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十三章 大會前夜
雪問陵的阿婆名為南清月,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自南州來雪原歷練,與那時的雪熊力並肩作戰數年,之後兩人日久生情,最後便定居於雪原。
後來有因為各種原因與雪熊力生了嫌隙,十六年前恰逢白熊部祭司死於冰封山脈,於是南清月便離開雪鴞部,在白熊部任祭司至今。
雪問陵只知道老一輩的感情史極為複雜,在他這麼多年的盤剝詢問之下,似乎與各自家族、地域等等都有關係,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所幸便不管了,雪問陵一個二十一世紀的衝浪少年,各類奇葩的情感瓜葛早就見怪不怪,何況這些了。
雪鴞部兩人隨着熊冰一路又往北走了些,越過了這邊的低凹,上了北面一處山坡。
然後雪問陵就被冰川霸主——白熊狠狠的震驚了一把。
三人剛翻過這片坡地站到高處,只見北側較平坦的斜坡零零散散躺着十餘支身長約有四五米,月光照耀下通體全白,毛髮柔順的白熊。
因為皆是躺着休憩,所以不可估計肩高,它們大多如嬰兒般三兩紮堆蜷縮在一起呼呼大睡,似乎毫無警覺。
正震驚着,就見靠近東側一隻單獨趴着的白熊忽然站起朝三人走來。
雪問陵嘴微張,震驚地看着這隻白熊一步步靠近,現在知道肩高多少了,這隻白熊大概肩高近三米。
雪問陵前世也去過海洋館,看過北極熊,可哪有眼前的這些白熊這麼大?
當白熊走到三人近前,雪問陵抬頭看着眼前口鼻呼出熱氣的巨獸,只覺得一座一層高的白色小樓立在自己面前。
雪鴞部兩人已是說不出話來,熊冰卻是上前抬手撫了撫低下頭的白熊,看着兩人笑道:“你們部落那確實難以見到白熊,神伴白熊更是不會離開白熊部再往南去。這是冰叔的神伴,它叫‘巨力’。”
白熊臉小,耳小而圓,頸細長,軀幹和腿粗大強壯,雪問陵只覺得它一隻腿似乎一人環抱都抱不過來。
“這樣一比,我們雪鴞部的雪鴞真的好弱啊。”雪問陵回過神來,喃喃道。
熊冰拍拍“巨力”,巨力輕輕擺擺頭便又朝來時地方走去。
“術業有專攻,體型大有好處也有壞處,體型小也有好處和壞處。我們北原的神伴從來不以身軀的大小來劃分強弱,你之後便會慢慢明白。”熊冰言罷繼續帶着兩人下坡。
雪問陵這才注意到不遠處坡下散在分佈着許多帳篷,不同於雪鴞部的扎堆聚集,雪熊部的帳篷星星點點,在這片廣袤的苔原隨意分佈。
熊冰看了眼還在咋舌的兩人說道:“體型巨大首先的缺點便是所需食物量巨大。我部不像你們都有非神伴的馴獸驅使,我們部落的白熊皆為神伴。它們每次作戰之前必須吃下數倍以上它們體積大小的東西,吃完一頓能連續作戰五六日。如果無法保證食物充足,就需要在作戰期間分心去捕獵食物,否則它們大都只能陷入沉睡來保持體力。”
“往南而去,獵物大都越跑越快,且軀體開始縮小,白熊若是往南去捕獵,捕獵到的獵物還不足以補足它們捕獵過程消耗的氣力。因此,除非特殊,我白熊部天選和神伴白熊永遠都不會朝部落南方而去,永遠只在部落以北活動。再往北的冰洋才是白熊部真正賴以生存的地方。”熊冰帶着兩人靠近北偏東的一個黑色帳篷,一邊給兩人解釋道。
雪鹿宇踹飛了腳下一顆石塊,問道:“冰洋是在冰封山脈的東側分佈,這樣白熊部正常獵食不就會與雪魅相遇了?”
“這正是如今問題嚴峻所在,以往幾十年還好,我們與雪魅一族若是遠遠遇見,除非是缺少食物之時,否則大多時候我們都會遠遠便互相繞開。但這幾十年,只要雪魅一族看見人族出沒,都開始主動狩獵攻擊,因此,冰封山脈一線才開始進一步加固防線。所幸,我雪原部走出去的強者在大庭也取得了話語權,如今冰封山脈不單單是我雪原各部落守護,大庭朝廷也會每年撥兵支援。”
熊冰言及此苦澀道:“即便如此,人還是遠遠不夠,我白熊部幾乎所有天選都已經投入冰封山脈,且一待就是一輩子。我們也體會到了內地支援的重要性,其餘州的人口基數大,天選也多,因此我們如今只要求各部落天選駐紮冰封山脈五年,之後便可往南而去。一方面是加速我雪原融入大庭各州,一方面也奢望能再多些人能在大庭為官,多些話語權,來減輕我們的壓力。”
“所以我父親便去往中州歷練?”雪問陵覺得許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都在今天打開了關節,以往大家隱瞞不說的事情在十二歲這個雪行大會的前夜,他都明白了。
“不錯。方才熊墨族老沒有說得很清楚,你們之後便會慢慢明白。我們雪原天選多有兩條路,一條是駐紮冰封山脈,完成後可隨時選擇回到部落,在部落隨時聽候調遣以守護雪原;另一條就是前往中州或其餘各州,帶回其餘州的天選或者走官途,身居高位來為我雪原獻一份力。”黑色帳篷已經近在眼前,熊冰忽然轉身看着兩人。
他對兩人正色道:“近年來隨着大庭其餘各州進入我雪原的人越發多起來,我雪原年輕人也更加傾向於往南歷練。但相較我北州雪原而言,各州大多繁華且安定富足。我北州天選往往輕而易舉便能過上享樂安逸的生活,已經有許多年輕人貪圖享樂而忘卻了我雪原的榮光,放棄了他們的信仰。我希望你們不會如此,我也不會允許你們如此。”
雪問陵聞言心中一凜,他自然明白這其中道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有了幸福安逸的生活,誰還願意回來吃苦?
