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櫻桃糕(一)

第十四章櫻桃糕(一)

那晚之後,何清沅的生活又回到了越來的軌跡。

封家娘子身上的古怪她沒興趣,她也不喜歡對方對她有意無意的試探。所以這段日子除了學習做飯之外,她儘可能地和封家娘子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不過在小廚房的其他人看來,她還是和往常一樣。

進了六月,京城裏的天氣愈發炎熱。

樹上的蟬鳴愈發聒噪,整日吵嚷個不停。

每日在小廚房裏做飯,晚上何清沅回去都要打水凈身。洗完澡后,身上的暑氣這才消散了,但半夜還是少不了被熱醒。

這樣炎熱的天氣里,唯一能讓人高興的是時鮮水果都陸陸續續下來了。

沈府發跡后,在城外有自家的莊子。再者,沈端硯是首輔,京城中也少不了巴結他的人。一筐筐剛摘下的櫻桃、杏子、桑葚、梅子等水果接連不斷地送到了府上,除了抬到前院兩位主子們那裏的,分發給下人的一些外,剩下的都放在了小廚房裏,用來做菜肴或點綴。

然而這樣還是剩下許多,天氣熱,有些果子難以久放,封家娘子便讓眾人一同把這些梅子、櫻桃用糖腌成果脯,或者製成鹵子,留着以後用。

制果脯說著簡單,但分量大,花樣又多,是故小廚房的人這段時間每日午後,都忙碌個不停。這樣一天下來,累得人晚上回房幾乎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這天午後,沈檀書房裏的大丫鬟鵲芝來傳話時,小廚房的人正在小廚房後院的樹蔭下將梅子、櫻桃等水果一一磕碎了去掉核,只留存了果肉。地上鋪了幾大張乾淨的竹席,旁邊擺放着杵臼、木桶、瓦罐、竹筐等等。

竹席上汁水四溢,果核悉數被丟在一旁,空氣中瀰漫著清甜的果香。

每人旁邊還放了一把大蒲扇,一看到蚊蟲過來,就連忙舉起蒲扇把它們驅走,防止它們落在果肉上。

采芹不由得抱怨道:“咱們府上為什麼偏要做這些,外面的什麼成家鋪子、張家鋪子裏都有賣的,這大熱的天,何苦來作踐我們。”

旁邊采菽一邊搗弄着果肉,一邊自己沒忍住,隨手拈了兩枚紅彤彤水靈靈的櫻桃吃了,口齒不清道:“誰說不是呢。”

採薇在一旁秀眉微蹙,正要開口,被旁邊的何清沅拉住,給她使了個眼色。

沒了採薇出聲呵斥,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抱怨着封家娘子多此一舉,卻不知封家娘子已經從她們身後的方向過來了。

等采芹她們二人發現四周靜悄悄的,連方才也在說話的婆子們都不再出聲,站在她們身後的封家娘子已經聽了有一會了。

采菽一轉過頭瞧見封家娘子站在她身後,眼皮一跳,連忙站起來低着頭不敢出聲。她知道封家娘子的脾氣,這種時候越是為自己分辨,反而會火上澆油。

采芹慌慌張張地跟着站起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封家娘子果然冷着一張臉把她們倆訓了一頓,小廚房裏的其他人正在一旁看熱鬧,有個眼尖的婆子遠遠地看見有人走了過來,忙叫了一聲封家娘子:“娘子,上房的鵲芝來了。”

眾人轉頭一看,從那邊走過來一個丫鬟。

她正一手舉着手絹放在頭邊上擋着太陽,一邊邁着小碎步身姿裊娜地走過來,身上穿着一身水紅的衫子,正是沈檀書房裏的大丫鬟鵲芝。

封家娘子這才放過兩人一馬,轉身對鵲芝道:“鵲芝姑娘親自前來,可是咱們姑娘有什麼吩咐?”

