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的兄弟,我的愛人
我說:“他人呢?”
車軸漢子說:“擱家呢。”
我愣了愣才明白過來,Asa應該正待在他404的家裏。
車軸漢子拉了拉車門,說:“來,讓我上車,我帶路。”
我把車門打開,他麻利地爬上來,坐在了副駕上,還咋咋呼呼地說了句:“這車挺高級啊。”
我沒理他。
我按照車軸漢子的指引,七拐八拐,最後來到了一個很舊的小區里,停在了一棟樓下。車軸漢子朝樓上指了指,說:“二樓,左拐第一間。”然後他就跳下車去:“趙老闆,有緣再見啊。”
我看都沒看他一眼,下了車,慢慢走進了樓門。
我不知道見到Asa之後我會說什麼,我也不知道他會說什麼,我不願意去想,此時此刻,我的心情非常平靜,就像左手要跟右手見面一樣。
二樓左拐第一間,門漆斑駁,連門牌號都沒有。
我輕輕推了推,門開了,裏面是個普普通通的客廳,東西都搬走了,地板上落着一些舊報紙。
Asa站在窗前,正在朝外眺望,他聽見有人進來了,馬上轉過頭來。
我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他,並沒有說話。
他也緘默着。
過了會兒,還是我先開口了:“Asa,我把你的無人機弄丟了。”
他點點頭:“那你得賠我。”
我說:“出去之後我用微信打給你。”
他說:“你欠我的還能還,我欠你的就還不了了。”
說著,他沮喪地低下頭去。
靜默了一會兒我才說:“你那麼老實的,凡事都講規矩,怎麼會”
Asa抬起頭來,低低地說:“我並不老實。你們眼中的那個Asa其實是我哥哥,我現在還是我哥哥。”
我疑惑了:“你是說你一直在扮演你哥哥的人設?”
他說:“是的,他從小就品學兼優,愛乾淨,守規矩,要志氣,求上進”
我打斷了他:“那你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突然笑了,笑的很溫婉,卻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他說:“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除了害怕,我還感到了一陣濃濃的悲涼,不知道為什麼,我腦海中浮現出了這樣一幅畫面——在一個商場裏,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揪着他爺爺的袖子大聲哭鬧,他指着一個買衣服的女人,非要爺爺把她手裏的衣服搶回來
那是Asa不講道理的童年。
或許那才是Asa原本的樣子。
我說:“不管怎麼樣,都過去了,你現在跟我回去。”
他仰起頭來看了看窗外暗淡下去的天空,低聲說:“我回不去了。”
我說:“為什麼?”
他突然從背後掏出了一支很精緻的沖/鋒/槍頂在了自己的喉管上,嚇得我後退了一步,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低聲說道:“下輩子我還跟你做兄弟,那時候我應該就是真正的Asa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槍已經響了,整個大地都搖晃了一下,Asa歪歪斜斜地坐下去,最後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愣怔了好半天,眼淚終於再次流下來。
後面的故事是這樣的——
武警攜帶着破拆設備,從辦公大樓樓頂進入了地下,清理混戰現場。幾個年紀小的武警根本沒見過這種橫屍遍野的場景,當場就吐了。
陳工和扎卡果然都死了。
地下那些槍械、彈藥、食品、酒水、睡袋、防化服全都被裝上車,由武警編號,一撥一撥地運了出來。陳工和扎卡鬥了一輩子,如今,他們的心血都被混在了一起,成了某種犯罪物證,令人唏噓,真是應了那句話:眼看着他起高樓,眼看着他宴賓客,眼看着他樓塌了。
武警還在地下找到了我爸的那本日記,那是目前研究‘錯’的唯一成果。
我回到溝鎮,跟四爺他們會合之後,先後來了幾撥警察找我們做過筆錄,有刑偵大隊,有經偵大隊,還有網偵大隊,甚至還有一撥軍銜很高的軍人
我聽說,乾叔被官方逮捕之前,他把他手上的相機銷毀了,並且,在之後的審訊中,他一直不肯交待那個境外組織的任何信息,不管怎麼問,他都是一句話:他是404的老職工,他回來只是故地重遊果然是乾王八蛋,殼賊硬。
雖然我跳進了硫酸,但“錯”屁事沒有,所以最後一張地圖還是保住了——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其實我身上的地圖是完整的。
看來,當年我父親製作了兩幅地圖,他把一幅紋在了我身上,把另一幅分別紋在了其他六個小孩身上,這麼做等於加了一道保險,萬一我在成長過程中出了什麼意外,還有另外那六個小孩的備份。萬一那六個小孩找不齊,相關部門通過我就可以找到“錯”。
總之一切都結束了,我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我住院的這段時間,老滬回了上海,C加加和小差回了深圳,小馬哥去了哈爾濱,我聽說他在那裏找了個保安的工作。臨走之前小馬哥對我說:“我把我姐交給你了。要是你對不起她,別看我沒有超能力了,照樣去北京干趴你。”
我說:“我記下了,小舅子。”
四爺一直在陪護我。
病房裏的時光更接近人生的本質。我倆無所事事,我問她:“你以後想幹什麼?”
