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蜀中唐門·力保後嗣與典章
“爹,爹你怎麼樣了啊?”公孫桃下從唐文身上掙扎着跳下,爬到公孫俍床邊,扶着床沿哭喊着。
“桃兒……是誰打你的……”公孫俍無力地伸出軟綿綿的手,摸著兒子嘴角的傷痕,盡全力問道。
“就是你那個好舅子打的——”何子允在一旁拖長了聲音。
“你,你!”聽到這樣說,一旁的林曦急了,跳起來,給了林驅虎幾拳,說,“你憑什麼打我兒子!”
林驅虎一邊抵擋着林曦的拳,一邊解釋:“他爹都這樣了,他卻出去喝酒,一晚上都不回來。才多大點兒的小娃娃啊,我當舅舅的,幫忙管教管教罷了!”
“夠了!都住口!”唐文忍不住發話了,“打打鬧鬧的有意思嗎?別打擾了阿俍賢弟休養!還有什麼,都給老子出去了再說!”說著,又抱起公孫桃下,驅趕着何子允和林驅虎,出了屋子,只留下林曦一個人照看公孫俍。
“文伯伯,我爹到底是被誰打的?”公孫桃下這時像是有了精神。
“這個嘛,你要知道么?”唐文有些躊躇。
“告訴我嘛,等我長大了,就去給我爹報仇!”
“告訴你也無妨。”唐文把公孫桃下放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面對着他,說,“聽你爹說,來的是個穿黑衣服,戴面具的矮瘦男人,手上套了精鋼的指爪,沒有其他的兵器。那個人,只打了一掌,打到你爹心窩上,你爹當時就動彈不得了,只有眼睛看得見,耳朵聽得見。那人走之前還放下一句話,說已經多給了他兩年,東西總該交出來了。如果還不交,三天過後,唐門總舵說話。”
“他後面要去總舵?”公孫桃下“騰”地跳起來。
唐文點點頭,說:“我們商量好了,到時候,我們就幫你爹應付。”
“我也要去。”公孫桃下拍拍胸脯。
“桃兒乖,這兩天,你就好好陪陪你爹。我們這些做叔叔伯伯嬸嬸的,還有你娘,能應付好。”何子允插着話,把公孫桃下抱到他自己的房門口,他也只好無奈地進屋去了。
夜深了,林曦和公孫桃下已經睡去,唐文帶着何伯禽悄悄潛進公孫俍家,來到他休養的房間外。唐文交代何伯禽在門外稍候,自己推門進去。
“賢弟,你要交代我什麼?”唐文壓低了聲音問道。
“明天晚上,你們都走吧,離開成都,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公孫俍用盡全力支起半個身子。
“你別動,先躺好。”唐文連忙扶着公孫俍躺下,“你說什麼呢,成都可是我唐門的基業,怎麼能捨棄?”
“只是……那個人,我們都打不過的。”
“你說清楚啊,到底是什麼人?”
“唉,就實話跟哥哥說了吧。”公孫俍嘆了口氣,“這人,是我之前在青海海心山習武時的師弟。那時候,我們有師兄妹五人,師父海道子分別給了我們一人一卷武功秘笈。後來,我先走了,來到了成都,也就把我的那本帶走了。後來,不知山上發生了什麼變故,三師妹殺了師父,趕走了所有人。再後來,昨晚那人,竟然把其他四卷秘笈都練成了,就圖謀着我那本卷一。其實,七年前他就來找過我,那時候,他的功力還沒有如此精進,我勉強打贏了他,他就放下狠話,說,日後會再來找我討要。再就是昨晚,他來了……”
“既然是往日的師兄弟,那就給他吧,想必,他也不至於如此絕情,非要至你於死地。這樣,你我兄弟也能討個安寧。”
“不行!”公孫俍激動着大喊,血噴了唐文一臉。但他不顧這些,繼續說,“我這秘笈,叫作《五行金丹大旨》,是以五行之道,修鍊內丹的方法。師父曾經說過,練成一卷,足霸一方;練成三卷,就能成一代宗師;五卷全都練完,那便能超脫‘人’的境界了。哥哥你也見過,我只練了卷一,他們四兄妹一起上,也打不過我,那傢伙可是練成了四卷啊!而且,他說過,苦練這個,就是為了成為‘天下第一’,從而號令所有武林人士,供他驅使,做個江湖中的皇帝!”
