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信 2
一年後的國慶節最後一天,老單提出想和洛洛結婚。比起當年和俊辰的水到渠成,老單的求婚更隨意。“我們要不結婚吧!在子木上小學前,總得給她個一個家吧!”他駕駛着助動車,洛洛坐在身後,雙手緊緊拽着後座的置物架。她可能自己從來沒有發現過,同樣時坐在座駕後面,她從來不像以前坐在家羽車上那樣緊緊抱着前面那個人。
“好。”幾秒鐘的空白后,洛洛回答前方的老單,聲音幾乎被呼呼的風聲吞沒。
這一次結婚,洛洛想着這次再也不能犯同樣的錯誤,無論她在不在乎錢財那些身外物,該給自己的保障一定要留住。所以在老單提出即將買的新房房產證上要寫上他父親的名字時,她提出了堅決的反對。
“你什麼意思?還沒結婚就想着離婚,要防我是嗎?和他一樣是嗎?”洛洛板著臉質問老單。
“我哪有那個意思!我......哎呀,這是我家老頭的意思!”老單尷尬得抓耳撓腮。
“那你就去跟你父親說,你不同意!或者說,我不同意!”洛洛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終有一天,也會把婚姻和鈔票掛鈎,也會為了錢財直截了當提出要求,這曾是她覺得最不恥的事,而現在她就成了這樣的人。“如果你父親不同意,那我們無需結婚!我都無所謂!一切隨你!”她甚至開始威脅老單。
被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只是老單不知道洛洛其實並不只是威脅,她真的是無所謂有沒有和他的婚姻,她只在意子木有沒有一個完整的家。
很快老單高興地把和父母商量的結果告訴了洛洛,他們同意在房產證上加上她的名字。洛洛正想打開網站尋找合適的房源時,老單就掏出一本薄薄的綠色小本,原來他已經在一周前火速買好了一套二居室,她當初天真地以為這是給她的驚喜,卻在日後慢慢明白,這其實是個計謀,是個對付她的計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要加名字,他就先買好房,成為婚前財產。也許,在算計的世界裏,女人永遠沒有男人的精明的和前瞻。
去房產局加名字的那天,老單帶着洛洛吃了一頓晚餐,算是慶祝他們有了自己的家。飯畢,她像往常一樣坐上他的助動車後座。老單沒有直接發動車輛,扭過頭問了洛洛一句:“今天不着急送你回家,我想帶你去個地方,有時間嗎?”她點點頭,現在除了家和學校兩點一線,她幾乎已經沒有和其他朋友的約會,還能有什麼借口拒絕呢?
坐在他後座的她,心裏卻莫名有種忐忑,她感覺老單剛才的問話有着某種深意,隱約覺得會是讓自己不安的要求。果然不錯,女人的第六感令人不得不佩服,老單將助動車停在了一家酒店門口。洛洛心裏開始咚咚地打起了鼓,她的手心開始出汗,眼神開始躲閃,她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卻不敢面對那個意思。
“洛洛,你願意嗎?”老單沒有點破說明,只是在酒店門口明亮的燈光里問她。見她只是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沒有任何反應,老單以為那是女孩子的羞澀,於是接著說:“你看,我們都要結婚了,我們應該......可以吧?”他的語氣帶着試探又似非常肯定。
是啊!她只是個有婚史也有生育史的女人,又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有什麼好害臊的?何況那是個她女兒追着喊爸爸的人,今天又獻出了一半的房子,她有多矜貴,這樣付出都不能給人家一次呢?洛洛找不到拒絕老單的理由,就像演員面對買了門票入場的觀眾,即使再沒激情,也得硬着頭皮把戲演完。
她不想抬頭看他的臉,怕看了就會不由自主拒絕,於是只能低着頭用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那你進去辦理入住手續吧,辦完了你先上去,打電話告訴我幾號房間,我自己上來。”她一向是如此不願意讓旁人認為是他們是一對,何況,讓人家看到她和他開房。所以她不要和他一起出現在那個亮堂堂的大廳里,也不要坐在沙發上等他,更不要和他成雙入對走進賓館的電梯。見洛洛點頭答應了,激動不已的老單哪裏還會想到這些,他只當洛洛是怕別人看見不好意思,迫不及待地小跑着進了酒店大廳。
洛洛很快收到了老單的短訊,很簡短,只有幾個阿拉伯數字組成的房號。她深呼吸了一口,帶着赴死的心情走進了大堂。
給洛洛開門時,老單隻在下身圍了一條浴巾。她尷尬得不知該往哪兒看,只好快步走向沙發,打開電視裝腔作勢。他咧着嘴跟她說他先洗把澡,那猥瑣的表情幾乎令她作嘔,可是她卻只能故作鎮定地點頭。老單可能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沖了一遍,便跑了出來,只穿了一條內褲。他齜牙咧嘴地發出“絲絲”怕冷的聲音,光光的腦袋,圓圓的肚子,細細的腿,他的樣子竟然讓她想到了青蛙這種動物。看他一下子鑽進被子,洛洛趕緊一溜煙地鑽進浴室,說了聲“我也洗一下”,她此時唯一的本能策略就只有拖延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浴室的淋浴頭下沖了多久,在水蒸氣的微醺下,她甚至開始思考還有沒有機會逃脫,一直到老單在外面喊她:“洛洛,你好了嗎?你沒事吧?”她才知道,拖無可拖。咬着牙從浴室走出去,還特地把自己又穿戴了整齊。
