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夾擊

第35章夾擊

吳明徹看着蕭摩訶,看着手下的眾將士,幾個月以來,所有的人都跟着自己吃盡了苦頭,不僅沒有取得勝利,甚至最後落入敵人的前後夾擊之中,令自己的軍隊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險境地,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錯在太自以為是,錯在閉目塞聽,自以為身經百戰,自以為勝券在握,而對別人的勸諫不聽不信,甚至冷言冷語奚落部下的忠言勸告,最終卻是自食惡果。

吳明徹深悔不已,他的心頭如同波濤在翻滾,他在這極短的時間內,思考着他這七十六年來的人生,他決定,他要做一個勇於擔當的男人。

吳明徹對着眾人說道:“蕭將軍所言,是個好計策,然而我們步兵很多,我是一個主帥,我擔負著北伐的重任,我不能臨陣脫逃,我應該和眾將士站在一起,率領大家一起突圍才對,蕭將軍的騎兵部隊應該迅速出發,走在步兵之前,不得遲緩。”

當吳明徹話音落下之時,在場所有的人都注視着吳明徹,人們似乎能從吳明徹的眼神里,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力量,這是一個男人的擔當,也是一個軍應有的擔當。

蕭摩訶的內心,瞬間被這段英雄式的告白鎮住了,看着吳明徹堅定的表情,他說不出一個字。

蕭摩訶明白,吳明徹的意思就是讓自己先突圍,現在突圍希望最大的就是自己的騎兵部隊了,吳明徹不希望讓所有人都做俘虜,他要為陳朝留下最後一位名將。

就在這天當晚,蕭摩訶帶着自己的騎兵部隊出發了,他最後看了一眼吳明徹,雖然無法割捨,但他必須聽命。

吳明徹目送着蕭摩訶的騎兵向著南方揚塵而去,當飛塵落下,當馬蹄聲逝去,當蕭摩訶的騎兵消失在夜幕之中,吳明徹的內心前所未有地悲涼,他眼角里竟然閃過了一絲淚花。

蕭摩訶頭也不回地向南一路疾馳,他不敢停留,也許停歇一步就會落入敵人的重重包圍,那樣的話主帥吳明徹的心血也就白費了。

經過一夜的長途奔襲,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蕭摩訶所率領的騎兵終於行進到了淮南,這也就意味着他們已經脫離了險境,也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了。

蕭摩訶極目北望,他的內心無比沉重,他知道吳明徹把生的機會留給了自己的騎兵部隊,而吳明徹自己則選擇了與眾將士共赴生死。

蕭摩訶無法預知吳明徹的遭遇,但他知道,吳明徹此時的境地必然是危機重重。

二月份的徐州,春寒料峭,冰冷的泗水河上寒風瑟瑟,吳明徹站在泗水的堤堰上,誠如他當年站在麥田的田埂上嚎啕大哭一樣。

這一刻,吳明徹再一次哭了,一行老淚濕潤了他的雙頰,然而這一次,他的哭泣沒有再贏得上天的眷顧,因為戰爭不相信眼淚。

就在蕭摩訶順利到達淮南的同時,吳明徹已經列陣於泗水河上,他下令全軍將士乘上戰船,並掘開河上的堤堰。只見上游所蓄的洪水頃刻間沖向下游,一條條戰船順着水勢一路向南行駛而去。

吳明徹心裏非常清楚,陳主要是步兵,不善陸戰,如果從陸路撤退,很難抵擋北周的騎兵,而且水路行軍最快,雖然王軌已經在下游設伏,但是,水路仍然是最有可能突圍的一條通道。

吳明徹別無選擇,他不是不知道王軌已經在下游封了河道,但是,這是目前唯一的一條生路,吳明徹決定搏上一把。

吳明徹的這一決策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當吳明徹帶領着陳一路前進之時,河道卻越來越寬,水位越來越低,水勢也漸漸弱了下來。

此時的王軌則以逸待勞,他已經在淮口恭候吳明徹多時了,看着寬闊的水面下用鐵索連接的車輪,王軌得意地笑了。

只見陳所乘的船隻剛一來到淮口,就紛紛擱淺了,河面下巨大的車輪將陳所有的船隻阻攔,行動不得。

守株待兔的周軍頃刻間沖了上來,將吳明徹和他的三萬軍團團包圍,陳瞬間潰敗。

自知插翅難飛的吳明徹,此時只能仰天長嘆,他知道就算做再多掙扎也無濟於事,吳明徹只能選擇投降。

吳明徹連同他的三萬將士,成為了北周的俘虜,大量的輜重器械也都併入了周軍。

自此,第二次太建北伐正式結束。

陳宣帝自以為聰明,原本想趁火打劫,結果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聰明反被聰明誤。

而陳朝為此付出的代價卻是極其巨大的,不僅失去了一位主帥級的名將,而且喪失了三萬的精銳部隊。

對於陳朝這樣一個偏居江南、地狹人稀的王朝來說,三萬的精銳兵力,幾乎是它的全部家當,代價之巨可想而知。

陳宣帝對自己的剛愎自用懊悔至極,悔不聽毛喜和蔡景歷之言,如今真是自食惡果。而此時的周陳格局,恰如三百年前的西晉和東吳,陳朝難道要步東吳的後塵?

