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移花就蝶
第二日,李清雅又是在噩夢中醒來,她扶着酸楚的腰,隱約透過紗簾看見薌薌正往這兒走,說是府里的太醫請脈來了。言罷,她命太醫稍作等候,便起身梳洗才將太醫召了進來。
為她診脈的,一向是那位俊朗的姓楚的男太醫,她在閨中未嫁時,他也曾替她診脈過。
楚太醫仔細判脈后,說是胎象目前沒什麼問題,只是大人身體不好。接着,太醫再寬慰着她定要開心些,莫要悶悶不樂,要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陽。
太醫嘻嘻笑起,有些幽默風趣的意味,清雅才肯笑了一絲,而後,乃令他退下。自己便按照常規,舒舒服服的出去伏在金闌上曬太陽,看着不遠處花圃里種的百合盛開。
顧自喃了一句——“這仆散氏的百合,開的真漂亮!好香啊!”剛說罷,她便開始孕吐起來。
下人準備再喚回太醫,她卻招招手說“沒什麼大礙,害喜厲害而已。”
薌薌站在她身邊探她的狀態,總覺着她害喜的癥狀太嚴重了,有哪裏不對勁,但又一想太醫並沒有檢查出來什麼,她也就沒將此事放在心上,趁着清雅慢慢在孕吐的間歇中小憩了過去,她便在園中四處轉了轉觀察着什麼。
不知何時一小黃門匆忙的跑了過來,小碎步邁的響亮,薌薌連忙前去止住:“唉,你做什麼,聲音小些,娘子在睡覺呢!”
那黃門擦拭着耳際的汗作揖答:“前廳有官家娘娘傳的旨意,乃請娘子同其他主子前去接旨!”
薌薌楞了下,便輕輕拍醒了清雅,再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她在模糊的狀態下再次確認,忽而有什麼不祥的預感,背脊發涼,頓了兩頓,懷揣着一顆沉重的心前去。
她來的時候,完顏雍和銘璇已經伏在了那奉旨人的階下。只見,她才慢慢輕至上前,那奉旨人便及其有禮的彎腰問候:“奴問夫人安?奴瞧您消瘦了些,可是有什麼病痛?”
她冷冷的,答一句“一切安好,”便伏下了身去待旨。
奉旨人彎眉而點頭哈腰,見她跪下,便鄭重其事的將那明晃晃的聖旨打開,頓了好久沒開口。
旨意倒是沒有傳達到,府里的每一個人都察覺到了異樣,空庭靜的連風撩落葉的颼颼聲都愈加明朗,清雅越發覺得沒什麼好事,這道旨意不是落在她身上,便是落在完顏雍身上,想到這,她的雙手僵住了。
而前面的兩位,亦是靜的異於平常,那伏下的腰身挺的很直,唯恐有什麼不盡人意的地方讓這宮裏來的人看去,再告訴皇帝。
良久,奉旨人宣讀:“承奉中宮教旨,得成太后之意,雍國王妻妃烏林答氏,孝敬性成,淑儀素著,特允爾其誠孝以奉重闈,恭儉以進嬪御之列,得賢六宮,擬許立為淑妃位……”
“什麼……淑妃?”清雅光聽了這些,便腦袋一翁,還沒等那人將懿旨念完,她就抬頭質問。
這時便有一隨從呵斥:“大膽,中宮教旨未畢,豈容你撒野!”
那奉旨人回頭白了那人一眼,又笑對清雅說:“夫人,這是中宮的懿旨,還請您先聽完。”
她不跪,完顏雍輕瞧了她一眼,她便再跪下受之,噠噠的眼淚順流了下來。
念完,完顏雍刷紅着臉,如負重山般吃力的抬頭,伸出那雙佈滿繭的手,接下那沉甸甸的懿旨,再叩首答回。
他伏在地上,直到那奉旨人皮笑肉不笑的說:“大王莫傷意,入侍聖上,是幾世修來的福氣,相信國妃娘娘也必定會聖眷優厚,為聖上添子添福。中宮的意思,大王您既為臣子,必然對陛下忠心耿耿,不會捨不得一位女子,而國妃娘娘為誥命之首,也必然懂得這個道理。”
接着那奉旨人再笑,神情中充滿威脅之色:“若大王與國妃情深意切,不允此事,那恐怕會請大王的所有女眷一同前去宮裏,到時候大王所失,便不止國妃一人了。大王心裏清楚,這其中還有一位……你與陛下都情重的人,就看您怎麼選擇。”
那人屈膝而揖:“大王娘娘,鸞車只停留三日,三日過後,望大王定下決斷。”
奉旨人乃去,那明晃晃的一卷旨帛躺在完顏雍手裏,他抬頭看去,身邊的妻子沒有流淚,靜靜的紅着眼眶。
晚上在暖屋裏,他翹坐迷昏的燈旁,頹廢憔悴的樣子,彷彿一夜老去。
“大王!”國妃在他身邊靜待,良久才發聲,刺眼的淚光淌在她通紅的雙頰上。
完顏雍將她牽住,拉的緊緊,那雙盈盈的眼寫滿了堅定:“孤王不會讓你去,不會讓你去侍奉那個暴君!”“孤王哪怕是起兵造反,拚命一博,我不會讓你去受這個辱。”說完,他便召進了張僅言問:“僅言,我們造了多少甲器,手上有多少人力?”
