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風吹草動(1)

【1】風吹草動(1)

初春的太陽被晨霧遮成了一個紅銅的亮碟,架在地頭老樹那光禿禿的枝丫上,天地間灰濛混沌,冷清殺實。

放眼望去,是剛剛解凍的莊稼地。麥苗瑟縮着趴伏在地皮上,咬牙堅持着,等待天空放晴。今春特別冷,倒春寒又落了一場雪,跟人一樣,有挺過來的,有沒挺過來的,田地里就一片青一片黃,斑斑簇簇不見了生機。

七八個莊戶,臉上掛着常年不變的愁容,湊在村頭的草垛跟上張望着天地。他們沒攜帶耕耪犁犋,看樣子也不着急耕種,似乎只是得了幾天空閑,又沒個閑耍的去處,便只好在地頭站一站了。

好不容易熬過年關,有家口的愁着養活一家人,沒幾句就議論上了天氣地氣;光棍們盤算着舒坦一天是一天,又愁於炕上沒個說話的,急等着二月二的龍都廟會。有人就惋惜起來,感慨瑞昌三爺還活着的話就好了,三爺活着的時候,開春鬥鵪鶉鬥雞,到了廟會打擂的時候,又會帶上眾光棍,風風光光奪下頭名金貼。雖說自己只是湊數的,但也足夠跟着張揚一陣了。

寨堡往東三五里,也就是河邊的開闊地,三爺在時,這時節就會拉出歇了一冬的馬匹,讓大伙兒幫着溜溜腿。騎着大馬在河堤上飛馳如風,那是何等的得意?如今可沒了這光景,河對岸就是團練佈防的營地,官兵的馬,捻軍的馬,對撞衝殺,錯鐙迴旋,隨着火炮的轟響就變成了一片死屍。

官軍的大炮搬運不便,讓捻子的快馬大釤逼得龜縮城中不敢妄動,就是出兵也出不遠,一露頭就又縮回來,生怕稍一遲緩就給平頭釤勾上了脖子。而飛捻也是一樣,雖說挺着大鐮,套馬一般就收割了官兵,可團練扼地兜剿,防線綿延數百里,進了炮火射程,一陣轟鳴便是人仰馬翻,殘屍飛落。

也說不上是戴着紅頂子的大帥厲害,還是扎着彩巾子的捻首厲害,反正兩邊就拉起了鋸,這一陣子官兵叫得歡,過一陣子捻子喊得響,呼天喊地的誰也沒打過誰。天災**接連不斷,日子就不好過了。

年月說變就變,哎,三爺有福,他是不用犯愁了。不斷的死人、死馬、招兵、買馬,瑞昌家的馬就不斷地補充上去,變成了一張張蓋着官印的欠款單據。

瑞昌是張姓地主創下的字號,已經延續了五、六代了。這些莊戶是靠着族中瑞昌家的土地生活的。從老輩起,他們就習慣了聽從瑞昌家的擺佈。在他們的思想里,能住在寨集邊上,隨時聽候瑞昌家的召喚,相比偏遠村落的佃戶,已經很知足了。只是捻軍起義后,這些人見到了另一種活法,特別是引起了一些年輕人的興趣。

眾人就嘰喳着議論,吃不上飯了該投靠哪一邊?議論了好一陣子也沒個結果,有人就說,別沒良心,“瑞昌”剛給咱減了租,有地種,有飯吃,還折騰個蛋子?有人就說,你操那鳥心,不給就搶他***!有人就笑了,說這也就嘴上說說,還是老婆孩子熱灶口好,咱就只管種地,誰佔了城都得有人種地。

大夥認同了這個說法,既然沒什麼可擔心的,有人就提議賭兩把,把腰裏的錢集中在幾個人身上享受一下。雖然這事有點意思,可誰也不想白白成全了別人,如此想着,就罵罵咧咧地準備散了。

“哎哎?那是個什麼東西!?”突然有人驚乍起來,眾人順着他的指畫望過去,薄霧裏果然就一根模糊的“黑棍”,正舉着大钁狠勁地刨着硬土,那動作直杠杠的,一步一進。

“鬼量地?”誰啞着嗓子勒了一聲。

“量你奶奶個腿兒!那不是瑞昌家的二少爺么!就三爺那個繼承人。”

有幾個人笑了起來:“原來是那個傻子啊!”

有人分辯道:“傻?你懂個甚!那是心意**拳的鷹捉把。”

那幾個就笑得更凶了:“鷹捉把?沒聽說么?‘心意自古無雙傳’,他一個過繼的外孫,能學到這?就算學了,能當你面練?嘁!”

“為啥不能?”

“為啥能?”

“他傻呀!”

“傻?”

“不傻?不傻他那樣刨地?”

……

眾人正爭犟着,遠處傳來一陣暴戾的馬鳴,那聲兒刀子一般撕開了霧氣,直鑽進這些的人的耳朵里。這些莊戶的汗毛一下子就豎了起來,一個個老鼠似的逃竄。有機靈的撅着屁股鑽進了草垛,有大膽的縮脖蹲身,就貓在原地窺望。還有反映遲鈍的,依然傻頭傻腦地呆在當場。成精的老鼠就鑽出腦袋,催促這些傻耗子快躲。傻耗子這才渾身一顫,掉頭就朝着寨子跑下去了。

剛才還給自己壯膽說,土匪來了也不怕,現在一點的風吹草動就成了驚弓之鳥。

這也難怪,豫東周口鎮,連通着南北商途的水陸碼頭,當地土匪個個箭疾刀快,身手非凡,這要躲得晚了,一支響箭就釘進了心口。最近捻軍鬧得猛,這些匪徒也扯起旗號入了捻子,行動之時,人喊馬嘶呼嘯而過,後背的牙旗迎風招展,確實洪水猛獸一般嚇人。

“不要怕!只是兩匹馬!”一個眼尖的漢子扯着破鑼嗓子招呼了一聲。

遠遠望去,兩匹快馬已經圍上了那位傻少爺,馬上二人仰着身子拽着韁繩,將馬頭往左一帶,往右一撇,就蹭着衣服兜起了圈子。霧氣中也看不出大馬的毛色,只見揚頭甩尾,四蹄騰空,好似要把二少爺踏成肉醬。

“管不管?”

“且看看。”

這些人又陸續從草垛里鑽出來,一個個黃鼠狼似的支着身子,瞪着小眼睛使勁地瞅。可是距離太遠,只能看到傻少爺木頭似的戳在那裏,被人用馬鞭對着腦袋點來劃去。

“**!**?”有幾個人吵吵嚯嚯,作勢就要往上沖,可當那馬鞭朝這邊指畫過來的時候,又一個個草雞一般趴進了土坑裏,恨不得自己變成跟地皮一個顏色的狗屎。

趴了一會兒不見動靜,這些人又耗子一般探出了頭,見二馬已經消失在了霧靄之中。而瑞昌家的那位少爺,卻挺着身子,又舉起大钁開始刨地。

地霧混沌不散,傻少爺那一刨一刨的樣子有些嚇人,這些人又驚又愧,誰都沒有多說話,狐疑着進了村。但不一會,村子裏突然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喊叫:“捻子攻寨啦!”那聲兒透着鄉音,驚得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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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拳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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