陳宣帝的內心惶恐不安,他不想成為亡之君,他立即將被貶的蔡景歷從會稽接到建康,詢問治國之策,並委以重任,他希望蔡景歷能幫他復興陳朝。

由於過度的抑鬱和憂思,再加上吳明徹本就患有的疾病(背瘡),吳明徹一病不起,就在徐州之戰結束的當年,吳明徹病逝在了長安,享年六十七歲。

太建北伐就此結束了,我們也有必要來談一下天下大勢,什麼是天下大勢?羅貫中有一句非常經典的概括,那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時的天下大勢,就正處在分久必合的節骨眼上。

太建北伐,在南北朝歷史上,並不算很著名的戰役,也常常被人所忽視,但是,這場戰役的意義卻是重大的。

吳明徹被擒后,翌年,即公元579年九月,以韋孝寬為首的北周大軍再次征討淮南,並順利攻克淮南重鎮壽春(壽陽),江北之地也紛紛納入北周版圖,一直到了年底的十二月,江北之地悉數成為了北周的領地。

對於北周這樣一個龐大的國家,陳朝再也沒有實力與之爭鋒,統一已經成為了大勢所趨,而此時,距離隋朝建立,只差一年零兩個月。

如果說,侯景之亂奠定了南北朝北強南弱的格局的話,那麼,太建北伐的意義就在於,促成了統一之勢。

也許你會問,曾經的前秦以及北魏,都曾統一北方,強盛一時,為何他們沒能統一天下?

我的答案只有兩個字,矛盾。無論前秦,還是北魏,他們雖然表面強盛,但國家內部卻是危機重重,矛盾激化,尤其矛盾,這是貫穿魏晉南北朝幾百年的大問題,攘外必先安內,不是沒有道理。

而北周的強盛,已經不再是表面化的,它有稠密的人口,有繁榮的經濟,有先進的治、軍事制度,民族也已緩和,因而,北周的強盛是內外兼備的。

而反觀南方的陳朝,此時的陳朝,在南朝的歷代國家之中,是最弱小的一個,經過太建北伐的慘敗,更是經濟凋敝、兵疲民弱,陳宣帝本人更是志大才疏。

由此可見,統一已經成為天下大勢,已經成為歷史的主流。

從14世紀中葉以來,歐洲出現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思想解放運動,這就是文藝復興運動。對此,恩格斯在他的《自然辯證法》中指出,這是一個需要巨人,並且產生巨人的時代。

此時的中國已經接近南北朝的尾聲階段,這也是一個需要巨人並且產生巨人的時代,從當時的形勢來看,這個巨人就是宇文邕,因為只有宇文邕才有能力一統天下,但是,熟知中國歷史的人都知道,宇文邕並沒有成為這個巨人,真正成為巨人的是楊堅。

就在周武帝宇文邕接連取得對北齊和陳朝的重大勝利之時,我們也把目光重新轉移到主人公楊堅身上。

自從楊堅的大女兒楊麗華嫁給了太子宇文贇之後,楊堅就好運不斷,不僅和皇帝宇文邕攀上了親家,而且被宇文邕看中,入選為伐齊的統帥,最最重要的是,楊堅還在伐齊之戰中立下了大功。

這件大功就是,和宇文憲搭檔,一同平定了高湝和高孝珩在信都的反叛勢力。

當然,這次伐齊之役,立功的人很多,比起宇文憲,比起梁士彥,楊堅的那點功勞根本算不了什麼,但是對於一個此前從未在戰場立功的人來說,這已經足夠讓人歡欣鼓舞的了。

實際上,楊堅之所以能有這樣的功勛,也和他的家族有或多或少的關係。

此前我們曾說過,楊堅一母同生的兄弟一共有兩人,一個是二弟楊整,另一個是三弟楊瓚,如果要問,楊家兄弟三人中,何人最受宇文邕的賞識?可能很多人都會以為是楊堅,因為楊堅在伐齊之戰中展現出了作為一個優秀將領應有的氣魄和膽識,不是楊堅還會是誰。

