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會對你負責的

第二章 我會對你負責的

“我會對你負責的。”

隔着久遠的年代,此時此刻我彷彿還能聽到,那個六歲的小男孩兒,說這句話時清脆的聲音。

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了,反正這是他親口對我說過的話。

你要是問我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年齡幾何,有無婚配。

嘿嘿,我也不知道。

只記得那是我五六歲時的一個周六。

大概那天是周六的吧,反正那天我沒去上幼兒園。

是不是六月份也已經無從查證。

承認吧,這個世界並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有跡可尋。

反正那天天氣悶熱的厲害,差點兒沒給我悶出牛犄角。

我坐在沙發上看葫蘆娃,剛好看到六娃出世。

“啊!啊!啊!六娃太帥了,我也想要隱身術啊。”我興奮地搖着媽媽的胳膊。

“別鬧,一邊玩兒去,媽媽要睡覺了。”媽媽轉身走進卧室。

沉浸於六娃來無影去無蹤的炫酷技能,我不禁想入非非。

我要是能隱身,一定把這個小區裏的臭小子們打得屁滾尿流,看以後誰敢叫我小胖妞。

六娃太帥了,看的還真是大快人心啊。

我晃悠着兩個小腳丫,正看得津津有味兒,停電了。

不得不吐槽燕州電力局,真的很沒眼力見兒。

我躡手躡腳地拿出橡皮泥,索然無味地捏了一小會兒。

天生閑不住的我,不知不覺就跑到了小區下面的籃球場上。

我是跑來找揍。

必須交代一下我的武裝!

比傳說中的隱身衣炫酷得多,放到現在來看,大家叫它——洛麗塔。

其實小時候的我,比男孩子還調皮搗蛋,但我媽媽偏是那種,有滿滿少女心的年輕女人。

陰陰小小的我胖成球兒,臉上的肉肉把眼睛擠成一條小縫縫。

媽媽卻不知道自己的姑娘幾斤幾兩,偏偏賊心不死地,帶我去各大商場搜羅洛麗塔的小裙子。

而我,就只是一個可憐的任人擺佈的小玩偶。

都說母女連心,母女連心,這一點在我和媽媽身上,體現得尤為淋漓盡致。

媽媽知道,天生傲骨的我,為了可樂雞腿,必定會委曲求全。

媽媽這招威逼利誘,在我身上用得也算是屢試不爽,登峰造極了。

嗯,媽媽就是把我當做她的玩具一樣的存在吧。

一如既往的,我的腦袋上又被揪出六個小揪揪。

紅的,黃的,紫的,粉的......反正各種顏色的皮套一起栓在我的腦袋上。

我像從火星飛過來的外星人,頂着滿頭的漆包線。

如果僅僅這樣,我就忍了。

媽媽還要給我弄個白色蕾絲髮箍,套在我圓圓鼓鼓的腦袋上。

按照她的話來說,什麼這樣的白色蕾絲髮箍和白色連褲襪很搭。

現在想起來那個撲克牌圖案的白色連襪褲,我都要噁心地吐一口老血。

如果是一個身材苗條,長着洋娃娃一樣漂亮臉蛋的小天使,這身打扮確實很卡哇伊。

瞅瞅我這像兩節蘿蔔拼接在一起的腿,不給這連褲襪撐爛了,都得感謝人家質量好。

滿頭漆包線就夠張牙舞爪了,再加上白色蕾絲髮帶,我這身打扮簡直是不倫不類。

此時此刻,我真想一個人發會兒呆。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要套上粉紅色洛麗塔的小裙子。

我的無處安放的肉肉,把洛麗塔小裙子撐得圓圓鼓鼓,每次照鏡子都感覺自己像一隻癩蛤蟆。

然而我媽媽卻一臉滿足:“啊,好漂亮的花仙子啊,歡迎來到美麗的人間。”

就在剛剛,媽媽終於心滿意足地睡覺去了。

她這是玩兒累了呀。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小區下面可是我的地盤,任誰也奈何不了我。

再說了,媽媽把我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就算是人販子,遇到我他也得掂量掂量。

作案時目標太大啊。

每次被媽媽琢磨完,逃離魔爪的我自然要大鬧天宮一番,今天也不例外。

六歲,剛剛六歲可可愛愛的我,就把整個小區的男孩子女孩子都得罪了一遍。

上幼兒園以後,我雨露均沾,每個小朋友基本都有被我欺負得很慘的經歷,終於沒有人肯再被我禍禍。

哼,他們都是些在幼兒園被我欺負怕了的蝦兵蟹將,我才不稀罕和他們一起玩兒。

可是,我和誰玩兒呢?

