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蜀中唐門·秋風乍起凶與祥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轉眼間又過了五年有餘。公孫俍和林曦成婚之後,林驅虎便把宅院和旁邊的幾間商鋪讓給了他們夫婦,自己一人搬到唐門總舵和唐文同住。公孫俍把幾間商鋪好好打理了一番,低於市價,租給了幾個窮困的手藝人,好讓他們不再風餐露宿地沿街叫賣。而林曦,也懷上了公孫俍的兒子。
七月十五,盂蘭盆節,唐十八又生下了一個女兒。公孫俍和林曦得知這事,立馬動身,往何唐夫婦家看望。不料,他倆剛出房門,走到院中桃樹之下時,已經是身懷六甲的林曦,忽然覺得腹痛劇烈。後來,反而是何子允牽著兒子,唐十八抱着女兒,來看望林曦。
“真巧啊,妹妹。你生的男孩兒?”
“聽說姐姐生的女兒,是么?”
“是女兒,名字叫平陽。妹妹的孩兒,有名字了么?”
“叫‘桃下’,公孫桃下。”
“好古怪的名字。”唐十八忍不住笑了。
林曦也笑了,解釋說:“阿俍起的,說我在桃樹下生了這孩子,名字就叫‘桃下’。他喜歡,就讓他起。”
“要不,我們兩家定個親?平陽和桃下長成后,就讓他們成親。”
“好啊,那以後我們可是兒女親家了。”
又是五年過去,公孫桃下和何平陽漸漸長大。這天,兩個孩童在院中嬉戲,卻不知是何原因,爭鬥得不可開交。公孫桃下將何平陽一把推倒在地上,得意地笑着。何平陽灰頭土臉地掙扎着爬起來,強忍住淚水,咬着牙叫道:“你……你給我等着!你欺負我,我……我就欺負你兄弟。”
公孫桃下卻不解了,連忙問道:“我娘就生了我一個,哪來的兄弟?”
“就……就是它。”何平陽連忙跑到桃樹之下,拉住一段矮枝,便有了底氣,“你爹娘不是叫你‘桃兒’嗎?那這桃樹就是你兄弟。我折了它,你兄弟就沒啦!”
“好啊!你折啊!我看着你折。”公孫桃下昂着頭,雙手叉腰,臉上帶着笑。
於是何平陽伸出兩隻小手,緊握着桃枝,向下用力掰着,桃枝卻不動分毫。見這情景,公孫桃下笑得更歡了,用着嘲笑的語氣說道:“怎麼樣?我兄弟可不是你能欺負的!”
聽見這話,何平陽更加委屈了,愈發用力地掰着桃枝,甚至伸出嘴去啃。然而,還是撼不動這枝丫分毫。終於,她放棄了,兩手一撒,往地上一坐,拍着雙腿哭了起來。
公孫桃下卻被嚇了一跳,連忙跑上前去,拿袖子給何平陽擦起了眼淚。何平陽卻把公孫桃下猛地一推,仍是置氣般地吼道:“你走開!”
公孫桃下摔了個臉貼地,委屈之感,也頓時湧上他的心頭。他便反擊着說:“你本來就不行,硬要去試。你要是能折斷這桃枝,我就能把天上的太陽打下來!”過了許久,何平陽並不回答,只是一味哭泣,公孫桃下見狀,索性也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兩個孩童的哭聲,引來了前廳的公孫俍。見父親來了,公孫桃下立刻停止了哭泣,從地上爬了起來,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父親的腿,撒嬌似地說道:“爹……”
“你又欺負平陽了?”公孫俍毫不理會兒子的撒嬌,只是上前去,抱起了何平陽。
“不……不是。”公孫桃下低着頭,搓着手。
“看這樣子,明明就是!”公孫俍吼道,又轉過頭輕聲問懷中的何平陽,“陽兒,她是不是欺負你了?”
然而,何平陽並不回答,只是委屈地嘟着嘴。公孫桃下又插嘴道:“都是她,非要去折這桃樹的枝幹,折也折不斷,就這樣哭了,倒還來怪我……”
“住嘴!”公孫俍呵斥兒子,又問何平陽,“他說的,是這麼回事么?”
“嗯。”何平陽小聲嘟噥着。
“陽兒,咱不怕!”公孫俍掏出手巾,擦了擦何平陽手上的灰,“既然這樣,俍叔從現在開始,就教你個能弄斷這桃枝的方法,保證他以後不會欺負你了。”
“真的嗎?”何平陽轉悲為喜,猛地從公孫俍身上跳下來。
公孫俍彎下腰,摸了摸何平陽的頭:“真的。不過你得天天來找我練功了。陽兒怕不怕苦?”