而真正的答案,其實是楊瓚,即楊堅的三弟。

楊堅雖然繼承了父親楊忠隨國公的爵位,但是論起當時的人氣指數,楊堅根本不如自己的三弟楊瓚。楊瓚比楊堅帥,也比楊堅學習好,更比楊堅會交朋友,最重要的是,楊瓚跟宇文邕是鐵哥們兒,宇文邕親自將自己的妹妹順陽公主,許配給了楊瓚。楊瓚可謂人氣爆棚,因而當時人們稱呼楊瓚為“楊三郎”。

宇文邕第二次伐齊臨行前,甚至對楊瓚說:“朕此次東征,把留守長安的重任交付於你,只要有你在,朕便沒有後顧之憂了。”(朕將遂事東方,無西顧之憂矣。)

後來,唐太宗李世民在出征遼東之時,也曾對留守長安的房玄齡說了一句極其相似的話:“公當蕭何之任,朕無西顧之憂矣!”

對比一下這兩句話,幾乎是一模一樣,楊瓚在宇文邕心目中的地位,就如同房玄齡在唐太宗心目中的地位。

由於這層關係,宇文邕對楊家也是充滿信任,因而,宇文邕在隨後的東征伐齊中,將楊堅和他的二弟楊整全部帶上了戰場的第一線,不能不說,這也是楊堅的一大機遇。

而在伐齊之戰中,楊家一門三兄弟齊上陣,老三楊瓚留守長安,老大楊堅和老二楊整都跟隨宇文邕一路東征。但是,在晉陽之戰中,二弟楊整卻不幸戰死了,這一事件可能也讓宇文邕感到非常痛心,為了慰勞烈士的家屬,索性把信都平叛的重任交給了楊堅。這雖然是筆者個人推測,但這也不無可能。雖然從表面上看,楊家一門榮寵,但事實上,楊家三兄弟的關係並不融洽,楊堅的兩個弟弟和自己並不是一條心,甚至有時候他們會站在楊堅的敵對面。

還是在宇文護當權的時候,由於獨孤伽羅娘家失勢,楊堅在兩個弟弟面前總是抬不起頭,而楊堅的兩個弟弟的媳婦,都是出自當時的高門大族,因而,楊整和楊瓚就處處針對和擠兌楊堅。

由於當時楊堅的父母尚在,所以,兄弟間雖然有矛盾,但勉強還能相處。一直等到楊忠夫婦去世,兄弟間的矛盾便迅速激化起來,甚至於二弟楊整在宇文護面前告楊堅的罪狀,企圖陷害楊堅。而楊堅為了保全自己,只能一再隱忍,一再忍氣吞聲,楊堅也曾感慨,每當回到家裏面對自己的兩個兄弟的時候,就如同進了地獄之門。

對此,楊堅也曾放下狠話,楊堅說:“如果有朝一日,我擁有了天下,一定要讓你們兩個人改姓,你們不配姓楊,不去親近自己的家人,反而向著外人,來對付自己人,這簡直就是天理不容,是悖德,就應讓你倆人姓悖。”由此可見,楊堅對他的兩個弟弟,也是充滿了憎恨。

有些歷史研究者甚至懷疑,在晉陽之戰中,楊整之死就是楊堅伺機報復的結果,楊整極有可能是被楊堅趁亂所殺。但這僅僅是一種猜測,沒有任何依據,我對此也並不認同。因為當時周軍大亂,就連宇文邕都身陷險境,所有的人只顧逃命,而且當時天色已晚,伸手不見五指,楊堅怎麼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殺人呢?

楊堅並不是不愛自己的弟弟,對於同父異母的小弟楊爽,楊堅卻是格外疼愛。雖然楊堅曾發誓,一旦得到天下,便會讓自己的弟弟改姓悖,事實上,這不過一時氣憤之言。即使最終楊堅登基稱帝,他也沒有去報復自己的三弟楊瓚,楊瓚最終也是壽終正寢。

可以說,楊堅的一生,幾乎沒有品嘗到多少天倫之樂,早年兄弟鬩牆,到了晚年,諸子相殘,唯一可以享受到一點家庭幸福的,唯有和自己的妻子獨孤伽羅。

雖然楊堅的人生之路非常孤獨,但楊堅始終有一個忠誠的戰友,這就是獨孤伽羅。楊堅並不泄氣,因為此刻的楊堅,已經算是一個成功人士,他也是一個有遠大理想的人,他不會再斤斤計較於這種家庭的紛爭。