“回大王……甲器不足三千,人……不過萬!”僅言不自信的說著。
說罷,他站起——“那我們即刻去準備!”
銘璇看着他急匆匆就要出去,便撲通跪了下來:“大王!不要去,我們不足以對抗他,只是以卵擊石罷了!”
“大王,我們……還有允恭,還有我們的兒女,此事敗,完顏亮會將我們滿門抄斬。”
完顏雍俯下身去,拉着她的雙手,憤怒的雙眼中滿是淚波,雙鬢的髮絲雜亂的垂了下來——“但我不能讓你去,不能。你不能受辱,不能。”
國妃銘旋,輕撒開他的手再拜:“大王,妾……不會受辱,妾一定不會讓他得逞,妾想好了,待馬車行出濟南地,妾便尋時,自盡。”
“不可!”
“大王,妾自忠貞不二,若讓我侍奉暴君,我寧可一死了之,如今形勢所逼,大王,咱們剛蓄積的點點勢力,萬不可就此便暴露,這樣下去的結果,不僅是大王,還有我們的孩子都將死無葬身之地,大王,就讓我去吧!這樣也只是我一人,可以保全整個國府。”
“我定不會給國府抹黑,給大王抹黑,我自珍重,必然以死殉節。”
她雨淚婆娑的雙眼,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光,晶瑩剔透的淚珠,懸在她纖細的睫毛上,他輕輕一碰,就掉了。
完顏雍,心如刀割,將她擁入懷中,顫抖的手揉搓着她的發,隱忍的淚,滴落在她的額前。
不一會,屋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再有人推門而入:“不可!娘娘,”是清雅走了進來,跪伏在完顏雍面前:“大王,不能讓娘娘去。”
“大王,娘娘,我想好了,請大王奏請官家與皇后以我代國妃前去皇宮!”
“你在說什麼?”銘璇乃驚,卻見她再說了下去。
“大王,娘娘是妻,是主母,妾是妾,妾通買賣而已,我代娘娘去宮中,說出去也必不會有人笑話,陛下若是見您這樣奏請,可能也符了他的心意。這樣既保全了娘娘,也保全了國府。”
她隱忍着,揚起頭來,嘴角浮起一絲強擠出的笑容,眼淚卻在眼眶裏打轉。
“大王,妾自十三入府,確實是從沒像個夫人的樣子,嬌縱任性,恣意妄為,惹了不少麻煩,而大王娘娘卻待我如初,如今在這危難關頭,理應是我報答主君主母恩情的時候了,娘娘金貴之軀,為大王誕育子女,是大王的髮妻,便請大王諫請陛下讓我前去。”
“荒唐,你身懷大肚,你瘋了嗎?這樣你自己受辱,孩子生下來后,他又得承受多少侮辱?他是王嗣!”銘璇哭着,斥責着她。
“娘娘,我不會讓他受辱的,我不會讓他生下來,我是未生育過的人,如今這個孩子也只是與我緣淺罷了,大王若答應諫請這事,妾就讓太醫開一副湯藥來好好送這孩子走。”
“清雅!”
“娘娘,國府可以少了我,但是不能少了您啊!您還有兒女,還有您的丈夫。我這樣一個人,又能在府里起了什麼作用呢!”
“所以,妾願大王,考慮此事,求大王!”
她的頭伏的那樣低,完顏雍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的低着頭,那樣瘦弱的身姿在燭光下搖曳,而她身下的,是她懷孕三月有餘的腹肚。
完顏雍,見着她們兩人伏在階前,他含着淚轉了身去,拳頭錘在那生硬的茶几木上。
哽咽的說道:“你們倆人,我都不會讓你們去的,……你們回去吧!此事明日,再議,總會有辦法的,會有萬全之策。”
“大王,此乃萬全之策也!”清雅呼喊着,卻見着完顏雍走進了內室,放下了帷幔。
見此,兩人乃拜退。
回去之後又是一整夜的不眠。
夜靜時,清雅伏卧在燭光下,望着那搖曳的燭火,惜意畏畏縮縮的走到她面前兩步的距離,手裏端着那碗沖鼻子的墮胎藥,眼中是蒙蒙的水霧浮起:“娘子,您真的要喝嗎?這是您的第一個孩子。”
她不語,輕鬆的笑着,又暗淡下來,無比沉靜。
“是我第一個孩子,但比起全府的孩子,我必須要送走他,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國妃去送死,不能見那兩個孩子年少失母。”
“而我,亦無牽挂的人兒,無子無女,無母……無父,”她說這話時楞了一下再接著說:“換我去,最合適不過了!”
“娘子,您還有大王,還有我,還有翠荷,四郎五郎呢!還有宰相大王。”
“他們自有他們的福分罷了!”
她再說:“待我送走這個孩子,大王便沒有什麼顧忌了,到時候便諫請陛下讓我前去宮中,我便去了,等到離開了濟南,我也就隨我這可憐的孩子一同去,我娘倆也算團聚了!”
“娘子,不要去!”
說著,清雅忽而的對着燭光笑了笑,上前將惜意手中的葯拿了過來,捧在了手中里,慢送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