“不怕,這樣我就能贏他了。”天真的笑容顯現在何平陽還帶着淚痕的臉上,“不過,他說過,我若是能折斷這桃枝,那他就要把天上的太陽打下來!”
“是這樣嗎?”公孫俍問一旁的公孫桃下。
“是的。”公孫桃下沉鬱着臉,極不情願地回答道。
“好!那我就教你個打下天上太陽的法兒!”唐文的聲音從院門口響起。
“文伯伯!你說的,是真的嗎?”公孫桃下立馬跑上前去,又抱住了唐文的腿。
“是的,不過你也得跟陽兒一樣,不怕苦,每天來我這練。”唐文笑着,摸了摸公孫桃下的頭。
“舅舅,你為什麼要幫他?”何平陽又有些失落了。
“哈哈哈。”唐文笑着,又蹲下捏了捏何平陽的臉,“就興他爹幫你,不興你舅舅幫他啊?”
“好吧。”何平陽仍然有些委屈。
“你們去吧。”唐文站起來,揮手打發兩個孩子,“去屋裏玩吧,可別再置氣了。”
“舵主有心了。”公孫俍望着進屋去的兩個孩子,對唐文說道。
“趁這個機會,教他們武功吧。都是我們的後人,看起來天賦不錯,以後還得靠他們繼承衣缽啊。”
“是啊。”
“不如你我定個約,分別教他們兩個孩子,到時候讓他們一個折桃枝,一個射太陽,誰要是做不到,師父就輸了。”
“那兄弟我豈不是贏定了。”公孫俍笑着,“折桃枝多容易,而這太陽,又有誰能打下來?”
“哈哈。”唐文笑着,拍拍公孫俍的肩膀,“輸贏就那麼重要麼?無非是要兩個孩子學好武功。”
“舵主說得是,受教了。”
“你去總舵吧,有人找你,說是你的故人。二十來歲,長得實在是不堪入目。”
天黑之後,公孫俍帶着沉鬱的表情回到宅院。
“阿俍,怎麼了?看你悶悶不樂的。”林曦一邊幫公孫俍撣着身上的塵土,一邊問道。
“沒事,今天來了個人找我而已。”公孫俍低着頭,像是隱瞞着什麼。
“你跟人交手了?”林曦發現了公孫俍眉間的一搭淤青,連忙問道。
“是交手了。”公孫俍只好坦白,“那人有兩把刷子,不過還是打不過我。”
“既然打不過你。”林曦說著,為公孫俍沏了一杯茶,“那為何還這樣愁眉不展?”
“難啊,難啊。”公孫俍緊鎖眉頭,“我感覺得出來,那人可是個乳虎。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不知以後功力能精進到什麼程度,着實深不可測。他走之前,就放下話,五年之後再來找我。還不知道,那時候會是個什麼結果。”
“究竟是個什麼人?”林曦聽不出公孫俍這神神道道的話中的意味,便直接問道。
“仇家!”
“哪裏的仇家?”
公孫俍不再回答,倒背着手,一個人去了書房,練起了自己那門不能讓人看的功夫。林曦見他又這樣離開了,無奈地搖搖頭,嘆了嘆氣,也只好睡了。
第二天清晨,公孫俍驀地驚醒。他摸了摸額頭,甩下了滿手冷汗,又將手伸進衣服里,感到某個東西還在,便長舒一口氣。
“你到底有什麼瞞着我?”林曦突然坐起,伸手進公孫俍懷中一抓,帶出來一本被汗水浸得發黃的舊書,書的封皮上,寫着“五行金丹大旨”六個大字和“卷一”兩個小字。
公孫俍回頭看看林曦的臉,無奈地搖搖頭。良久,起身把東窗打開,眯着眼睛,用手掌擋着朝陽,慢慢地說:“這就是我擔心的事。”
林曦快速地翻了翻這書,書上全是些玄而又玄的句子和神鬼莫測的圖像,卻一點都看不懂。於是她合上書,遞還給公孫俍,從後面摟着丈夫的脖子,輕言細語地問道:“都這麼些年了,你到底還有些什麼瞞着我的事?為什麼,你不肯讓任何人看你練功?”
