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寬心之地

76 寬心之地

如果有人問你,青年朋友們談戀愛一般都到什麼地方去?你大概連想也甭想就能說出一大堆可去的地方,公園唄,咖啡屋唄,舞廳唄,茶館唄,最不濟也得到電影院後排的黑影兒里唄。看,可去的地方挺多是不是?可他若問,失戀呢?失戀的朋友去什麼地方合適?你就不一定回答得出來。那麼我告訴你個好去處:烈士陵園。這不是因為寫文章或說話的需要瞎琢磨出來的,而是經驗之談。

一九六六年的春天,我在縣城的中學裏正忙着複習功課準備高考,有一天,我的一個比我大兩歲的侄子劉複員就去找我了。我家離縣城六十來里地,我以為他是給我送東西來着,結果他是為了解決他自己的問題。他一見着我就說,真難受啊小叔!我說,你病了?讓我領你找大夫啊?啰啰兒了半天我才弄清他是因為失了戀心裏難受,讓我跟他啦啦呱寬寬心的。我一聽就不耐煩,現在是什麼時候?用高中生們的說法是衝刺的時候,是人生難得幾回搏之一搏的時候,人家的家裏為了孩子高考,思想上寬慰,生活上照顧,千方百計地讓孩子省心;咱呢,你這裏身心緊張得要命沒人體諒,他還要弄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麻煩你,你說差哪裏去了?可又一尋思,他竄了六十多里地來找我,也說明我在他心裏比較重要,各人看問題的角度也不同,我若隨便把他打發回去也說不過去,遂將他領到烈士陵園去了。

這就需將我們那個小縣城介紹一下了。我們那個縣城叫南麻,因出產能納鞋底、做繩子用的那種麻而得名。解放戰爭初期這裏也曾發生過一場戰鬥,叫南麻戰役,那是一場惡戰,我軍傷亡慘重,解放后就建了個烈士陵園。因此上,我們那裏就有這麼個說法,叫南麻城三大怪,三個蚊子一盤菜,一棟小樓全縣蓋,烈士陵園裏談戀愛。前兩怪因篇幅的關係就不說它,烈士陵園裏談戀愛,則是說我們那個縣城太小,連個公園也沒有,戀愛中的青年男女沒地方去,往往就到那裏談。這事兒說起來好像不怎麼嚴肅,可一琢磨又覺得無傷大雅,革命先烈流血犧牲不就是為了讓下一代幸福嗎?如今青年們在這裏幸福地談個戀愛怕啥的?再說滿縣城還就數那裏的風景好,蒼松翠柏,鮮花滿園,很秀麗,也很幽靜什麼的。我當時領他去,就是因為別沒地方可去,並沒別的意思。

噢,我還忘了介紹劉複員一廂情願的那個小對象哩,她叫小笤,細心的讀者或許還有印象,一九六四年我們三個曾到一個小山莊去看一頭八百多斤的豬來着,就是那個說劉複員臉模樣長得跟他放的那些豬差不多,往一塊堆兒那麼一站怪像是弟兄們的妮子。他二位從小一起長大,還一起勞動一起上夜校什麼的,那還不把愛情來產生?不想一接觸實質性的問題她不啰啰兒了。沂蒙山人管痛苦不叫痛苦叫難受,所以他見了我就說真難受啊——

劉複員是第一次去烈士陵園。我們在那裏轉悠了一會兒,即隨便在一塊墓碑旁坐下了。我在縣城的高中三年,每年都要來這裏掃墓,對這裏情況當然就很熟悉。我告訴他,這個陵園裏埋的烈士有名有姓的是三百六十九,無名烈士近二百,這還僅是一個小小的南麻戰役犧牲的同志。凡是有碑文的我都看過,他們中年齡最大的三十五,最小的才十六,你看這塊墓碑上寫的!

我們身邊那塊高不過一米,寬不過半米的墓碑上就寫着:何長生,四川萬縣人,一九四五年入伍,一九四六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司號員、副班長等職,一九四六年底於南麻戰役中壯烈犧牲,時年十九歲。

我說,這個何長生,才十九,十八歲就當了兵,年輕輕的卻在咱們這裏犧牲了,他肯定沒結過婚,大概也沒談過戀愛……我那麼說也只是一般的介紹,仍沒有別的意思。完了,我讓劉複員說說那個失戀的事兒,具體是怎麼個情況。他眼圈兒紅紅地說,算了,不說了。

我說,怎麼不說了?這麼遠來一趟不容易,別不好意思!

他說,我不難受了,你放心吧小叔。

我說,還沒等說的就不難受了?這麼快呀?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真的,真不難受了。

當我們從烈士陵園出來的時候,我始才意識到,這地方是容易讓人心理平衡不假,特別是失戀的人兒或失意的時候來這兒坐坐,能讓你覺得自己活得還不錯,起碼是活着!

這年的冬天,劉複員就當了兵,他跟那個小笤又成了。我們那一塊兒有這麼個風俗,就是誰要驗住兵,一般都要在臨走之前定下個對象,這時為之操心的會格外多,親戚們操心,幹部們也操心,還差不多都能成。他們就是那時定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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