可是,該發生的一切,還是得發生。直到最後一刻,她不可控制地捂嘴哭了出來。
“哎呀!你怎麼哭了?我弄疼你了?”老單發現洛洛的眼淚,慌了神。
洛洛沒有回答,也無言以對。她在哭什麼?她在哭她英年早逝的美好青春,她在哭她已被出賣的乾淨純潔,她在哭她做的道德淪喪的交易,她在哭她再也回不了頭的人生路。
何洛洛28歲的那個小雪節氣,是她難以忘懷的一天。那天是她和老單扯證的日子,也是她噩夢的開始。
那天的天氣,陰冷陰冷的,烏雲低低壓着天空,像是要憋着下一場雪。南方的冬天,那種凍到骨子裏的寒氣,從地面上鑽進人們的鞋底,直叫人跺着腳搓着手還是不勝寒。
洛洛站在車站,等老單的助動車,接她一起去民政局。身邊的人個個縮着脖子,揣着手,看見打着暖氣的空調車開來就跟見了救世主似的眉開眼笑。而洛洛卻似一樁毫無知覺的木頭站在那兒。
十幾分鐘前,她還在家裏,遲遲不肯出門。母親問她不是今天要去辦結婚證嗎,怎麼還不出門。她不說話。母親又問她是不是不想去了,如果這麼不情願,後悔還是來得及的。她還是不說話。但看着子木學着電視裏的美羊羊的樣子蹦蹦噠噠時,她突然站起來說:“我去吧!”
車站上,無數輛車從她面前經過。每一輛她都想不顧一切跳上去。不僅僅是因為車門打開時,那裏面溫暖的空氣對人本能的吸引,更是因為無論哪輛車都能帶她離開原地,逃離那個將由老單接走她的地方。她就那樣猶豫着,遲疑着,躊躇着,終於,老單來了。她沒機會猶豫了,該去哪兒,就去吧!
如果說從認識老單到現在,洛洛一直存着想逃跑的念頭,那麼直到她看着民政局那個敲章的鐵傢伙在他倆結婚證的照片上蓋上戳的時候,才徹底認命。“沒關係,沒愛情沒關係,我可以努力,讓時間幫我熬出親情,也是一樣可以好好過日子的。”她繼續着自我催眠,這一年多來,她幾乎已經習慣了這樣。
扯完證的那晚,洛洛陪着老單回了他父母家吃飯,也算是給兩位老人一個交待。晚飯後,老單又帶着洛洛去了上次去過的那家酒店。這次來這裏,包里還揣着兩個小紅本,他顯得更理直氣壯了,而洛洛也抱着麻木的心情,就當完成一個必須達成的任務。
“洛洛,我想跟你坦白三件事情,你先答應你不能生氣。”老單完事後,吞吞吐吐地說。
“你說。”洛洛只想快快結束和他的相處,催促着。
“第一件事,我其實是個高度近視眼,有一千多度,但是我怕你嫌棄我,也怕你不喜歡我戴眼鏡,所以就一直戴着隱形眼鏡,沒讓你發現。我們就要生活在一起了,我想我不能再不說了。”他說完后緊張地看着洛洛,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心想着其實無論老單戴不戴眼鏡,她都一樣沒辦法喜歡,又有什麼區別。
“沒事。”她輕鬆地說。
“第二件事,我騙了你說我自己有本科學歷,其實我連成人專科還沒畢業。我知道你這人對工作和學習要求高,自己又是學士學位,我怕你看不起我。不過你放心哦!我很快就會專科畢業的,然後我肯定繼續進修學歷!”他緊接著說出了第二件。
洛洛還是笑了笑,“也沒關係。”她說。
見洛洛這樣大度,老單放鬆多了。“第三件呢?”洛洛有些好奇。
“第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但是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其實我也可以不說,可是我怕你以後知道了更生氣,所以還是今天一起說給你聽吧!”老單咽了口口水,“我在三年前,差點犯了刑事案進去。”
洛洛想觸了電似的從床上跳起來,她跪坐在離老單遠一些的地方,瞪大了眼睛緊盯着他,連為什麼三個字都驚得問不出口。
“你別怕!”老單見狀,緊張了,趕緊解釋,“後來私了了。”
“到底是什麼事?”洛洛壓下快跳出來的心臟,故作淡定地追問。
“是因為......我把一個老頭的腿......踩斷了。後來鑒定他是......九級傷殘......”老單每說一個字都盯着洛洛的臉。
“你為什麼會踩他的腿?”洛洛禁不住抱緊了枕頭,刨根問底。
老單見話已說到這份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於是便和盤托出。原來那時他喝了酒,開着助動車和一個逆行的騎自行車的老頭相撞,老頭倒地,不肯起來,叫着受傷了,要老單賠償他三十塊錢。據老單分析,他覺得老頭只是碰個小瓷,否則也不會只要這麼點錢。但是自己當時喝了酒,頭腦不清醒,一定要跟他掰這個道理。說著說著,兩人爭了起來,老單就失去理智上前猛踩老頭的腿,然後就是那樣的結局。
事後路人立刻報了案,老單描述自己在警局的樣子,就和罪犯一樣,正面、側面的照片都被拍了下來。他們的案子被定性為故意傷害的刑事案,老單眼見着只能蹲監獄了。“幸好老頭的子女貪財,後來託人找關係和他們私了,花了十萬塊錢把這件事情擺平了。”老單用一種輕鬆解脫的語氣結束了他的第三次坦白。
洛洛震驚了,九級傷殘啊!那得是粉碎性骨折吧!那麼在老單踩他的時候老頭會發出多麼痛苦的慘叫啊!他都全然不顧嗎?還是繼續嗎?最後造成不可逆的傷殘嗎?這該有多麼殘忍才能做到這樣呢?難怪他會莫名其妙在同事聚會上掀桌子!難怪他會順手就給了小輝一巴掌!難怪他是這樣可怕的暴力男!原來,他根本就是個罪犯!