午後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鵲芝一路從沈檀書那邊過來,被太陽曬得眼都要花了,不僅額頭上佈滿了汗珠,一張白皙嬌美的臉蛋都染上了兩抹紅暈。

她一邊用手絹給自己扇着風,一邊高聲道:“不是姑娘的吩咐,是大人說了,這兩個月陸陸續續讓姑娘請幾家閨秀到府上作客。等入秋之後還有幾場宴會要好好操辦,這段日子大家都要打起精神來。小廚房若是能研製幾樣新的糕點,給姑娘長了臉面,自然少不了你們的賞。”

她說話的口氣頗為輕佻,封家娘子淡淡道:“那就先謝過鵲芝姑娘了。”

她雖然口中說著謝謝,但神情仍是不卑不亢的。

鵲芝自討沒趣,心中有點窩火。不過她和房裏的幾個大丫鬟也沒少跟小廚房這邊打交道了,也知道封家娘子就是這般脾性。真要跟她計較起來,反倒沒意思。

正巧眼神瞥到了一旁的何清沅,鵲芝不由得笑吟吟道:“清沅也在這裏,算起來也有三個月了,不知道你在小廚房這裏待得如何?”

原身與上房裏的大丫鬟們結怨的由來已久。

沈端硯至今沒有婚娶,他的婚事不僅讓京中的大小官員密切關注着,就連府里稍微有幾分姿色的丫鬟都格外上心。

不過沈端硯向來不喜有女子近身,又因為朝中事務繁忙,很少在府里,其餘的丫鬟想接近他都無法。唯有妹妹沈檀書房裏的丫鬟們可以憑着這麼一層關係,時時在他面前露個臉。原身一個二等丫鬟如此,其餘的大丫鬟們更是不用說。每次沈端硯和沈檀書兄妹二人一同用飯時,她們總要費盡心思打扮一番。既不敢過於張揚,惹得沈端硯厭惡;又不想被別人壓下一頭,只能暗暗地裝扮自己,盼着沈端硯能看見。

鵲芝、燕草等幾個大丫鬟們看着原身不順眼,但在何清沅冷眼看來,這件事上她們和原身其實沒什麼分別。沈檀書性格溫和又好說話,她們大可以有好的去處,心裏卻還是打着各種小算盤,把旁人都當作了傻子。但同樣是想爬床當小妾通房的人,誰又比誰高貴呢。

何清沅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過頭像是才發現有這麼個人似的,同樣笑吟吟道:“原來是鵲芝姑娘在,我說今天一大早出門的時候,就聽見鳥兒叫了。不知鵲芝姑娘近日在上房裏過得如何?”至於叫的是什麼鳥,兩人心裏都清楚。

鵲芝拿着手絹的一角,居高臨下地看着何清沅:“畢竟天這麼熱,姑娘待我們這些人好,讓我們沒事就自己閑着便好。比不得清沅你在這小廚房裏勞累,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整日燒火,那些柴火有沒有把你的一雙手給磨出繭子來。”

何清沅莞爾一笑:“還好,小廚房雖然忙,但我這粗粗笨笨的,不過給人打個下手,做的活計也簡單。我這手向來笨,總不比鵲芝姑娘做針線忙,什麼扇套、香囊的,一針一線縫下來,可比我這要費的心思更多。”

在場的人聽得雲裏霧裏,鵲芝的臉上卻是一陣紅一陣白。

何清沅畢竟是在沈檀書房裏待過的,鵲芝知道她的底細,何清沅自然也對她的事情一清二楚。鵲芝自認和何清沅這種粗鄙的丫頭不一樣,平日裏對她也有諸多瞧不上眼,昔日若不是沈檀書莫名其妙地看重她,何清沅這不知好歹的性子,早就被她們想辦法趕了出去。

