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破開混沌見天開 第九章 我不願
“我不願。”沒有多餘的語言和修飾,韓明義就這樣說出了心中想法,儘管身體裏另一個靈魂在嘶吼。
“哈哈哈哈.....”劉伯溫一陣大笑,笑里卻似藏刀,“你可知,雖然你已經煉成火凰神意決第六層,可我若殺你,易如反掌。”
韓明義也跟着笑道,眼神堅毅,卻又篤定道,“先生卻不會殺我。”
“哦,你那說說,既然你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為何不會殺你?還是說,你認為你的三十六暗衛,能阻我天機藏神衛?”劉伯溫譏笑道。
沒有理會劉伯溫的威脅,韓明義伸手去拿茶杯,抿了抿一口茶,發現茶已涼,還帶着深淵的寒意。故作鎮定道,“我死了,明王無後,北方起義軍將師出無名,紅巾軍山頭林立,反元復宋從而談起?明教已潛伏數百年,不會眼看着功虧一簣?或者說,明教承擔不起這樣的風險。”
“或許,先生以為可以南方白蓮取而代之,但以天機閣的謀划,如南方白蓮教一統天下,明教也將再次淪為統治的工具和棋子罷了。”
並蒂蓮生,極樂盛世,不過空談而已!
“說得好,但明教可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培養出來的北方白蓮,落入他人之手,難道我們就不能李代桃僵?”劉伯溫依然古井不波,宛如勝券在握。
韓明義輕輕把玩着手中的紫砂茶杯,輕聲說道,“劉福通。”
劉伯溫一怔,竟想不到這個理由,也陷入了深思。
劉福通名義上是韓山童的弟子,實則乃地方豪強代表,更是宋朝文臣之後。
第一,劉福通未必認可明教,只是借明教起事。
第二,劉福通這一年來已橫掃河南,橫斷豫南,相繼攻佔汝寧府、光州、息州,義軍勝利壯大,隊伍擴充二十萬眾,並非甘心供明教驅使。
第三,如非形勢和名分需要,劉福通並不會迎立韓林兒為帝,否則,他也不會在四年後才找到韓林兒。
想到這裏,韓林兒不由從心底感激韓山童。雖然他並不認同韓山童率先發起起義的做法,畢竟在那個時候,元廷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而槍總會先打出頭鳥,但禍之福所依,“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正因為這一民謠和“民王出世”的理論,給予了韓山童空前的輿論支持。
這些都成為了韓林兒的政治遺產。這,也是韓明義的底氣所在。
先不說,韓林兒並不認同明教最終能實現政教合一,且如果答應了劉伯溫所求,那他和韓林兒這個傀儡皇帝何異?
況且元末的社會矛盾除了是元廷橫徵暴斂與漢人民不聊生的民族對立矛盾,還有地主和農民的矛盾。根據明教的教義,實施政教合一之後,原先的民族對立矛盾,會馬上轉移為紅巾軍與地主階級的矛盾,就算解決了這一矛盾,也會馬上轉化成紅巾軍與農民階級的矛盾,而這一矛盾,是明教所根本不能解決的。
“我承認你說服了我,但我百思不得其解,你為何不願。”劉伯溫頃刻間彷彿精疲力盡,又好像一腔熱血付諸東流。
韓明義卻語出驚人,“因為明教註定會失敗,淪為他人作嫁衣。數百年後,依然逃不出這個宿命輪迴!”
“胡說霸道!小兒敢爾?”
劉伯溫被氣得七竅生煙,但竟一時語塞。
韓明義連忙勸道,“先生莫急,可先聽我講一個故事?”
見劉伯溫恢復平靜,韓明義才慢慢道來:某年某月,黃河決堤,水淹沒了一個村莊。李四和很多貧苦佃農都沒有飯吃了,於是他們推舉李四為首領,去搶地主張三家的糧食。
李四殺了張三,搶了他的房子和土地。於是李四成為了新的地主。以前沒有糧食了可以去搶,那麼現在有土地也有房子了,怎麼能去搶呢?所以李四聯合了其他的地主,開始把土地租給農民,讓他們去耕種,這樣自己就能不勞而獲了。某年某月,黃河又決堤了,農民們沒有糧食,他們推舉張五,搶了李四家,張五成了新的地主。
劉伯溫越聽越不可思議,冷汗直流,彷彿已經蒼老了十年。
他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問道,“這就是你不願的理由嗎?如果是你,你也會成為那個韓六?”
韓明義見13已經裝得差不多了,正色道,“徐壽輝會成為徐六,劉福通會成為劉六,但我不會。數千年來,華夏與胡虜之爭,只是其一,山河破碎,王權更迭,無數李四與張五之爭,才是根源。”
“如何才能切斷這個宿命的輪迴?”韓明義笑了笑道,“如果我是張五,我會聯合其他的地主,廢除不合理的租約,重新分配地主和農民的利益,建立公平的秩序,把適當的糧食分給農民,讓每一個人有飯吃,讓每一個人都能靠自己的勤勞的雙手,去生活在這天地之間。”
說到這裏,韓明義起身朝劉伯溫一拜,“先生,我不會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豪言壯語”。
“我的本心很簡單:均地權、立公義、重民生、興華夏。”
“好一個均地權,好一個興華夏”,劉伯溫擊掌而嘆,又似重新年輕了十歲,目光中溢彩連連。“想我劉伯溫飽讀詩書,說著精於儒道釋三教、專於天文地理術數也不為過,卻被汝區區小兒上了一課。”
“然,說得輕巧!”韓明義就知道劉伯溫沒那麼容易忽悠,只聽他譏笑道,“歷朝歷代,不是沒有過均地權的政令,最早的時候,孟子就提出了‘民有恆產’之說,宋之晁錯、王安石等人也曾設想‘抑制豪強’,如何就你實現得了?”
韓明義不再藏拙,他提出,“歷朝歷代,之所以沒能實現,主要有三個核心因素:其一,皇權以及宗室;其二,地主士紳集團;其三,生產力。”前兩個,韓明義相信劉伯溫能輕而易舉的理解。但畢竟站在前世的角度,要硬生生把領先千年的理念灌輸到當世大儒的腦海之中,韓明義也只能以一種劉伯溫能聽懂的思維繼續解釋道:
生產力,簡單的來說,就是一畝土地畝產糧食的多少。影響生產力有多種因素,比如當代的生產工具、天災人禍的發生頻率、農民耕種的技術、社會文教和教化、皇權的穩定等等,概括而言就是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先生吃過山東烙大餅吧,比如武大郎一天能賣十張大餅,有一天,我們傳授給了他新的技術,他一天能烙一百張大餅,而這些大餅更物美價廉,能養活更多的人,武大郎也通過效率的提高,賺到了屬於他自己的錢。”
也許韓明義自身也沒感應到,劉伯溫在傾聽他講解過程中的臉色變換,只見劉伯溫的臉色,先是疑惑,再到沉思,忽而懊惱,轉而驚嘆,喜極而泣。劉伯溫緩緩站起,再次來動了韓明義的身前,作揖、拜曰:“伯溫受教了!”也許韓明義根本就不明白,為一個古人講授超前了一千年的哲學,將會給這個古人帶來怎樣的震撼,那是對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的碰撞、毀壞和重塑。
然而,竟都被這個被譽為少年神童的劉伯溫給熬過去了。韓明義無法估量,這將對劉伯溫、對明教、對他自己造成怎樣的蝴蝶效應,或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又或許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先生!”
“這就是我的大不願!”
“這卻是我的本心!”
“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鳳凰涅槃,改明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