“你這個騙子!”洛洛的情緒瞬間失控了,她把手裏的枕頭用力砸向老單,卻別對方輕易接住。“你這是騙婚!你有刑事案底,你居然不告訴我!你在今天扯了證才說,你這不是騙是什麼?”她歇斯底里地朝他喊着。
“我不是故意的,洛洛!我怕失去你,我不敢說!”老單苦着臉的樣子讓洛洛厭惡極了。
“你不敢說?你今天就敢說了是嗎?因為今天我已經沒辦法反悔了是吧?當初你打小輝他們我就看出你是個暴力份子,我看在子木的份上咬牙過去了!今天你卻告訴我遠不止那樣!你猜,如果你在扯證前告訴我,我會不會嫁給你?我要不是因為子木喜歡你,我怎麼會嫁給你呢?如果讓我知道,我早就離開你了!我七年前不愛你,七年後,七十年後,給我七百年我都不會愛你!我不愛你!我討厭你!我恨你!”洛洛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裏,空洞又凄厲地迴響着。
她不顧一切地狠狠抹去眼淚,套上外套拼了命地逃出了那家酒店。老單被她的吼叫驚呆了,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洛洛離開房間,撞上房門。他的眼睛從傷心,到失望,變痛苦,最後憤怒。
失去理智的洛洛跑出酒店,一路狂奔,迷失方向。而她沒想到的是,這一通暢快淋漓的發泄,暗暗為自己埋下了禍根。
子木確診后的第101天。
七月的第一天,暑假的開始。卻是洛洛最近忙碌的一天——搬家。
這是洛洛帶着子木在離開老單后的第四次搬家。好在每次有父母幫忙,所有生活用品都已經運送到了新租的家,洛洛只需進行規整清潔。
子木顯得很活潑很激動,看見新家,歡天喜地。積極地幫助母親打掃,一會兒幫媽媽拖地,一會幫媽媽整理,洛洛欣慰地看着女兒忙碌卻快樂的小臉。
整整兩天後,新家終於有了個模樣。洛洛滿意地看着整潔的屋子,抹着額角的汗笑了。微信里跳出俊辰的消息:“這兩天女兒還好嗎?”這一個來月,俊辰和她保持着友好頻繁地聯絡,交流着直播間內外女兒的狀況,共同進行分析商量。在那一個月,洛洛終於又找到了一些俊辰以前的影子,他如此擔心女兒,讓她的心裏好受一些。想來畢竟是血濃於水吧!她甚至開始考慮是否該找個機會讓他們父女相見。
子木早已在六年前母親和老單離婚時就已清楚了自己的身世,她對自己的父親的似乎只有憎恨,沒有懷念。她說她只記得一點父親的輪廓,那還是俊辰唯一一次探視留給她的淺淺印象。自從女兒進入初中,自己和老單分開,洛洛就一五一十地將以前的事情告訴了子木。她沒有偉大到替俊辰美言,也沒有卑鄙地添油加醋,只是將事實陳述給了子木。
“其實我覺得你爸爸不是壞人,他只是沒主見,他本身很善良,可是被奶奶左右了。他挺愛你的,你半歲前一直是他照顧你,比媽媽耐心得多。”洛洛對子木這樣解釋過,她已慢慢放下對俊辰的恨,從一個客觀的角度去評論他,她希望女兒心裏也能舒坦點。
可是,十七年的成長,無論大事小情,俊辰都沒有出現過在她的生活中一次,這是事實,洛洛的解釋在現實面前顯得很蒼白,子木耿耿於懷他當年得棄之不顧,反駁她說:“沒主見才是最壞的!我要是見了他,什麼話也不想跟他說,就找他要我的撫養費!”
