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南征北去
她身披厚絨斗篷踽步而來,不敢以雜亂的裝束面見其他人,便頓在了廊角處垂着頭,完顏雍見此便放下手中劍前去,兩人邀於一僻靜之地。
“清雅,你怎麼來了,你快些回去歇息!”他焦急的催促着。
她是那麼平靜,看上去是那麼的憔悴,凜冽的寒風掠過她散下的髮絲,無章的在空中打圈,良久,她才肯抬頭望他:“大王,我本安心歇息,卻隱約聽見後院嘈雜,便前來探看,卻見得祗候人在外值守,說大王尋到那賊人要為此大開殺戒。”
她倒抽了一口氣道:“大王,不可殺人!”
完顏雍乃疑惑:“為何不肯?”說完,他又開始激動起來:“他們罪該萬死,他們幾人將你傷害至此,孤王見到你被傷害,便恨不得扒了他幾人的皮,將他們的頭顱懸挂於菜市!”
“若不殺,將我皇家威儀置於何處?”
“我定要親手殺了他們!”
說時,旁邊侍女被屏退,清雅扶在金闌上,將下顎垂了又垂。
“大王,您不是只有我一個,你還有兒女,還有小有老,倘若今夜有任何一個人橫着自這留守府出去,那明日便會有小人彈劾您,最近聖上對宗室頗為猜忌,難保他不就此為借口將你定一個什麼罪。”
完顏雍楞在了原地,見了正氣凜然的樣子,頓了便又再將頭垂下去,那綹髮絲纏繞着雙眸。
“清雅,你怎知我的處境的?可那時,孤王正與你和離?”
她未曾再說話。
“清雅……”
她打斷了他:“大王,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此事……牽扯大,望你權衡之下再決定。”
“清雅,可你受的委屈呢?孤王連欺負你的人都不能如何,孤王算什麼親王?”
“形勢大於人,此事只能暗自平下,不是我想做聖女想大愛無疆,而是,我們現在不能如何。倘若您一氣之下殺了他們,再經小人一頓讒言,那聖上定會有所行動,整個國府都將承受滅頂之災,再倘若您將他們幾人交給衙門,那他們供出的是我親爹爹,是整個李家,四弟弟和五弟弟該如何?”
“您知道,我現在乃皇家人,若知爹爹派人虐打我,按照國法該如何處置的,這倒是輕,可我幾個兄弟姐妹,他們的前程被置於何地啊?”
“大王,李家和大王,是一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望大王,開恩!便叫張監事,立馬封鎖消息,莫要給小人留以可逞之機,留守府才可安然無事。”
她便要雙手作揖跪下的姿態,完顏雍雙臂抬上,便將她止住。
昏暗的夜中,他已看不見她的面容,只藉著廊下的一點點燈和檐外的雪光,望見了她閃爍的雙眸,他撫一撫,是她手腕的暖袖,再順着暖袖,是她一雙冰肌玉骨的雙手,他挽起那雙手,良久才道:
“我懂,孤王聽你的,不殺他們,不殺。”
完顏雍向暗晚的小石徑走,走兩步,便回頭瞧一眼,那廊角的女子,素袖寬縞還佇立在朱門前。
“來人,將這幾人拖出去,八十棍!”
那幾個匪子聽到后,將頭磕的極響:“多謝大王不殺之恩,多謝娘子!”
“多謝娘子!多謝娘子!”
當後院的喧囂過後,他撩過晚竹的枝葉再回,卻見那廊角空空如也,她早已離開了,他頓步在欄前,雙手一片空涼。
這些日子,凡人問起關於清雅的事,便有些市井之婦談論,說是親王被休的娘子懷上了,正巧了這樁子美事,親王又將她接了回來,好生的養着,其他事情能用銀子堵住嘴的,張僅言便也安排着平息了下去。
那幾個匪子被杖了幾十大棍打了個半死,被遣返回家,從此不敢再入城中。
“我自然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形勢如此我亦無可奈何,一個婦道人家,離了丈夫便會受些欺負的,況且我現在在孕中,我怎能讓我的骨肉再經禍亂呢?我定要好好的將他生下來的,我便要好好的做嬢嬢,讓他快樂的長大。”
她說這話時,正是過了好幾日,銘璇前來看她,兩人說著說著便說起前些日子的事情了,清雅便還是那樣,就算是滿身的傷痕,她那蒼白的臉也掛着一份淡然的笑,摸不透的距離感。
在座的人,惜意倒是開心的不得了連連回應着,可國妃銘璇聽了這話,郁作沉默不似往日那般豁達,看着她漸大的肚兒,再回想起完顏雍那樣的歡喜的神情,她的肩一次又一次的往下塌,眼圈都紅了,隨意囑咐幾句便離開。