歷經伐齊之戰後,楊堅的人生迎來了一個新的台階。此刻的楊堅,就如同一顆新星,迅速躥紅於北周政壇之上。楊堅從來都沒有這樣揚眉吐氣過,鮮花和掌聲接踵而至,功名利祿也隨之而來。

很快,一封任命書如期而至,楊堅被任命為定州總管,進位柱國。

定州,今河北省定州市,此處西傍太行山,東臨華北平原,在當時經濟繁榮,人口稠密,也是軍事物資基地,可以說,這裏是不折不扣的河北第一軍事重鎮。

而定州總管的職務,也就相當於定州軍區總司令,這無疑是一個封疆大吏的差事,而且是大大的肥差。

宇文邕竟然會把如此重要的職務交託對楊堅,這無疑就是將安撫北齊舊境的重任交給了楊堅。

北齊剛剛平定,雖然各方殘餘勢力已經被基本掃清,但是對於這裏的普通民眾而言,他們對於北周這個新府卻是無比陌生的。

這就如同大姑娘出嫁,婆家到底如何,媳婦兒終究心裏沒底。這就需要安撫人心,需要把北周王朝的方針政策傳達到這裏的每一個州縣,並將這裏隱藏的一切不安定因素扼殺在搖籃里,楊堅所做的工作正是這些。

同時,柱國的爵位也是異常惹人注目,雖然八柱國的時代已經遠去,柱國的地位已然沒有宇文泰時代顯赫,但是,柱國的殊榮依然尚存。

事實上,宇文邕通過改革府兵制,掌控了最高指揮權,柱國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而且,宇文邕此前又在柱國之上,新設立了一個更高的爵位——上柱國,由此可見,柱國的實際權力並不高,柱國更多的是一種榮譽。

楊堅接到任命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走馬上任去了,而當楊堅坐鎮定州不久,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登門而至。

此人就是龐晃,他此刻的職務是常山太守。常山距離定州很近,而且還是三國名將趙子龍的故鄉。

作別多年的故友初一相見,不覺便勾起了曾經的記憶,對於當年隨州的那段日子,楊堅和龐晃都不會忘記。

楊堅不會忘記,龐晃曾經預言自己將來奪取天下,龐晃也不會忘記,楊堅許諾得天下之後厚待自己的承諾。

時隔多年,曾經的豪言壯語,言猶在耳。

故友相見,且見且珍惜,噓寒問暖、觥籌交錯,自然也都少不了。當然,他們不會只是簡單地敘舊,天下大事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話題。

經過多年的歷練,楊堅早已磨練成為了一個野心家,而龐晃更是一個野心家,不然當初也不會預言楊堅會有天命了。

兩個野心家聚在一起,聊天內容絕對不會那麼純潔,最起碼肯定少不了一些政敏感性話題,諸如什麼時候天下有變,什麼時候謀朝奪位。

當然,這種話題是絕對見不得光的,只能私底下悄悄說,而且必須是與絕對信任的人說才可以,不然,萬一走漏了風聲,那可是謀逆之罪,殺頭是小,誅九族是大。

當年,趙貴和孤獨信密謀誅殺宇文護,結果消息走漏,趙貴一族被誅殺,獨孤信也被賜死,獨孤信的子女被接連流放到蜀地,前車之鑒,歷歷在目,楊堅不可能不小心。

事實證明,楊堅的保密工作做得還是非常好的,因為史書記載二人是“屢相往來”,意思就是楊堅和龐晃之間經常來回串門兒嘮嗑拉家常。如此頻繁的來往卻沒有發生任何意外,只能說明,楊堅確實很注重安保工作。

自此,楊堅也逐漸意識到,要想讓自己更有前途,讓自己真正成就帝王偉業,單槍匹馬是不行的,必須組建一個自己的勢力集團,說白了,就是要拉幫結派。

沒有成功的個人,只有成功的團體,眾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這就是團隊協作的力量。只靠個人能力,單槍匹馬就想挑戰天下群雄,那你只能活在堂吉訶德的世界裏。

很快,楊堅又結識了另外三個人,並且這三人迅速地加入到了楊堅的聯盟之中。

第一個人叫做尉遲崇,鮮卑人,北周的儀同大將軍,當時被任命率軍鎮守在常山,可能就是在龐晃引薦下,尉遲崇認識了楊堅,並投入到楊堅麾下。

第二個人叫做李諤,出身趙郡李氏,也算是當時的高門大族,他原本是北齊的臣子,在周武帝伐齊之役中,李諤歸順了北周,並被宇文邕任命為天官都上士。李諤見楊堅有奇表,日後定會飛黃騰達,於是便主動結交楊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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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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