洛洛知道女兒是在為自己打抱不平,也知道她雖然把撫養費三個字念在嘴裏,其實並不是在意那點錢,只是把那每個月少得可憐的250塊錢看成了判斷她父親心裏有沒有她的依據。洛洛只能撫着女兒的頭,不言不語。她不願意為了這點連子木半節課的補課費都不夠付的250元錢去聯繫俊辰,她當年義無反顧帶着子木離開上饒,就發誓要自己一個人養大她,權當她生來沒有父親。
事實上,她做到了,她不缺俊辰這點錢,也放不下自己的尊嚴。但是女兒的放不下,讓她隱隱感覺在子木的心底里,這次生病還有一個根上的原因,可能就是因為父愛的缺失,俊辰的缺席。她開始後悔當年他們倆之間打得不可開交的三場官司,如果沒有鬧成那樣的結局,也許他們偶爾還能有聯繫,也許子木不會一直沒爸爸。如果這每個月的250元錢能夠減少子木內心受的傷害,能夠幫助她恢復得更快,她也願意放下驕傲,去和俊辰好生相求。何況俊辰如今又恢復了他的通情達理,也表示出了自己對女兒的牽挂惦念,應該是可以商量的吧!
洛洛想着,撥打了俊辰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俊辰聽完了洛洛的訴求后,二話沒說地回復說:“女兒的撫養費,我都存好了的。雖然不多,但是我一直都準備好的。”洛洛聽了,莫名感動,雖然她知道這是俊辰作為父親應該做的,卻還是心存感激。
“如果你怕我用了女兒的錢,我可以給你寫一個承諾書,這筆錢將來用作她讀書或創業,都可以。”洛洛由衷地說。
“不用不用!這錢就該給你的!你一個人帶大女兒,很不容易。我知道你在她身上花的錢不知有多少,應該你拿着的!”俊辰的這番話深深感動了洛洛,她在電話這頭哽咽得不知該說什麼。
“如果有可能,你來上海一趟吧,你親自給女兒,讓她知道你心裏有她,也許病就好了。就算她現在心裏對你有意見,你也理解一下,可畢竟你們是父女,我相信你拿出真心,她一定會接受你的。”洛洛真誠地說。
“好,我晚上和家裏人商量一下。”俊辰肯定的語氣回答。
終於看到俊辰又回到從前那個父親的樣子,洛洛欣慰地笑了。
夜幕降臨后,洛洛一連收到俊辰好幾條語音,她毫不懷疑是他給她白天的請求一個肯定的回復,可是越聽卻越不對頭——俊辰從自己廠子的不景氣說起,談到他父親第二次複發的腸癌,再聊到他現在撫養兒子的艱難,甚至向洛洛承認他目前是在讓現任妻子承擔更多的家庭開銷,也嘆息着自己是個無能的男人。總之,從頭到尾的主題便是,他囊中羞澀。
洛洛起初心生疑惑,她想他是不是為了逃避責任在找借口。可是轉念一想,誰不想讓前任看到自己光鮮亮麗的樣子?誰又願意在前任面前承認自己生活的拮据?何況是俊辰這麼要面子的人!讓他在洛洛的面前坦白這些,對他而言,可能不是迫不得已,都說不出口。洛洛竟心生出一分心疼,她也沒想到,她離開后他的生活,竟然變得如此捉襟見肘。那畢竟是子木的爸爸!
“好的,我明白了,沒關係。如果你一下子沒有那麼多錢,先給一部分也行。我算了一下,250元一個月的話,即使算滿十八年也才五萬多塊。子木小的時候你給過我四千多了,剩下的你能給多少都行,多少都是給女兒的心意。”洛洛體諒地說。
俊辰沒有回復。
第二天一早,洛洛收到俊辰的微信,內容卻令她大跌眼鏡。
俊辰在微信中寫着:“你還是一如既往的驕傲啊!跟我算得還是這麼清楚!要知道現在孩子是在你手裏弄病了的,我沒有找你算賬,幫你出主意,你還有臉跟我要錢?你搞搞清楚!”俊辰態度的180度大轉變令洛洛驚得半天沒回過神來。她彷彿又看見那年在法庭上黑白顛倒,信口雌黃的無賴,她如此體諒他,寬容他,卻換來他這樣的回復!真是死性不改!可是,等等!他昨天電話里不是這麼說的,洛洛仔細回憶着,他那時的語言和語氣,和今天微信里的他再次判若兩人!她瞬間明白了,這一晚俊辰又經歷了誰的遊說。
此刻,她對那區區五萬元的撫養費已經毫無念想,對這個男人的人性也已經沒有指望,但是道理一定要說清楚。
“巫俊辰,首先你要搞清楚,撫養費是你的義務。我不是不可以走法律途徑找你要,我甚至還可以按照生活水平追加,我們若在上法庭,我必然會再勝訴!其次,你沒有任何立場來指摘我,孩子長這麼大,你一個電話都沒有,我告你遺棄罪也無不可!可是,上面兩條路我都不想走了,不是因為我怕你,是因為我不想把精力浪費在你身上!女兒現在生這樣的病,和我們一直的爭鬥是有關的。她是我們倆的組合,她身體的兩部分在長年互相抵抗打仗,冥冥中她是被割裂的,我們繼續鬧只會讓她更糟糕。所以你記住,不走法律程序不是我鬥不過你,而是為了女兒!最後,我只想問你,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才能選擇性地聽媽媽的話?十六年前你遭遇妻離子散,到底是因為誰,你好好想想!”洛洛收起微信,打算不再跟俊辰多話。這個只要談到錢就會翻臉的男人令她不齒,即使這是給他女兒的錢,也一樣如同割肉。
她把手機關機,站在窗口深呼吸。整整一個月,洛洛差點都要改變對俊辰的印象了,她甚至都想告訴洛洛,爸爸即將來看她的好消息了。可是今天他的態度再一次打垮了她好不容易建立的對他的一絲信任,恐怕他連出路費來上海坎女兒都不捨得吧!她嘴角輕蔑地一笑,嘲笑自己這一個月來的天真。可是,無論他如何不堪,子木身上也流着他的血,他始終是她父親。她若執着於恨他,對女兒並無益處。放下仇怨,許是唯一的路。
洛洛嘆了口氣,要不是他這麼吝嗇,她當初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甘心在老單身邊受苦。和俊辰相比,老單對子木的慷慨,更像親生父親,雖然那些都需要洛洛付出代價......