“姊姊是怎麼了?”清雅喚她。
“我且先回去歇息了!”銘璇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門檻前。
——“罷!罷!我本不該這個時候懷上這胎的,放作是誰,心裏會好受呢?”她望着清涼格調的垂紗隨風而盪,心裏亦是空落,便叫了祗候人添了兩爐碳,屏退左右逐而睡下。
初春三月二日,以召聖上旨令,按年前所安排,命河南府尹仆散忠義回京就任兵部尚書,逐將宗室子弟貶遣至五京出任地方官,完顏雍乃出行山東,任濟南尹。
臨去前夜,不知皇帝是何用意,命皇後設宴在春水園,為完顏雍餞行,春水宴堂歌舞昇平燈紅酒綠,完顏亮與完顏雍居中殿,皇后帶領着四位命婦居便殿,中間只隔一紅廊。
那夜宴,皇帝與他暢聊許久,舉杯進茗,問了許多話,皇帝似是心情不錯,倒也不顧禮節尊卑將完顏雍的肩駕住,兩人喝了個痛快。
完顏雍全程表示着恭敬軟弱的樣子,畏畏縮縮的不敢亂說話,亮為此欣慰無比,無時無刻不顯着他皇帝的富有與權力。
完顏雍再次在低頭中躲過了一劫,直到晚宴結束。
晚宴散去,完顏雍辭別於殿前,皇帝慢步來,令他起身,再見他遠去,前方正是四位命婦從便殿相繼而出,皇帝再次見到了清雅,隔着青蔥的叢竹,她的身影在欄邊若影若現,只見了她姿影清瘦,全身縞素,發間的珠釵在暗夜中葳蕤生光。
她與其他人一樣,款款向前幾步,恭敬的辭拜,沒有其他過多的言語,甚至他還沒來得及叫她,她便已經跟在了完顏雍的身後離去了。
“此去濟南,路途遙遠,初春時節依舊冷,願卿……保重千萬,”他喃喃細語,背手站在殿前。
她彷彿是聽見了什麼,便悄悄的回了一次頭,再很快的轉了回去,沒有別的動作。
完顏雍到濟南地時,已然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期間他與仆散忠義於河北真定府結聚兩日,待香翎與忠義好好敘舊才走。
濟南府置的宅子並沒有中京的新宅大,苑落狹小不說,有些屋子還會漏水,器物亦是陳舊。完顏雍也只好將妻妾兒女中能擠的,擠在一起住,自從四少郎斜魯和五少郎允輦夭折,府里便只剩了兩個姑娘和三個少郎,便將少郎安排在一起住,姑娘安排一個院裏,其他各人沁璃和香翎住一大院,國妃獨院,清雅因有孕也住了獨院。
一家人便這樣在濟南府安置了下來。
完顏雍出任濟南尹后,李家隨之便受了排斥,李石因護衛建造皇城有功,便於三月十日,隨張浩幾人覲見皇帝,皇帝見李石伏於階前,傲慢無比,還是那副漠視萬物的樣子,笑嗔一聲:“此非雍王之舅乎?”
完顏亮再道:“朕少年事,卿可記憶尤深?卿如今可有悔意?”
石答:“聖上胸懷萬千山河,亦是不拘小節,當年之事,相必陛下也不想多加追究!”
他說話時,雖肢體恭敬,卻總覺得骨子裏有一股不可曲折的傲氣,說話的語氣亦是對完顏亮的不屑一顧。
完顏亮將他的姿態看在了眼中,陰陽怪氣的說了些話——“卿確實有宰相之風,剛直不阿,不可一世,可惜了!你本有大好的機會,能有徒單太師(徒單驪柔的父親)那樣的地位,你卻識人不清。”
“聖上笑言,臣愚鈍,只願居一小小官職亦足矣,聖上有太師與烏古論宰相輔佐,必會將我大金帶向繁榮。”
皇帝思考片刻,逐而笑起:“既如此,你便除中興少尹吧!”
李石乃辭去,任了幾日的中興少尹。
後來,他思來想去,所知皇帝忌憚宗室,亦對往事耿耿於懷,此番若長期在京任職,稍有不慎便會受到皇帝的排擠,還不如辭官而回故里。
他亦是想計劃一件大事,便上表請奏,因病託疾還遼陽。他佯作憔悴幾番上朝,再拜託宰相在皇帝面前說話,皇帝乃允,令他攜家眷返回故里遼陽,與舊親團聚。
但皇帝不知道,這是李石的一次以退為進的計謀,因為恰逢張玄素遷東京路都轉運使,張玄征也回了遼陽——“回遼陽,只是障眼法,玄素兄任東京路都轉運使,玄征也回了遼陽,老夫回東京,這般,張家和李家都屯結在了遼陽,長姊(李洪願)也將渤海劉家的人拉攏了許多,便只待……只待大王的一個機會。”
“雖大王為清雅那丫頭置氣,但他依舊是我的外甥,我要一步步助他完成大業,我李家,要做大金的支柱!”他在燈下這樣與奎可說的。
於是不日,他便裝配好了所有東西,前往東京遼陽與長姊李洪願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