他與雪鹿宇對視一眼,默契地捶胸低頭:“雪原之神護佑。”
熊冰見狀緩緩點頭,道:“去吧,我說的這些話南祭司肯定也聽見了,她也等你們許久了,我便不再多打擾了。你們今晚的住處便是此處,不要打擾普通部落族民,明早原路返回即可。”
兩人點頭,目送熊冰大步離開后,雪問陵拍拍帳篷簾帳,輕聲道:“阿婆,小陵來啦。”
“快進來吧,何須多禮。”一道溫和的聲音傳出,夾雜着屬於老人的一絲滄桑。
雪問陵和雪鹿宇依次進入帳篷,一進帳篷,撲鼻而來的是一陣草木香氣,兩人只覺得方才波瀾起伏的心情一下平靜下來。
帳篷靠西一側擺放着兩個床榻,一看便知外側那個是剛剛佈置的,另一側則擺放着一排排層數各異架子,架子上放着不同的瓶瓶罐罐。
四周還擺放着雪問陵在部落二斤婆婆那裏也見過的搗葯缽和一些製藥工具,而自己的婆婆南清月正盤膝坐在一個巨大的獸皮地毯上,身前一個小木桌,擺放着一個黑色的小葯爐,其上的缽里正在咕嚕咕嚕地沸騰着,香氣似乎就是從其中溢出。
南清月已是年近花甲,卻依舊一頭烏髮,呈結椎式攏成三錐在聳立頭頂。與雪問陵一般的大眼濃眉,皺紋也幾乎不見,只見得其笑起微彎的雙眼旁幾道魚尾紋,慈眉善目,滿面笑意。
兩息時間打量完帳篷,雪問陵便脫靴上了地毯,一下撲在了自己阿婆身邊,嬉笑道:“阿婆,可想死你了。”
自從上次自己對二斤婆婆做出了這個世界少見的出格動作之後,雪問陵便不再壓抑自己的情感,他似乎也開始享受這種直接表達情感的方式。
“臭小子,嘴倒是越來越甜了。”南清月輕輕拍了拍雪問陵的頭,招呼到還站着的雪鹿宇:“鹿宇,快拖了靴,躺倒婆婆腿上來。”
雪鹿宇聞言撓了撓頭,他從小與雪問陵一同長大,自然知道這下南清月要做什麼,於是磨磨唧唧地脫鞋嘀咕道:“婆婆,我已經不小了……”
“婆婆眼中你們倆就是小娃娃,趕緊來。”南清月聲音溫潤,笑着道。
雪問陵卻是已經自覺側身倚在自己阿婆腿上。
在葯爐的咕嚕聲中,雪鹿宇也磨磨唧唧地過來慢慢躺下了。
南清月這才收了笑容,一左一右伸出手來,大拇指與食指呈拈花狀按住兩人耳垂,然後喃喃念起躺下兩人熟悉的禱告來。
她說的是南州語,每個月風雨無阻都會有這樣一次儀式,據說是能護佑身心,驅邪避難。
感受着阿婆的手指從耳垂沿着整個耳廓以不大的力度慢慢按摩,並且有熱氣不斷傳來,雪問陵不由得又出了神。
以往的十二年裏,雪問陵不止一次想起前世的親人們。
想起操心自己吃喝拉撒的爸媽,想起和南清月一樣慈祥的奶奶和外婆,想起威嚴卻愛護自己的爺爺和外公,想起那些死黨們……
從一開始的無法適應,到慢慢地逐漸接受,再到現在的享受其中。雪問陵很慶幸,慶幸自己有前世那麼愛自己的爸媽和親人,到了今世,居然還有一群愛着自己的又一份親人。
他愧疚於無法再報答前世親人們的恩情,所以他發誓,他一定要守護和珍惜今世又一次來之不易的親人們……
一邊神遊,一邊在南清月的禱告下完成了兩側耳朵的儀式,兩人只覺得耳朵發熱,心神卻更加平和。
“好啦,今日便不與你們多敘舊了,飲了阿婆煮的花茶便睡吧。”南清月從一旁拿出三個小碗,先盛上了一般清水,然後舀了幾勺藥爐里的花茶遞給兩人。
“阿婆,明日你去雪行大會嗎?”雪問陵輕吹一口小碗,問道。
“阿婆會去的,畢竟是白熊部祭司,要協助鹿園的。”南清月卻是直接一口喝完了花茶,答道。
“那明天看我們的表現,若是好的話我要吃花餅!”雪問陵眼睛一亮道。
“無論表現如何,明晚都會有花餅吃,早早就給你備好了。”南清月寵溺笑道。
雪問陵和雪鹿宇飲下花茶,只覺通體暖和,用南清月早早準備好的水擦了身子,很快便困意襲來。
外面繁星點點,時而有各類獸語禽鳴在夜間回蕩,今夜當是無夢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