洛洛那夜從酒店的逃脫,在老單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她大聲吶喊着只是因為女兒才嫁給他的聲音,常常在他耳邊回蕩。她根本不愛他,只是愛他給她的安穩,愛他給子木的父愛!老單想到這些,就垂頭喪氣,憤憤不平。可是他卻沒有辦法因此不愛洛洛了,她是他曾經惦念了六年多的女子,若不是出現了這樣的轉機,他這輩子也不會擁有她。誰讓自己隱瞞了這麼重大的事情這麼久呢?老單隻能像個贖罪的人,加倍對洛洛和子木好。
洛洛也自知無法回頭了,即使說出再多狠話,還是得硬着頭皮跟老單過下去。“其實他也可以選擇不告訴你啊!現在跟你坦白說明本質還是老實的。”虹姐這樣勸她。她點點頭,把虹姐的話反覆咀嚼,多好的解釋,她差點都信了!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陽春三月,老單高興地告訴洛洛新房裝修好了,開着助動車帶她去驗收。粉色的牆,白色的頂,特地挑了洛洛最喜歡的顏色。“還滿意嗎?”老單的問題和當年俊辰一樣,當然,沒有落地窗戶和白色躺椅。
“就這樣吧!”洛洛平靜地說。
洛洛就這樣開始了和老單的婚姻生活,他們沒有婚禮,只是叫了些親朋好友吃了一頓飯,然後去旅遊了一趟,算是結婚了。當老單問洛洛想去哪兒時,她幾乎不假思索說香港。
在那個陌生的城市裏,她似乎能感受到書涵的呼吸。當他們旅行團的大巴車行駛在路上時,她瞥見有道路指示牌上寫着“淺水灣”三個字。那是書涵的家吧!
也許他已經不住那裏了,但是從某種意義上,淺水灣就代表了書涵。她知道,她不該在和自己丈夫度蜜月時,心裏還想着自己的初戀,挑了他的家鄉來旅遊。可是,書涵才是讓她最終成為老單妻子的原因不是嗎?她的人生道路,在尋覓書涵影子的執念下,越走越崎嶇。
該來的還是會來,老單第一次對洛洛動手是在結婚一年不到的某個周末。
周一到周五,子木由洛洛帶着,他們三個人生活。到了周末,子木會去外公外婆,算是讓她撒個歡,也是給洛洛喘口氣。
那晚老單有飯局,想叫洛洛一起。可是她卻因為那一周繁重的工作,有些不適,只想回家睡覺,於是沒有同意和他一起出席。洛洛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聽到老單開門的聲音,她才迷迷糊糊醒來,瞥見窗外夜色已暗。
老單像是喝多了的樣子,搖搖晃晃地走到洛洛床邊,嘴裏口齒不清地念着:“你身體怎麼了?今天幹嘛不去?”洛洛只好把身體不舒服的原因又說了一遍,強撐着綿軟無力的身體倚在靠墊上。
“你是不是嫌我丟人?所以不要跟我一起吃飯?”老單無理取鬧地問,被酒精催得又紅又油又亮的臉向她湊近。
“怎麼會!我什麼時候嫌棄你了?以前我都去啊!今天實在太累了!”洛洛不耐煩地說著,雙手推開他。
“你哪兒不舒服了?我給你按摩一下!”老單索性無賴地抱住洛洛,滿嘴的酒氣直接撲到她臉上,令她反感極了,撇過頭去。老單卻絲毫沒有覺察出洛洛的不悅,反而將手伸進被子裏去探尋她的身體。她本能地使了更大的勁兒推開他,口中喊了一聲:“別碰我!”
老單毫無準備地被她推坐到了地上,他愣了一秒,轉而像一頭野獸,從地上一躍而起撲向洛洛,笨重的身體壓得她喘不過氣,手卻在撕扯她的衣物。他竟然要強迫她!洛洛憤怒極了,卻無力反抗,他就像一塊大石塊,推不開也躲不開。情急之下,她對着他的肩膀咬了一口。下嘴過猛,老單疼得一個激靈,一下子跳下了床,怒睜着雙眼看着洛洛,那眼神像要吃了她。洛洛開始驚慌。老單突然扯掉洛洛身上的被子,把她像拎一隻小雞似的從床上拽下來,全然不顧她還光着腳穿着單衣。
他捏着她的雙肩,拚命地搖晃着她吼道:“你什麼意思?你是我老婆,不讓我碰讓誰碰?你不喜歡我,不想讓我碰是嗎?你說!你到底愛不愛我?”
