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命由已,不由天
如果有來世,她薄蓉,決不做一個只懂得討好長輩的可憐蟲。
如果有來世,她薄蓉,決不把自己的人生依附在別人身上。
如果……
如果她真的回到過去了呢?
一連三天,瘦弱伶仃的年輕女孩躺在法式大床上,滴水未盡,全身滾燙。
左手背上連接着立在床邊的吊瓶,營養液源源不斷地從瓶子注入她的身體,撫慰她渴極的心。
她最高燒到了41度,三天來,燒得嘴唇乾裂,面色酡紅,嘴裏哼哼唧唧只有兩個字,“爸爸。”
是的,她重生后。
依然沒能見到爸爸的最後一面。
她知道爸爸出了意外后,直接病倒了,記得這一場病,她足足躺了半個月。
因為如此,她錯過了那些別有居心的人,更沒能參加爸爸的葬禮,一直深以為憾。
可是這一次,她卻在葬禮前重生了。
“可憐的。”耳邊傳來響聲。
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聽到熟悉的聲音。
薄家的老傭人李婆婆拿着溫熱的毛巾替她擦臉,一邊擦,眼淚一邊落到她的臉上,脖頸上。
她胸腔里殘留着最後一縷憤懣,終於在關心自己的人面前變成了一縷縷輕煙。
李婆婆很認真地替她擦,細緻到胳膊肘里,手指縫裏,每一個位置都不肯放過。
擦完后,她有些氣喘吁吁,明顯有點累了。
薄蓉昏昏沉沉地想着,這可能是李婆婆最後一次來照顧她了。
馬上,薄家現任的女主人徐美情,她的繼母,會把薄家年邁年弱和不和她一條心的人都請出去。
等她徹底好轉,面對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薄家。
眼眶一濕,她用力捉住了李婆婆的手,努力想留住屬於這個家最後的懷念,卻只換來李婆婆安慰地輕拍,“不要怕,不要怕,阿婆在呢。”
腳步聲走遠。
她再次昏沉地睡了過去。
如她所料,李婆婆沒能再回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傭,做事毛躁,非常沒耐心。
拜她所賜,薄蓉不得不‘醒’了過來。
她的醒來,一點也沒讓家裏有什麼動靜,因為里裡外外都被換了個乾淨。
她從二樓自己的房間出去,遇到了每一個人都是生面孔,她們連自己是誰都認不出來。
真可笑。
這還是她的家嗎?
她大病初癒,臉色蒼白,甜美柔嫩的臉龐在短短時間瘦削下去,幾可見骨的輪廓。
一身病號服掛在她身上,空蕩蕩的袖子下面,兩條細瘦的胳膊不堪一折地靠在腰側。
她憑空出現,短暫地吸引了做事傭人的目光。
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她徐徐地綻了一縷微笑,“大家好,我是薄家的大小姐薄蓉。”
半個小時后,薄家新晉的女主人徐美情匆匆地從外面趕回來。
這時,薄蓉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洗了個澡。
傭人做了冰鎮果汁端上來,她舌頭只卷一口,就不喝了。
她上輩子例假一直不好,又不禁口,最後竟弄成了宮寒。
十五歲的女孩看着冒着寒氣的冷飲,想起上輩子的不育不孕,招招手,讓傭人把果汁拿了下去。
徐美情跨到廳里,濃艷姣好的五官,足有一米七五,風采動人。
她看到薄蓉的身影,微微一愣,隨後命身後的傭人把購物袋拿到樓上去,自己一陣香風的撲了過來,摟住了她,“蓉蓉,你終於醒了。”
她哽咽,“我好擔心你。”
是嗎?
薄蓉想笑,她的繼母要真的擔心她,就不會一夜之間把家裏的傭人換了個遍。
她要是真的愛她,又怎麼會任由她高燒躺家裏,而不送去醫院呢?
看她,還有心情去購物,爸的死肯定沒在她心裏留下一點痕迹吧。
真奇怪,她以前有什麼底氣,爸爸出了意外后,任由自己無力的倒下?
她難道看不到,家裏的這些人,根本沒有一個是真心在為了爸爸傷心。
“蓉蓉,你現在怎麼樣,還有沒有不舒服?”
“我要參加爸爸的葬禮。”
“可你的身體……”
薄蓉看着她,一字一頓,“我爸爸的葬禮,我一定要參加,誰也阻止不了我,徐姨,你也一樣。”
不知怎麼的,徐美情被她的眼神逼得一退,喃喃地,閉了嘴。
到了葬禮這天,薄家聚滿了親朋好友,肅穆的黑色衣着,低調凝重的神情,無人大聲說話。
徐美情扶着一臉悲傷的薄蓉下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薄大小姐的臉上,她卻誰也不看,默默地靠在繼母身邊。
四五輛加長車排在薄家鐵門外。
徐美情和薄蓉上了第一輛,緊接着,後面的賓客,分散地坐上了後面的車。
薄父生前不喜張揚,他的葬禮也顯得尤其安靜,一切都是按他的心愿置辦,免除更多悲傷。
可薄蓉是他唯一的女兒。
眼淚,那是止不住的。
誰也沒想到一場水災會奪去爸爸的命,措手不及之餘,感情和身體都是一大打擊。
自從薄父故去后,薄蓉就一直沒有露面。
現在她穿着黑色衣裙,俏麗的臉上滿是淚水,單薄纖細的身姿,讓大家紛紛嘆息。
畢竟只有十五歲啊。
遠遠地,一道銳利的視線望過來,長久地落在她的淚臉上。
男人薄唇峰鼻,眉眼銳利,一身肅穆西裝與周遭融為一體。
他只隨意地站着,貴氣十足的臉龐在霧雨綿綿里模糊着,卻站在了親友間最邊緣的位置,刻意弱在了自己的存在感。
助理周禾傾撐傘站在旁邊,聲音低脆,“她就是薄南峰的獨生女,薄南峰死後,由他的亡妻和獨生女繼承財產。”
他頓了下,“薄南峰一直到死前都緊咬牙關,但他恐怕不知道。他一死,他的亡妻馬上物色買家,只求儘快將祖宅出手。”
“這件事拖得太久了。”
鄢光奕緩緩地將落到薄蓉身上的視線收回,“我不想節外生枝。”
要不是自己遲遲談不下耽擱了時間,鄢光奕也用不着從京市趕過來。
周禾傾頗有愧色,身為助理,他辦得太拖泥帶水了,“您放心,只要不和薄南峰打交道,我有自信可以和薄太太談得一個好價錢,儘快將事情辦妥。”
說罷,兩人轉身離開。
薄蓉的眼淚,一直到薄父下葬,盡數收了回來。
她眼睛還腫着,不急着去洗個臉收拾下自己,而是吩咐管家去做今天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