“豈有此理!”唐文一邊擦着自己臉上的和公孫俍嘴角的血,一邊倒了一碗水,“那我們就跟他拼了!”
“都怪我,若我沒來成都,沒能結識你們五傑,沒有和曦兒成親,也就不會把你們都卷進這灘渾水。”公孫俍說著,留下了兩行淚。
“賢弟,你千萬不能這麼說。”唐文抓緊了公孫俍的手,“都相識這麼久了,你還不懂我們的人品嗎?事到如今,我們就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你有災禍,我們就一起擔著,要死,也得六個一起死!”
“好兄弟。”公孫俍已經聲淚俱下,“這恩情,我來世再報吧。”
“別說得這麼傷感。”唐文連連安慰,“明天,你就好好躺着,我們五個去會他一會,說不定還有幾分勝算。就算我們都死了,那還有平陽,有伯禽,還有桃下,他們會為我們報仇的,我們不怕。”
“唉,這也是我擔憂的事。”公孫俍仍是嘆息。
“你是怕安頓不好他們么?”
“是。”
“這倒不必擔心,我有一個好朋友,名叫鍾義仁,他和他的胞弟鍾義禮,一起在重慶府經營一個鏢局。‘鎮西鏢局’的招牌,你總聽說過吧。我和他最初是生意上的往來,後來就慢慢熟識了,成了好友。他這人很重義氣,每次我到重慶府去,他都會好酒好肉招待我。之前,我多次幫過他忙,賣了些人情,他就說,等我危難之時,也一定會全力以赴。我盤算着,可以把三個孩子託付給他,一定能保他們平安。明天,我就讓王五馬六送去,再捎上我的書信。不過,一定要做得不動聲色,不能讓那個穿黑衣服的人察覺。”
“啊。”聽唐文這麼一說,公孫俍心頭的陰霾已經散去七八分了,“原來,哥哥已經想得如此周全。”
“應該的,這是你我共同的事。”
“那兄弟我也放心了,哥哥你先去吧,我還有些事想託付給伯禽。”
於是,唐文出了門去,何伯禽推門進來。
“俍叔,您這是怎麼了?”何伯禽上前關切地問道。
“俍叔時候不多了。”公孫俍很平靜地說,儘力在孩子面前做出鎮定,“三個孩子裏面,你年齡最大。你自幼在青城山上學武,俍叔沒怎麼教導過你,只是願你,在我走後,能照顧好你平陽妹妹和桃下弟弟。”
“俍叔你別這麼說,我會聽你話,你也會好起來的!”
“哈哈。”公孫俍苦笑兩聲,伸出手摸了摸何伯禽的臉,“有件事情求你。若是以後你桃下弟弟有了困難,比方說,遇到打不過的敵手什麼的,你一定要安撫他不能心急,再告訴他,有個秘密藏在他頭上。你,記下了?”
“嗯嗯,我記下了。”何伯禽點着頭,複述了一遍,“要是桃下弟弟以後有什麼困難,我就告訴他,有個秘密藏在他頭上。”
“好孩子。”公孫俍露出了笑容,“你長得,真像阿住。”
“阿住是?”
“是我在像你這麼大時候的師弟。”公孫俍笑着,揮揮手,“你去吧。天黑了,注意安全,要和你文伯伯一起走。”
於是何伯禽也緩緩站起,轉身走出了房間。
日過平旦,太陽卻沒有現身,而是被裹在細細密密的雨幕里,整條巷子,彷彿都蒙上了一層深灰色的紗。公孫俍家的院門仍舊破敗地垂着,唐文戴着斗笠,一身白紗,身後的王五馬六拉着一輛板車,車上裝着三口棺材。
“真要這樣么?”林曦抱着沉睡着的公孫桃下,站在門口問。
“只有這一個萬全之策了,來吧,何家的兩個孩子都在裏面了。”唐文說著,把三口棺材都揭開一條縫。何伯禽和何平陽的臉,分別從一口棺材中現出。
林曦不說什麼,默默無語地盯着懷裏熟睡的兒子,良久,從眼裏灑出幾顆淚珠來。她走上前,將那口空棺材的蓋子推開,輕輕地把公孫桃下,連同公孫俍的陰陽雙魚刀放進去。
“別蓋緊了,給他們留個口子出氣!”唐文提醒着王五馬六。
“噠噠——噠——”,像是石頭相互叩擊的聲音從巷子深處傳來。
“鈴——鈴鈴——鈴——”接着又是銅鈴的清音,撕破細雨的沙沙聲。
唐文和林曦順着聲音望去,只見一個身影浮現在雨幕之中。慢慢地,身影越來越大,最終化成一個三十來歲,一襲青灰道袍的青年道士。
“福生無量天尊。”那道士走到林曦身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貧道踏石散人,從青城山上,化緣而來。見這位女施主,甚是有緣,乞望化得,一斗三升米。”
“快去打兩斗米給他,不要耽誤了今天的事。”林曦連忙回過頭,對身後的婢女吩咐道。
道士笑笑,又行個禮,繞到棺材旁邊,細細地摩挲着,再問唐文:“敢問這位施主,棺中是何人?”