洛洛已經嚇得瑟瑟發抖,但倔強如她,怎肯服軟?“不愛!我說過了!我是為了女兒嫁給你的!”她倔強地一甩頭,一字一頓地把這句話噴到老單臉上。
“你!”老單揚起右手,想扇她耳光,卻突然改變了動作,把她往後猛一推。洛洛一個踉蹌,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手撐地,立刻站起來,可是剛抬頭,就看到老單的鞋底朝着自己踩下來。她本能地舉起手臂抵擋,他的腳重重地落在她的手臂上,她疼得發出尖叫聲。這叫聲像是刺激了老單的暴力神經,讓他失控般發瘋地用腳踢她。
他的腳落在她的腿上,背上,腰上......除了臉部以外所有的位置。後來洛洛才明白,這是老單家暴的法寶,絕不打她臉,讓她在旁人眼裏永遠是他那個幸福光鮮的嬌妻。
洛洛覺得自己抱着頭蜷縮在地上的時間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她屏住呼吸,老單的咒罵像是畫外音,她只聽得到老單的腳踢在自己身體上的聲音。沒有疼痛感,卻害怕極了。直到老單停止了踢打,她聽到他的聲音在高處問她:“你以後還敢告訴我不愛我,我就打到你愛我!”洛洛看到他居高臨下的可怕的臉,那種自尊被他踩在腳下的卑微和恐懼壓倒了她。她不敢再頂嘴,只是怒目對視着他。
“看什麼看!不讓我碰?我今天就非要你不可了!”老單拽起洛洛,把她重重向床上一推,像撲食獵物的猛獸。這次洛洛不敢再反抗,剛才的那一幕着實嚇到了她。當電視劇里才有的可怕情節,真實地呈現在她面前時,她本能地畏懼,本能地服從。她不敢開口喊,不敢伸手推,也不敢大聲哭,只能任他粗暴地蹂躪。酒醉后的老單很快就得到了滿足,躺在一旁呼呼大睡去。洛洛坐在一邊看着這個魔鬼般的男人,她驚恐的眼裏竟已流不出一滴眼淚。
那天半夜,洛洛的手臂慢慢腫脹得如木塊般僵硬。她不敢叫醒老單,自己悄悄起來,打了電話給茜茜,陪着她半夜去看急診。當醫生問及怎麼弄傷的,她遲疑了一下,回答說自己撞的,醫生抬起頭看了一眼,沒有再多問,說是撞擊后的肌肉應激性水腫,開了些葯就讓她們走了。
回到茜茜的車裏,她撩起洛洛的衣服,看到她身體上幾處大小不一的淤青,茜茜開始咬牙切齒地咒罵老單。
“對女人動手,真不是男人!這玩意兒和出軌一樣,有第一次就有無數次!你還要跟他過嗎?”茜茜恨恨地說。
“那怎麼辦?我再離婚嗎?”洛洛含着兩汪眼淚,迷茫地看向窗外。
“唉!如果再離婚,人家肯定說的有問題的是你,不會是他。還有子木怎麼辦呢?她把老單當爸爸的。”茜茜嘆着氣說。
是啊!離一次婚也許會被當作受害者,離兩次就不一樣了。誰也不會來關心你為什麼會離婚,只會覺得你是那個有毛病的人。何況,她和老單才結婚一年。何況,子木以為他是爸爸。
“那我就再看看吧!”洛洛低下頭,兩行熱淚滾落在胸前的衣服上。
“以後他喝了酒,你自己小心點,別惹他,吃虧。”茜茜撫着她的頭頂說。
她送洛洛到樓下,告別後,看着她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樓道里,令人擔心的虛弱。
第二天一早,老單是被茜茜的電話吵醒的。他才剛按了接聽鍵,就挨了對方好一頓劈頭蓋臉的罵。聽着聽着,他臉色就變了。然後一骨碌坐起來,抓着腦袋仔細回憶着昨晚發生的一切。也許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懊惱地用手猛拍腦門。幾乎立刻,他掛了電話,從床上跳下來,嘴裏喚着洛洛的名字,各個房間四處尋找,最後在子木的小房間裏,他看到洛洛靜靜地坐在鋼琴前,對他的呼喚充耳不聞。
“洛洛!”老單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蹲在洛洛膝下,“對不起!我喝多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求你別怪我!”