但如今何清沅行事沒有顧忌,她卻不敢拿自己的名聲做賭,也不知道何清沅這個死丫頭這些日子在小廚房裏有沒有胡亂說些什麼。

鵲芝很快平復了心神,不再跟何清沅做口舌之爭。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既然你不忙,我看這新下的櫻桃不錯,你回頭拿兩碟櫻桃糕給姑娘房裏送去。”

說是給沈檀書房裏送去,其實最後還是落進了她們肚子裏。

何清沅微微一笑,應下了。

鵲芝這才心滿意足一般轉身走了,一刻都不想在這地方多待。

她一走,沒多久旁邊的婆子們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這回事。

沈檀書不愛管事這在府里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先前沈端硯讓人幫她打理着府中的事務,只怕連如今這樣的局面都沒有。即便是管了事,沈檀書不過偶爾看看賬本,平時往書房裏一躲,誰都見不到她的蹤影。

她不大會做女紅,琴棋書畫雖然都略通一點,但就一個好讀書的怪癖,怎麼都改不了。首輔和自家妹妹自小相依為命,感情甚篤,也就由她去了。但姑娘年齡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總不能讓她一輩子待在家中。

眼下首輔的意思是讓她先學着操持宴會,想來再過不了多久,就要到了給姑娘談婚論嫁的時候了。

何清沅立即就想起了先前那次沈家兄妹的拌嘴,沒想到沈端硯居然說到做到,真的打算讓沈檀書好好學着操辦宴會,方便日後出嫁。

如果沈端硯真的鐵了心早早把沈檀書嫁出去的話,那麼何清沅的時間就不多了。

她必須想辦法,在沈檀書出嫁之前,想辦法出府去。

不過,沈檀書如果要宴請京城的閨秀們,這倒是個打聽消息的好機會。

何清沅一邊將剔好洗凈的果肉放在灑了鹽的瓮里厚厚地鋪了一層又一層,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

在小廚房雖然免了在上房裏和丫鬟們的勾心鬥角,但是少了陪同沈檀書一起出入的機會,打聽起消息來也有諸多不便。

要不要想個什麼辦法呢?

何清沅想了又想,還是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晃走。

她目前打聽到的這些就已經足夠了,再往深里問下去,難免會讓人多想。一個首輔府上的丫鬟,私底下去打聽四五年前被流放的侯府,怎麼看都讓人起疑。

那邊的人說著說著,話繞來繞去,最終又回到了沈端硯身上。

沈檀書早晚要出嫁,沈端硯早晚也要娶妻。但一個是出,一個是進。去了的那個頂多是帶走數十抬嫁妝,那都是沈府的家私,和她們這些下人沒什麼干係;但另一個是把新婦娶進門來,這裏面的門道就多了。

才一會的功夫,那些早已成家生子的婆子們就把

何清沅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出聲,生怕一不小心惹得人注意,就讓其餘人想起何婆子曾經的豪言壯語來。

午後腌了果脯,傍晚又忙着準備晚飯,那兩碟櫻桃糕早被何清沅拋在了腦後。

不過她本來也沒放在心上,鵲芝擺明了要找她的麻煩,她還不急着上趕着找不自在。

到了晚上回房的時候,採薇破天荒地對何清沅提了這件事,又道:“你又何必要當場讓她下不來面子,今日這樣,只怕她心裏有氣。你如今又不在姑娘面前,她們少不了要藉著什麼由頭來折騰你。”

何清沅不以為意:“那你又何必經常當著采芹的面說她不好,惹得她記恨你。”

採薇道:“采芹只是沒腦子,心底到說不上多壞,更何況我們二人不過是口舌之爭,沒什麼深仇大怨。姑娘房裏的這些大丫鬟們的厲害只怕你比我清楚,你若是再得罪了她們,只怕連小廚房都呆不長了。”

何清沅只笑道:“你放心吧,她們有她們的辦法對付我,我自然也有我的辦法對付她們。倘若她們願意相安無事還好,她們若是不想安分了,我自然有辦法治她們,你放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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