四爺說:“我想去面試一下演員。”
我說:“可以啊,以後我要拍個404的劇,你來演女一號。”
四爺高興地說:“那我想讓XXX跟我搭戲。”
XXX是一個男明星的名字,我之所以給他打了三個X,是因為我最不喜歡他。我一下就醋了,說:“我才不會讓他來演我的戲呢。”
四爺一下就坐直了:“你認識他嗎?”
我無精打采地說:“見過。”
四爺眼睛瞪大了:“那你有他的電話嗎?”
我說:“好像存過你要幹什麼?”
四爺說:“我不幹什麼,就想給他發個短訊,告訴他我喜歡他。你給我找找。”
我在手機上翻了翻,然後對她說了個號碼。
她很激動,正在往手機上存,突然感到不對勁,大聲說:“這是你丫的號碼!”
出院回到北京之後,我首先去了四爺家。
這時候,四爺的出身已經得到了確認——她果然不是老白親生的。當年老白去廊坊出差,他要去的那個廠子挨着一家兒童福利院,就像上天安排好的一樣,當時老白坐着三輪車經過福利院的門口,聽到了嬰兒的哭聲,他讓車夫停下來,順着哭聲找去,在一個花壇上看到了四爺。
老白把四爺抱起來,從襁褓里翻出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四爺的出生年月日和父母的姓名。那時候剛剛開春,天氣還有點冷,老白怕四爺凍壞了,趕緊把她送進了福利院。
沒想到,要把這個嬰兒交給福利院並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工作人員提出,老白要去民政部門開個證明,證明這個嬰兒確實失去了父母,是個無人監護的孤兒。
老白很生氣,他說他只是一個過路的。
工作人員態度很和藹,但說話卻頂心頂肺:“誰能證明這個嬰兒不是你遺棄的?”
老白轉身就要走,四爺再次放聲大哭,好像不願意讓他離開似的。
老白返回來,四爺立刻就不哭了。
老白跟四爺對視了一會兒,終於把她抱起來,轉身走出了福利院。
從此,他就成了四爺的爸爸。
老白家哥三個,老白最小,四爺的堂弟豆包其實是老白二哥家的小孩。四爺還有三個堂姐,因此大家都叫她老四,朋友都叫她四爺。老白一生沒有結婚,他也不想讓四爺知道自己是被遺棄的,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她她的身世,只是含含糊糊地說,她媽媽叫李紅,在她剛剛出生之後就去世了。
四爺的性格大咧咧的,並沒有刨根問底。
結合我們在404聽到的信息,可以斷定,老薑把女兒過繼給了他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弟弟和弟媳把四爺帶出404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反正他們不想再養她了,於是把她丟在了福利院門口
四爺還是那個想法——她出生之後被遺棄了兩次,一次是她的親生父親,一次是她的親叔叔,因此她只有一個爸爸,那就是老白。
四爺家住在一座很舊的老樓里,沒有門禁,也沒有電梯,只有步行梯,剛剛從陽光中走進去,感覺黑麻咕咚的。正是午飯時間,樓道里瀰漫著回鍋肉的味道,香得嗆鼻子。
我左手拎着兩瓶白酒,右手提着一籃當季的水果,忐忑不安地問四爺:“你爸真同意咱倆的事兒了?”
四爺說:“你怕什麼?他不同意咱倆就私奔,身份證我都準備好了。”
我說:“領證要戶口本,不要身份證,你有沒有點常識?”
爬上四樓之後,四爺看了看我:“爬個樓梯把你累成這樣?”
我說:“我這是緊張。”
四爺說:“有什麼好緊張的,挺胸抬頭提屁股。”
說完,她伸手就去擂門了。
門開了,我終於看到了老白。在我的想像中,老白應該是個五十多歲的壯漢,粗聲大嗓,很兇其實,他不壯也不瘦,不高也不矮,身上穿着一件老頭衫,腳下趿拉着一雙拖鞋,手裏還抓着一個鍋鏟,鏟子上油膩膩的,應該正在做飯。
他看到我們之後並沒有很驚訝,只是說:“進來坐吧。”
我朝他笑了笑,然後慢慢走了進去:“需要換鞋嗎?”
四爺在後面推了我一把:“換什麼換。”接着她問老白:“老白,今天吃什麼啊?”
老白把鍋鏟塞到了她手裏:“你想吃什麼就做什麼,我跟小趙聊聊。”
四爺舉着鍋鏟,一臉懵逼:“我哪兒會做飯啊?”
老白直接把她推進了廚房。
接着,老白和我在沙發上坐下來,他倒了兩杯茶,這才慢悠悠地說:“你們在404的事兒我都聽說了。”
我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能點頭。
老白喝了口茶,然後吐出了茶梗,突然說:“你們剛剛認識,對吧?我要是把她交給你,你打算怎麼對待她?”
這是考試。
我第一次反應這麼快,說:“當年你在廊坊遇到她,那是緣分。我在404遇到她,也是緣分。你跟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我跟她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是從今往後,我會像你一樣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