洛洛麻木地低下頭去看看他,還是那張醜陋不堪的臉,他裝可憐的樣子完全符合東施效顰這一成語的含義。她不禁移開目光。
老單一下子雙膝跪地,抓着洛洛的手,直往自己的臉上拍,嘴裏嚷嚷着:“你打我!你打我!你別不說話!”洛洛驚嚇地抽回手。老單于是舉起自己的手,開始掌摑自己,繼續嚷嚷:“你不打,我替你打!我該死!我該死!”洛洛就像看一個小丑表演般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這個應該被稱之為她丈夫的人,此刻讓她覺得如此可笑和不屑。
“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老單聲淚俱下,握住洛洛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那樣子做作又刻意,可能只有他自己覺得真誠。“我主動罰款!我這就去銀行,我轉罰金給你!我去接子木回來,晚上我們帶她去吃大餐!”見洛洛還是不搭理他,他自顧自地整理好了自己,衝出了家門。
沒過多久,洛洛收到一條短訊,顯示她的賬戶匯入一萬元人民幣。一頓揍值一萬!她看着手機屏幕,苦笑、冷笑、慘笑着,笑到眼淚潤濕了眼角。
又過了一會兒,老單帶着子木出現在家門口。“媽媽!”孩子看到洛洛,一頭撲進母親的懷裏,她趕緊悄悄拭去自己的眼淚。“媽媽,爸爸說一會帶我去湯姆熊抓娃娃,還吃肯德基!”子木興高采烈的蹦躂着。洛洛笑着朝她點點頭,子木用拉起母親,仰着小臉看着她,請求着:“媽媽一起去嘛!”
洛洛凝視了這張小臉一會兒,然後微笑着說:“好,媽媽去換件衣服。”起身去了卧室。老單緊跟其後,悄聲在她耳旁說:“這樣多好,子木需要爸爸和媽媽啊!”洛洛別過頭,表示不想再聽。
那晚在子木的歡聲笑語中,第一次家暴風波就這樣過去了,老單回家後為了表示誠意,還寫了一份保證書。信誓旦旦,言之鑿鑿,洛洛再次說服自己去相信。這幾年裏,她最擅長的便是自己勸解自己了。
而在這以後的日子裏,那封保證書並不能保證什麼,甚至洛洛還接連收到好幾封這樣的保證書,也收到過幾次罰金。老單總是在喝醉酒夜晚失控,再在第二天的清晨懺悔。
她最害怕聽到他晚歸開門的聲音,每當聽到鑰匙開鎖眼的輕微響聲,她便凝神屏氣,心跳加快。緊接着就是老單換了拖鞋走進房間的聲音,他的的腳步聲,會在她床前停止。洛洛從來不敢睜開眼睛看那時立在床邊的人影,就像恐怖片一到關鍵情節,她總會捂住眼睛一樣。
老單會在她床邊站很久,她無從猜測到底他會是什麼表情,什麼心情,但她做好一切的準備——或許老單會突然上前緊緊擁抱她,口中念着”洛洛,我愛你“;或許他會嘆息着輕輕撫弄她的髮絲;或許他會悄無聲息,只有渾濁的呼吸噴在她臉上——最糟糕的就是,猛烈的爆發。老單會突然衝上來,從被窩裏拽出洛洛,質問她到底愛不愛他,從不願意說出違心話的洛洛,卻也不敢說出“不”字,往往緊咬雙唇,一言不發。但這倔強的沉默反而會更加激怒了老單,讓他遏制不了內心的失衡,而對洛洛大打出手。拉拽、推搡、踢打,這是洛洛熟悉的三部曲。她盡量不太去喊叫,因為喊了也沒用,反而讓他越加獸性大發。若是子木在家熟睡,洛洛則更加努力保持安靜,盡量避免碰撞傢具,不發出聲響,不吵醒女兒,不能讓孩子看見這樣可怕的場面和她完全失去尊嚴的可悲。好在這樣的狀況並不是非常頻繁,老單像是階段性發作似的,一兩個月一次,大多數時候,洛洛的舊傷基本已經好了,有能力接受新的創傷。
每次動了手,他第二天也總是把跪地求饒、銀行打款、寫保證書這個流程完整地走一遍,一次不落。在她第三次被他傷害后,她相信了茜茜說的只有零次和無數次,她感到無望,提出和老單離婚。老單一聽慌了,但是他太了解洛洛的軟肋了,那就是子木。於是他立刻接上子木,讓她代替他在洛洛面前撒嬌,讓子木享受到更多的快樂,然後悄悄地問洛洛:“看,你好不容易給她找的爸爸,安的家,難道要親手拆了嗎?”如此這般,洛洛便啞口無言。看着子木天真的笑臉,她只能繼續等待下一次的風暴來臨。
她和老單心照不宣地達成了一筆交易,只要他讓子木幸福,她就甘心做人質。而老單每次交給她的那些罰金,她總會在第二天找茜茜陪她逛街,花得一分不剩。茜茜很不解洛洛這樣的消費方式,批評她奢靡,可是洛洛卻沒告訴她,這些錢,是她用身體和尊嚴換來的,留在銀行卡里多一天,屈辱都更重一點。她就要亂花,把它們揮霍掉,然後就好像她沒有經歷過那些苟且偷安的情節。
和老單這樣的相處模式,洛洛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茜茜和父母。親近的人,她怕他們擔心;普通的人,她怕他們笑話。她只要在人前光鮮亮麗就夠了,背地裏,誰又不是千瘡百孔地度日呢?