公孫俍把書收回懷裏,握住林曦掛在自己胸前的手,側過臉對着她的耳朵說道:“不是要瞞着你,而是有些事我以為就這樣過去了,便不想再提,沒想到又有些人自己找上門來。而我練的功夫,不能讓除了之前海心山上的人看見。罷了,罷了,你都看到這書了,我就向你坦白吧。”
林曦不語,只是聽着,窗外太陽越升越高,樓下街市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兩隻麻雀在房檐上跳來跳去。
公孫俍咽了咽唾沫,繼續說:“你知道的,我之前是青海海心山海道子宗師門下的大弟子,而我有四個師弟妹。在我走前,師父將畢生功力的精華都寫於這部《五行金丹大旨》中,而這書分五卷,我和四個師弟妹分別學其中一卷。我學的是卷一,是五行中‘金’的部分,也就是我每天背着人練的功夫。不過後來,我和師父起了爭執,一氣之下離開了海心山,就來到了成都,遇見了你們。而昨天來的人,自稱是我的一位師弟,但我不知道他是老四還是老五。他告訴了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說,在我走之後,山上發生了變故,三師妹殺了師父,把他們全都趕下了山。”
“你師妹這麼狠?那到底是為什麼?”林曦問道,“還有,你不認得自己的師弟?那什麼《五行金丹大旨》,又到底是什麼功夫?”
“他沒說為什麼師妹會殺了師父。而我離開之前,我那兩個小師弟都還只是十歲的娃娃,現在十年過去了,我自然是認不得。至於《五行金丹大旨》,就是通過五行進行內丹的修鍊方法,說白了,就是一門極強的內功。”
“那你師弟為什麼要跟你動手?”
“他又不是專門來給我講故事的,他是來找我討要這本書。他說《五行金丹大旨》其他四卷他都練過了,只差卷一,就能大成了。我問他,武功大成之後,有什麼打算。他就說,他要練成天下第一,再號令所有武林人士供他驅使,做這江湖中的皇帝。他邀我同他合作,好處,分我一半。”
“豈有此理!”林曦聽了,心頭也起了怒火,“武林的規矩雖然是以拳頭論高低,但哪有誰驅使誰的道理?江湖中人,哪個不是圖個自在瀟洒,要不然,誰願意做這刀口舔血的買賣?這人,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所以我也不肯,他就來硬的。”公孫俍下意識摸了摸眉間尚且還在的淤青,“他不知我那捲一放在何處,就對我動手。打了一百來個回合,終於還是我比他多十年功力,而且更有一點經驗,勉勉強強把他耗贏了。”
“那就不怕他!”林曦安慰着丈夫。
“不得不怕啊……”公孫俍嘆了口氣,“我這裏只有《五行金丹大旨》中的一卷,他可是有四卷!他走之前,放下話說,五年過後再來時,希望我能將這卷一雙手奉上。到時候,他再漲五年功力,我豈能是對手?”
“那我們就一起上!”林曦放開公孫俍。
“不行的。”公孫俍擺擺手,“要是他能安安穩穩地再練五年,當中不出什麼差錯的話,就算是唐門五傑全在這裏,再加上我,都不是他的對手。”
“怎麼會?”
“恕我直言,武林當中但凡出眾一點的俠客,內功修為都是很強的。而《五行金丹大旨》,練成之後,威力不可限量。師父曾經說過,練成一卷,功夫足可稱霸一方;練成三卷,便是一代宗師的水準;要是五卷都練成了,那可能就會超脫‘人的境界’。至於唐門武功,從來不講內功,只是靠暗器取巧,加上外家的拳腳、兵器輔助。這些,都不能跟他相提並論啊!”
“先不說唐門功夫,就說那人,總不可能是神仙吧。況且他還少個卷一呢!”聽到這話,林曦心裏五味雜陳。
“就算不是神仙,也離神仙差不了多少。就算他少個卷一,起碼也得是個‘半仙’了。”
“那我們搬走,離開成都?”
“逃不掉的。我走之前他也不知道我去了哪裏,那是怎樣找上門來的?”
“那該怎麼辦?”
“作最壞的打算,就當我們只有五年了。我們得先安排好後面的事。”公孫俍抱緊了林曦。
“無論如何,我都助你。”林曦依偎在公孫俍懷裏。
“總之,這個東西,不能留給他!”公孫俍把《五行金丹大旨》的卷一從懷裏掏出,“得想個辦法,既不能讓它失傳,又得讓我在五年後,當著那傢伙的面毀了它。”
“我有辦法。”林曦一把奪過這泛黃的紙本。
於是林曦叫來公孫桃下,先是哄他喝下麻沸散。待睡熟之後,就剃了他的頭髮,用蠅頭小字,將整本《五行金丹大旨》密密麻麻地紋到了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