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前世今生2
“停車！停車！！”艾妍突然大喊道。
米軒剛停下車，艾妍就打開車門，對他說：“小軒，你先帶洛希去安全的地方，我去巡捕房看看小珩哥！”
洛希趕忙拉住她，拚命地搖頭：“艾妍，這太危險了！”
“沒事，你跟着小軒先去找你父親吧。”
艾妍拍了拍他的手，隨即下車頭也不回的朝巡捕房的方向飛奔而去。
艾妍跑到巡捕房門口，看到這裏早已被炸的面目全非。
他心頭一緊，瘋也似的衝進了巡捕房。
裏面的一切凌亂和頹廢，那些曾經熟悉的場景，早就變得一片狼藉，讓人看得心碎且無助。
艾妍在巡捕房裏找了大半天，終於看到喬珩滿身是血的跪在角落，雙目失神，佝僂的身軀彷彿被抽去了靈魂，而他身旁儘是屍橫遍野的巡捕房警衛，以及已經斷了氣的六子。
“小珩哥……”
艾妍一步一步朝喬珩緩緩靠近着，想要說點什麼，但聲音卡在喉嚨，全部化為了哽咽。
“艾妍。”喬珩的聲音微微顫抖着，突然伸手抱住了艾妍，將頭埋在他懷裏，開始輕輕的抽泣。
“你不要再離開我了……”
喬珩說完這句話，就像個被壓抑了很久，終於釋放的孩子般，放聲哭泣。
艾妍撫着他頭髮，緊咬着嘴唇，陪着他默默的流淚。
他能感受到喬珩的痛苦，更能感受自己的心痛與不忍，那一刻，兩個人就像在這場戰爭中迷路的孤兒，只有相互依偎，才能換來片刻溫存。
戰火一直持續着，上海變成了人間地獄。
巡捕房與法租界之間因爆炸被橫斷了去路，喬珩不願意離開所屬巡捕房的這片地段，艾妍只能陪着喬珩，回到他的家中暫置。
那一天，艾妍找到了喬珩，卻沒能找到他丟失的靈魂。
艾妍在喬珩的家中守了他三天三夜，勸他睡覺，他說反正也睡不着。
艾妍看着這樣魂不守舍的喬珩，想陪他說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麼，只能陪坐在一旁，看着他默默抽煙。
他想像以前一樣，和喬珩開開玩笑，轉換下心情，但每天的炮火聲和戰報消息讓每個人都壓抑的喘不過氣。
又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艾妍來到喬珩床邊，輕聲問：“你晚上又沒有吃飯，不舒服嗎？”
“我不餓。”
艾妍伸手為他整理了下額上的亂髮，柔聲細語道：“別這樣自己悶在房間裏，我陪你出去透透氣吧？”
兩人四目相對時，喬珩突然抓住了艾妍的手，將他朝自己的身邊拉近。
艾妍抑制着怦怦直跳的心，眼看着喬珩離他越來越近，氣息越來越明顯的時候，突然猛得推開他。
喬珩垂下眼眸，眼底劃過一絲哀色。
艾妍起身拉上了窗帘，將房門反鎖了起來，又重新回到了喬珩的身邊。
喬珩怔怔的望着艾妍，終於忍不住伸手把他拽了過來……
隨着窗外傳來了炮火聲，哭喊聲，以及不斷地打鬥聲。
喬珩看着懷裏面頰紅潤的艾妍，湊到他耳邊說：“我們這樣，很離譜是不是？”
艾妍伸手緊緊的摟住他，輕聲回應：“嗯……”
我知道，現在外面有無數人流離失所，有無數人在浴血而戰。
這租界外面，就是人間地獄。
喬珩剛失去了巡捕房，我也還有屬於自己的妻子，
無論怎麼看，我和他做的都是不應該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
對我而言，眼前這個人，才是世上最重要的。
我現在最應該做的事，就是讓他知道，我愛他。
讓他感受到……我的溫暖。
一九三二年四月，長達三個月的轟炸終於結束。
上海的戰火，從寒冬的時候開始，直到初春，才得以緩和。
在這暗無天日的三個月裏，讓喬珩唯一感覺到慰藉的，就是在身邊的艾妍——以戀人的身份，陪在自己身邊。
戰爭結束，喬珩除了報仇雪恨以外，也終於迎來了艾妍離開自己，回到洛希身邊的日子了。
“你今天就回去嗎？”
喬珩看着正在穿外套的艾妍，微微皺眉：“要不要我送你。”
“嗯，也好，反正我會和她說清楚的。”艾妍扣好扣子，沖喬珩回眸一笑：“我會和他離婚的。”