一年多后,老單突然問洛洛要不要換一所學校。
“為什麼要換?”洛洛不解地問,現在的單位里有虹姐和榮哥,她和其他同事也相處融洽,並無再次調動工作的想法。
“子木九月就要讀小學了,你那個學校那麼偏遠,生源多是外來務工子女,你真的想讓子木跟着你去那樣的小學讀書?”老單的理由讓洛洛無法拒絕。
老單的人脈資源非常之廣,公檢法、醫療、教育,各個系統彷彿都有他的熟人,所以對他而言給自己妻子尋覓一個好單位並不是難事。很快他向洛洛推薦了一所重點小學,讓洛洛第二周去見校長。一如既往,經過了面試、試教、會談,洛洛被順利錄用。
看着漂亮的校舍,想着九月即將帶着子木在這裏出入,洛洛心裏升起了對老單的感激,“他真的是做到了視如己出,我的付出也都值得了!”她天真地想着。殊不知老單之所以把她調到這所學校,根本原因是這裏從上至下,都有他的熟人,從此他可以有更多眼線盯着洛洛。她每天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一切盡在他掌控。
發現不對頭的時候,是那天晚餐時候,老單板著臉問洛洛是不是和學校里某位男老師很聊得來,洛洛一臉懵地看着他,他直接道出了他的學科和姓氏,洛洛趕緊解釋是因為共同教一個班級,就一個問題學生多交流了幾句。當時她心生疑惑,她白天和那麼多人說話,為什麼老單獨獨要提這件事?
第二次老單露出馬腳,是他在洛洛進家門時,主動替她提包換鞋,嘴裏念着:“今天我老婆辛苦了,別生氣了。”精疲力竭的洛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接著說:“是不是有淘氣孩子惹你生氣了?聽說你在學校都氣發火了?”
“你怎麼知道?”洛洛越發好奇。
“我......那個......李校長告訴我的。”老單自知暴露了,只能隨便扯了個人。李校長是這所學校的副校長,當初也是她引薦洛洛去應聘的。但是洛洛知道肯定不會是她,一校之長,哪有那麼多空餘時間來替他監視洛洛!
為此洛洛也悄悄展開了調查,通過自己交好的同事打聽了可能和老單相熟的人,光從表面的關係看來,就至少有四五個人,是老單常來往的。這些人分佈在不同的辦公室,不同的年級組,不同的職務等級,簡直是天羅地網,讓洛洛躲無可躲。真是費心了!洛洛冷笑着自言自語。無所謂!反正她身正不怕影子歪,愛查不查!
其實和老單的日子也不算太糟,只要他不喝酒,不暴力,不變態,他是個優秀的丈夫和父親。他會在家做飯給洛洛和子木吃,也會搶着幹家務活兒,洛洛和子木提出的物質要求幾乎沒有拒絕的。每當他在正常的狀態下,洛洛都會感覺自己是很幸福的,就和外人眼中的她一樣;可是每當老單酒後施暴,看着他呼呼睡去的背影,洛洛就咬牙切齒地甚至有想殺了他的衝動!這樣的生活讓她絕望,她就像走在無盡黑暗中,前方一點光亮也看不到,如果不自己設法結束,那就還有未來好幾十年這樣的可怕的光陰等着她去熬。
好在,每次都有最後的一絲理智控制住了她,那就是不能讓子木背負着殺人兇手母親的罪名活一輩子。但是洛洛心裏很明白,她做不到一輩子這樣忍受。也許在某一天某一刻,在老單的一個巴掌下,她會突然崩潰,她會衝破這牢籠,她會親手摧毀這個家。甚至在那時,她也顧不上女兒的意願了。
於是,抱着這樣想法的洛洛變得越來越自私起來。她知道自己永遠沒辦法愛老單了,本來打算培養兩人的親情,現在看來也是奢望。她只能強迫自己,過一天是一天,既然她付出了肉體和靈魂備受折磨的代價,那麼在這樣可預見有時限的婚姻內,她就要這代價值回票價!
她開始借口各種節日或生日的名義,要求老單給她買首飾買包包,她要為未來的決裂做儲備;也開始毫不客氣地用他給的錢給子木購買各種課程,她要子木在有“爸爸”的時間裏儘可能地享受他提供的學習資源;還開始每年假期讓老單帶着她們母女出去旅遊,從日韓,到新馬泰,再到美國歐洲,哪裏貴挑哪裏,她要在他們的交易結束前讓子木最大限度地開眼界看世界!
她赤裸裸像買賣似的生活模式,老單並不是絲毫沒有感覺到,為此他也更肆無忌憚。但凡是為洛洛或子木花了錢的那天,他就一定會提出那方面的要求,從而尋求心理平衡。如若洛洛一旦不從,那又是一場狂風暴雨,然後一切再次輪迴。
惡性循環下,洛洛和老單維持着這畸形的婚姻。洛洛也曾虛偽地在朋友圈裏曬全家福,秀恩愛照,炫老單給她買的包包和禮物,就為了掩蓋自己的心虛。越是缺什麼,越會曬什麼,這是洛洛從那些年通過自己開始看得懂的社交網絡潛規則。
以為自己為了女兒,就可忽略一切。以為忽略一切,老單就會是她可以停靠的最終港灣。可惜,她終是錯信了自己,錯信了他。
34歲的何洛洛,使出全身力氣,守着這個看似幸福完滿,實則奄奄一息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