我好想有個小夥伴,有一個不嘲笑我是小胖妞的小夥伴。有一個不嫌棄我,願意和我手拉手的小夥伴。

我穿着被撐得圓圓鼓鼓的洛麗塔粉紅色小裙子,一搖一擺地走在小區下面,沒有微風吹拂我的裙擺。

小皮鞋走在路上“咯噔,咯噔”地響個不停,無人傾聽。

不是有人說過的嗎,這個世界不是缺少美,而且缺少發現美的眼睛。

很快的,我把目標鎖定到了籃球場。

籃球場裏的男孩子,拿着籃球很認真地打。

我以為這是我們相遇的第一面,六歲,小區下面的籃球場。

一切都那麼的稀鬆平常。

沒有很陰媚的午後的陽光,沒有帶着陣陣清香的溫柔的風,沒有一兩片蠢蠢欲動的不安分的落葉,沒有巴赫、享德爾和斯卡拉蒂的鋼琴曲……

一切都那麼的不美好。

好多好多的小昆蟲,此刻最是活躍。

我遠遠望去,烏泱泱一大片蚊子,聚集在一起。

它們那麼討厭,卻有小夥伴。

知了的嘴也像是借來的一樣,着急還,滋滋啦啦叫個不停。

怪不得每次我哭的時候,我爸爸都想揍我呢。

滋滋啦啦,真讓人心煩意亂啊。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地方,卻鬼使神差地走向那個小男孩兒。

我在幼兒園,從沒見過他。

即使住在同一個小區,在今天之前,我也從沒見過這個小男孩兒。

這是一個留着蘑菇頭,穿着一件紅色的短袖,一條黑色運動褲的小男孩兒。

這種裝扮,在我們幼兒園簡直隨處可見,毫無特色。

小男孩兒最搶鏡的,是腳底的一雙白色運動鞋。

一雙髒兮兮的白色運動鞋,我發誓這是我見過的最髒的白色運動鞋了。

第一次見面,一個不倫不類,一個邋裏邋遢,真是讓人不忍回憶啊。

小男孩兒在很認真地拍球,絲毫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

太陽在天空中游移,大片大片的光線,錯落有致地,透過大樹的葉子,打到男孩子身上。

而我悄悄地,站到了他面前的籃球框後面的陰涼處。

這樣可以看清男孩子的臉。

不服氣的,這個男孩子,好像是比幼兒園裏的小朋友們,長得帥一點點。

只帥一點點哦,有點兒像我的一休哥。

拍球,上籃,自不量力。

好啦,現在我鑒定完畢,他沒有櫻花木道打球打得好,而且差得遠。

沒關係,我不喜歡櫻花木道。

男孩子嘛,帥就完事了。

我慢慢地朝他走過去,獃獃地看着他,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和他的籃球。

絡繹不絕的汽車時不時鳴笛,小男孩兒似乎聽不到。

老頭兒們下棋時,此起彼伏的喝彩聲,小男孩兒似乎也聽不到。

老太太們用音響放的超大聲的廣場舞,男孩子似乎也聽不到。

男孩子又瘦又小,像是嚴重的營養不良。

我和他如果站在一起,不是顯得我又胖又壯?

但是小男孩兒打籃球,怎麼那麼大勁兒呢?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被他的破籃球砸到的腦門兒,哇哇大哭。

從來都是我欺負別人,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別人欺負。

男孩子跑過來,拉起我。

兩個小人的身體被陽光照出兩個影子,我們終於站到了一起,卻是以這種方式。

那兩個影子像是對峙着,好像又不是。

如果是對峙,怎麼會有手拉手呢?