半個鐘頭后，喬珩陪着艾妍，回到了家中。
坐在沙發上的洛希，一看到艾妍回來，就衝過來，撲到了他的懷裏。
“艾妍，怎麼辦……”洛希無助的哭泣着，聲音儘是悲痛：“父親去和日本人談判之後，就再也沒回來了……”
艾妍楞立在原地，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比他還要仿徨無措的是，站在身後的喬珩，垂下眼眸，一言不發。
1932年的上海，空氣中的血腥味尚未褪去，所見之處，滿目瘡痍。
晚上，艾妍安頓好洛希入睡后，出門來到了側卧，坐在了喬珩的身邊。
兩人相對無語，誰也沒有先開口。
“你和他好好過日子吧。”
過了良久，喬珩先開口道：“我去彙集兄弟們，去找老大的下落。”
他說完，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被艾妍猛得抓住了胳膊。
“你什麼意思啊？”艾妍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該不會是……想把我讓給他吧？”
喬珩撇過頭，不敢去看他：“你自己看不出來嗎？現在根本不是你離婚的時候。”
“喬珩，你是不是有病啊？！”艾妍站起身來，拽着他的衣領，惱羞成怒道：“你把我當什麼了？想要我的時候就要！不想要的時候就把我推走？我在你心裏算是什麼？比那些舞女都不如嗎？”
“艾妍！！”喬珩大聲的呵斥住他，眼神略過一絲不忍和心痛：“他現在很需要你……”
艾妍怔怔的望着他，半晌，低聲質問：“他需要我，難道你就不需要我了嗎？”
喬珩突然握住艾妍的肩膀，歇斯底里道：“我再想要你，我又能怎樣？！我能怎麼樣啊！！”
艾妍看着喬珩激動的神情，猛得扎進了他的懷裏，聲音開始哽咽：“不要……不要這麼輕易放棄我，我不想被你放棄……”
喬珩看着脆弱無助的艾妍，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情感，反手將他緊緊的摟入懷中——
如果愛一個人註定要去墮落，
那我寧願永遠得不到救贖。
第二天，艾妍打開洛希的房門，看到她靠坐在床頭，神情獃滯的望向窗外。
“洛希，我想和你談談。”艾妍坐在床邊，輕聲呼喚她。
“什麼事？”洛希轉過頭，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是剛哭過了樣子。
“呃……”艾妍突然心中泛起不忍，撇過頭，心虛道：“沒什麼，就想告訴你不要太擔心，我和小珩哥一定能找到你父親。”
“嗯。”洛希將頭靠在艾妍肩膀上，語氣疲倦：“讓我靠一下吧，我昨天一夜沒睡好，總是想起我爸爸……”
艾妍側頭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沒有狠下心來。
面對這樣的洛希，他實在無法開口，只能任由他在肩上安然入睡。
因為他帶給他的消息，
一定會在他受傷的心上再狠狠紮上一刀。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更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
無論我怎麼做，都會有人受到傷害，
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小珩哥。
我恐怕要……食言了。
幾天後，喬珩和艾妍在飯店吃飯。
“小珩哥。”艾妍放下筷子，低着頭，聲音疲倦且無奈：“我們，結束這種關係吧。”
喬珩心中咯噔一下，望着他，怔住了。
“對不起。”艾妍捂着臉，眼角劃下了兩行清淚：“我太高估自己了，我其實根本就做不到……看她那個樣子，我是真的做不到啊……”
喬珩看着艾妍顫抖的肩膀，心如刀割。
半晌，他握住了艾妍的手，佯裝輕鬆的柔聲道：“沒關係，我懂……我懂的，你這樣做……是對的。”
無論怎麼做，都會有人收到傷害，