“關你什麼事?”唐文狠狠一瞪——然而,道士的目光更加有力。
“我猜,你這棺材蓋兒,是給自己蓋的吧。也罷,也罷,唐總舵,林壇主,我們這緣分,還沒有盡。這一斗三升米,我找你們兒孫化吧,福生無量天尊。哈哈哈……”這道士自顧自地笑着,走遠幾步,縱身一跳,消失在這雨幕中。
“總舵,這……”王五一臉不解,指着道士離去的方向。
“你聽他說的那話,實在是過分!我去和他理論。”馬六說著,便去車上拿刀。
“不可!”唐文攔住這兩人,“想來這是個高人,管好自己就是了。”
於是,王五和馬六都扮作送葬的孝子,一路交替拉着三口棺材。經過龍泉驛,他們買了匹馬,就用馬拉着板車一路向東,朝重慶府而來。迫近日暮,到了簡州城外,他倆商量着,休息片刻,再進城投宿。
“留下棺材,饒你們兩個不死!”又是早晨那個道士,突兀地出現在眼前。
“你是何人!”馬六拔出刀,跳起來,指着這道士。
“我是誰,不干你們的事。我只要你車子上的棺材。”
“要搶棺材,先從我們屍體上踏過去!”王五把頭上纏着的白帕一扯,甩到一旁,也對道士拔刀相向。
“好好好。”道士倒先讓步了,“我知道,你們這三口棺材裏是三個孩子。我不殺你們,只要你們把那個十六七歲,姓何的男孩交給我。”
“你休想!”馬六吼道,舉着刀沖向道士。
“笑話,你能打贏我?”道士冷笑着,迎着馬六,右手一揮拂塵,遠遠地,馬六的刀便掉在了地上。緊接着,他左手又出一掌,掌風又把馬六向後推了七八丈。
王五握着刀,不停地戰戰慄栗,看着道士的笑,他索性把刀一丟,一下撲倒棺材上,企圖用身體護住。
道士的臉上現出了不屑,把拂塵往腰上一插,兩手在空中畫了個圓,順勢一推,掌風便捲起了地上的紛紛塵土。霎時,塵土像是做了一圈不透光的牆,把板車牢牢包在裏面,王五則被掀飛了兩丈。緊接着,沙塵又和道士一起,無影無蹤地消散了。王五重重地摔倒在地,板車上的棺材,只剩了兩口。
“兄弟,你怎麼樣!”馬六連忙從地上爬起,跑到王五身旁。
“我沒事的。”王五捂着腰坐起,感覺沒什麼大礙,又指着板車,驚慌失措地說,“棺……棺材,少了一口。”
“啊!”馬六連忙跳上板車,“伯禽少爺不見了!”
“快去追那臭道士回來!”王五一下從地上跳起來。
“那道士功夫了得,我們怎麼追得上。就算追上了,又如何打得過。”
“那該怎麼辦?”
“還是先送到重慶鍾鏢頭那裏去吧。”
“可是,總舵說的是送三個孩子過去,可沒說兩個!”
“那就這樣。”馬六一下子鎮定下來,“你先趕車往重慶方向走,不要回頭,我先回去給總舵報個信,順便在路上看看,有沒有那道士和伯禽少爺的線索。”
“可是,今晚總舵,不也是危機四伏嗎?”
“那你還有什麼其他的法子?”
“也罷,也罷。”王五嘆了口氣,坐上馬車,對馬六拱拱手,“既然如此,兄弟你多保重。”話音剛落,他便驅動了馬兒,一路快馬加鞭,星夜兼程地朝重慶府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