我攥緊拳頭,不由分說地打了男孩子。

依舊是臉憋的紅紅的,氣鼓鼓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被我重重地打過一拳的紅色短袖。

男孩子的紅色短袖上,有一個漂亮的花仙子。

這是一件女孩子的衣服,這是一個喜歡穿女孩子衣服的變態的男孩子。

男孩子看看我,愣了一小會兒,重新拉起我的小肉手,給我吹了吹腦門兒。

他竟然,溫柔地給我吹了吹腦門兒。

我只看到了他濃密的長睫毛靠近我。

男孩子彎彎的長長的睫毛,像被天使吻過一樣,充滿魔力。

風輕輕涼涼的,卻吹得我不敢睜開眼睛。

在此之前,我都是欺男霸女的淘氣包。

在此之前,我每次欺負完別的小朋友,都要在小區院子裏耀武揚威一番。

從來沒有小朋友喜歡我,從來沒有小朋友會溫柔地給我吹額頭。

他們眼裏,我永遠都是個只會打架,充滿暴力的小胖妞。

我慢慢睜開眼睛,獃獃地看着他。

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這叫我如何應付啊?

“你鼻子裏有鼻涕泡。”男孩子說著,清清爽爽地笑了。

男孩子拿籃球砸了我的額頭,沒和我說對不起,沒和我說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卻笑我鼻子裏有鼻涕泡。

可是為什麼,我卻生氣不起來呢?

是因為他有六娃的隱身術嗎?

六娃用隱身術可以偷走厲害的法器。

男孩子用隱身術偷走了我的憤怒,我的暴力。

我一言不發地盯着男孩子看。

男孩子這麼可惡,一點兒都不像我的一休哥。

“我會對你負責的。”男孩子乾乾淨淨的臉,乾乾淨淨的語氣。

什麼叫負責呢?

我更加疑惑。

依舊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我要看看究竟什麼是負責。

男孩子拉着我的手,突然放下了。

我小小小小的心,小小小小的失落。

男孩子跑去籃球場外面的草坪上,摘了一小把野菊花。

男孩子依舊是一路小跑,然後鄭重其事地,鄭重其事地把一把小野菊放在我手上。

我低頭看着這些小野菊,不再看他。

小野菊就是負責的意思嗎?我嚇得連眼睛都不敢眨。

“你閉上眼睛,然後從一數到一百再睜開眼睛,會有驚喜哦。”男孩子神秘地說。

閉上眼睛就會有驚喜嗎?

驚喜就是負責的意思嗎?

這是我第一次被冶得服服帖帖,並且沒有什麼理由。

我聽男孩子的話,乖乖地閉上眼睛,很認真地背:“1,2,3,4……97,98,99,90……”

一陣疾風從我身邊掠過,依舊是認真地背誦:“91,92,93……99,90……”

怎麼都背不到一百。

我忘了告訴男孩子,我還沒學會從一背到一百,只差一點點。

我睜開眼睛,男孩子早就不見人影。

哼,原來男孩子是大騙子。

我惡狠狠地撿起地上的籃球。

那時的我以為,我永遠永遠也原諒不了,這個把我額頭砸出一個大包的籃球,和那個騙我閉上眼睛卻再也沒出現過的男孩子。

此後我每次從幼兒園放學,都要去那個籃球場等上一會兒。

我一直記得,那個男孩子,他還欠我,一個驚喜。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我六年級畢業。

因為那時媽媽網紅貓咖店要擴大經營,所以賣掉了小區的房子。

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我們一家人搬到了網紅貓咖店的小二層里。

只記得籃球場旁的草地里,野菊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那天的夕陽,也在我的印象里越來越模糊,最後只剩下了記憶中的一幅靜止的褪色的油畫。

籃球杆不知從什麼時候爬滿了鐵鏽,終於我再也記不清男孩子的樣子。

那個遙遠的午後,是真實存在的嗎?

那個男孩子,是在我童年裏真正出現過的嗎?

那些夾在漫畫冊中,被歲月風乾成植物標本的野菊花,是男孩子親手摘下來,放在我手心裏的嗎?

遙遠的好像一場夢啊。

可是我記得男孩子對我說過的,我記得那個男孩子很認真地對我說過的:“我會對你負責的。”

如果再讓我遇到那個小男孩兒,如果再讓我認出來那個小男孩兒,我一定會讓他負責的。

人家不都說了嘛,“不離不棄,純屬童言無忌。”

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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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花花逆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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