在這滿是傷痕的世道，他們早已無法全身而退了。
吃完飯後，喬珩將艾妍送到家門口，就轉身準備離去。
“不進去坐會兒嗎？”艾妍突然叫住了他。
喬珩背對着他，低聲道：“不了，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你和洛希之後有什麼事情，給我打電話吧。”
說完，就邁開步伐，頭也不回離開了艾妍。
他知道，他不能再多看那個人一眼，
他怕再多看一眼，
好不容易堅持下來的決心，都會動搖了。
那之後，喬珩和艾妍就很少再去見面，即使見到了，兩人也只有禮貌的招呼，誰也不敢和對方再過多接觸。
喬珩一面對抗着日軍，一面組織着青龍幫，尋找洛希父親的下落。
而艾妍，則專心致志的照顧着洛希，像喬珩說的那樣，和她好好過日子。
兩人就這樣相安無事的，又度過了兩年。
這天，艾妍來到醫院為洛希抓藥，聽到兩個護士的交流：
“聽說了嗎？日本人又平白無故抓人了，這次更大膽了，在租界南面，就有人被帶走了。”
“為什麼啊？在租界地他們還敢這樣？”
“抓的是中國人唄，聽說可能是抓取給他們修路做苦力之類的。”
艾妍心中一怔，租界南面，那不正是喬珩所居住的地方嗎？
他趕忙找到電話，給喬珩家裏打了過去，卻始終打不通。
媽的！偏偏在這個時候打不通電話！
艾妍來不及思考太多，扭頭就往喬珩家的方向跑去。
來到喬珩家門口，艾妍着急的敲着門大喊：“小珩哥？小珩哥！！”
不一會，門“咯吱”一向，喬珩滿臉詫異的出現在了他面前。
“呼……”
艾妍看到喬珩，立刻放心的長舒一口氣，走了進來，環視了家裏一圈，不悅的問：“你家電話怎麼打不通？”
喬珩低着頭，淡淡的說了句：“壞了，正準備修。”
“趕緊修啊！最近租界太亂了！你一個人在家，我又聯繫不到你，快把人急壞了！”艾妍抱怨了幾句，又問：“你最近要小心點，聽說日本人越來越猖狂了。”
“嗯。”
艾妍抬手看了看錶，轉身往外走：“趕緊修電話知道嗎？我還有事，先走了。”
“哦……”
喬珩將他送至門口，看到艾妍轉身的那一瞬間，突然伸手拉住了他，將他拽回房間，並將門重重的關上。
“你……”艾妍靠在門上，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喬珩猛得伸手抱住了他，聲音沙啞而低沉：“你讓我還怎麼堅持的下去……我，快撐不下去了……”
他抱着束手無措的艾妍，終於，這兩年來，所有壓抑的情緒湧上心頭，令他瞬間放棄了所有的堅持——
“本來……我以為做回兄弟也是可以的……可是，真的到了這一步，才知道……我做不到……
我沒有辦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其實你也一樣吧……所以你才和我一樣，努力避開對方……
實際上，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對嗎？
艾妍，求求你……求你不要再迴避我了……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不會給你的家庭添麻煩……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只要你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我一個人……真的好孤單……”
艾妍聽着喬珩哽咽的訴求，心被揪得生疼。他又何嘗不是那個，快要撐不下去的人？
半晌，他抬起手，緊緊的摟住了喬珩的後背，鼻頭一酸，眼眶打轉的淚水終於在這一刻決堤而出。
兩人相擁了許久，喬珩突然抱起艾妍，朝房間的方向走去……
就這樣，理智的最後一根弦崩塌，兩人早已不知對錯。
算了，即便是泥潭，是萬丈深淵，他們都不想再去思考了。
就這樣錯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