個小姑娘,力氣這麼大,嘖嘖嘖。”
方才飛斧飛來之時,對方擲矛手便直接露面,左右手分別擲矛,一矛直擊木夕從而助豹女脫困,一矛壓制雪問陵。
至於豹女脫困以後又擲出的兩矛,便是專門用來針對雪問陵的了,壓製得他連補箭的機會都沒有。
牛大力也不急着包紮,拍拍象戰的肩,從象戰腰間掏出石笛吹響,然後順手把石笛塞進了腰間。
不過十幾息,便有身着白色麻衣的白熊部族人前來將象戰帶走。
木夕忙着處理牛大力的傷口,雪問陵一邊給自己有些疼痛的手腕上藥一邊對着要被帶走的象戰道:“別不服氣,我的箭上有葯,再過會兒你就渾身無力昏死過去了。”
他又對白熊部的這位天選點點頭道:“無須處理,到時他睡一會自然就醒來了。”
白熊部天選點點頭表示知道,背上了象戰迅速消失在叢林裏。
處理完畢的三人默契地啃起了乾糧。
看着已是快要落下的夕陽,雪問陵呢喃道:“戰鬥才剛剛開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