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東風
高夫人這邊呢,因篤定了沈南寶是這般想,鉚勁了力氣宣揚此事,不僅是在福田院撥糧時‘不小心’漏點口風,便是在和那些個夫人相聚的宴會上也見縫插針地說起此事。
名聲嘛,就是從嘴裏積累出來的。
甭管你從前有多不好,都是一嘴子翻篇的事!
沈南寶也不例外,經由高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如今誰不道東柳巷新來的那個美嬌娘是個佛心主子吶!
風月聽着這些,一直緊繃的麵皮兒終於捨得放緩了。
“難怪夫人叫咱們等,原來是等着這個。”
她說的聲兒不算小,順着穿堂風直淌進了沈南寶耳里。
沈南寶發笑,蔥段一樣的五指卻不停,將算盤珠子撥得噼里啪啦,“我哪裏這麼料事如神,就是臨了了事想到了這個主意罷了。”
風月嘬嘴道:“夫人慣是謙虛,既要真真像夫人這般說的,那也是夫人會做樣兒,盡叫小的們都誤會了去。”
說著頓了一頓,又道:“不過那高夫人倒真沒想到,她竟能這般賣力替夫人您宣傳。”
沈南寶還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有什麼想不到的,有所圖自然自甘賣力。”
也是。
誰能平白無故對一個人好呢?
風月點點頭,“高夫人她圖什麼呢?”
沈南寶道:“管她圖什麼,到時候按捺不住自然要來找咱們,且等着罷!”
果然,這話撂下不出三天,那高夫人果然坐着一乘轎子搖搖撞撞地到了蕭府門口。
接
引的是綠葵。
先前來府上現過臉的,高夫人認得她,也知道她是沈南寶從京畿帶過來的親侍,因而說話都客氣了三分。
“等了有一會兒了罷!怎不在廊下等?這日頭曬得腦門都發燙哩!”
“高夫人太客氣了,您來府上,咱哪有不出來迎接的道理。況且,昨前兒來了場大雨拍子,早把秋老虎打跑哩。”
平和的聲調,再配上那周到的笑容,給人一種十分熨帖,且穩重的感受。
果然吶。
在那地界兒待過的就是不一樣。
高夫人心頭暗忖,面上雖沒顯,語氣卻又和善了幾分。
寒暄間,兩人踏上了甬道,約莫幾腳程就到了前廳。
前廳外候着哼哈二將似的倆丫頭,見到高夫人來,屈膝行了行禮,便側起身從善如流地引她進去。
綠葵在邊上道了一句‘高夫人來了’。
沈南寶捧着盞,一雙清凌凌的眼從蓋沿挑了出來,很快漾出了笑意,“高夫人怎得有空來府上,快快請坐。”
高夫人臉上帶着滑笏的微笑,“是我不周到,應當先與了拜帖再來……”
一壁兒說,一壁兒撿了左邊一溜交椅坐下。
底下人端來熟水,風月在旁搭手將黃花梨八角盤上的甜糕奉上。
沈南寶笑着說:“高夫人嘗嘗這點心,忻樂樓才上新的,口感軟糯得很。”
高夫人順勢拈了一塊入口,然後笑道:“確實如蕭夫人所言,口感軟糯。”
說著,頓了一頓,高夫人笑容一霎收住了
,“糕點好吃是好吃,可惜只是這事着實火燒眉毛了,這才腆臉來府上找夫人您……”
沈南寶放下盞,落出清脆的一聲響,“夫人前些兒幫我宣揚了好名聲,我心裏一直感激着,所以您有什麼難事盡可跟我說。”
高夫人道:“蕭夫人既這麼說,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其實我今個兒來是為了我那混不吝的弟弟,他在京畿做校尉,是個散官,平日也沒什麼事,但前陣兒和同儕一起遊船時不小心衝撞了宋武侯家的公子……”
高夫人眼梢一瞥,匆匆掃過沈南寶的臉,半垂的眼睫瞧不清裡子到底什麼情況。
她嗐了一聲,繼續說:“本來也是小事,只那日日頭毒,曬得人煩躁,氣性也大了,我那弟弟又是個粗人,嘴裏吐不出個什麼好賴來,這才叫惹惱了人宋武侯家,昨個兒已經被京兆府的押進了牢。”
聲兒越說越急,到最後竟帶起了哭腔。
一壁兒的綠葵見狀忙遞了茶過去,“夫人別急,那京兆府行事都有章程的,就算令公子被扽進了牢,那也不是說私刑就私刑的。”
說是這麼說。
可殿前司那污糟爛的名聲怎麼有的?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不是。
高夫人不置可否,只拿小拇指頂着錦帕在眼下輕輕拭了一拭,“咱家中就這麼一個獨子,父母都把他當寶貝疙瘩養着,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怎能不着急?我也是沒法子才找到夫人您這兒來求個主張
的。”
話說到這份兒上,其實就差一道紗了。
沈南寶道:“夫人在京城可熟識的人?又或是差人去了那宋武侯府說好話求諒解?”
高夫人大嘆一聲,“事兒發的頭天就差人去京城了,結果人家壓根不理會咱,後來又在他們府外蹲了幾日,結果,日日都吃閉門羹,十分淹蹇。”
話說到這兒,好像的確沒法子了。
沈南寶沉默了瞬,道:“我要是在京,去宋武侯家也就一句話的事兒,但目下跟隨官人離京已有小半年了,京城那邊也……”
話還沒說完,高夫人嗚咽一聲,像是遭了大難一般,從椅上一滑徑直落到地上,嚎啕道:“那我弟弟可怎麼辦吶!蕭夫人您得幫幫我吶!我給您磕頭了!”
說著,雙手撐住地,作勢就要拿頭搶地。
綠葵連忙將她攔住,“高夫人,使不得,使不得,您快快起來咱有話好好說。”
沈南寶也從座上起了身,“高夫人,您這是做什麼,我也沒說不幫。”
高夫人那哭得一聳一聳的肩膀突然怔住了,她抬起頭遲遲地問:“夫人您的意思是……”
沈南寶道:“我暫時還給不了您什麼允諾,畢竟我剛也說了,不過我可以先找人去京兆府探探口風。”
高夫人等的就是這句話!
探口風多簡單的事吶。
重要的是誰探。
俗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即便是落魄的帝姬,那也是帝姬啊。
也不信宋武侯家敢不賣帝姬的面
子。
高夫人心底有譜了,剩下的就是含着熱淚感激涕零一番。
將哭哭啼啼的高氏送走,沈南寶坐在正廳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提拎着茶蓋兒。
風月覷到裏頭茶水見底兒了,端了茶壺來斟,“夫人應她做什麼?那起子人一嘴的假話!”
沈南寶挑了挑眉,“你也瞧出來了?”
風月點了點頭,又猛地一怔,“夫人您知道?”
見沈南寶頷首,風月蹙眉道:“夫人您既知道,那何必應她,叫她自去焦她自個兒的急不成?”
沈南寶嘆了一聲,語氣十分無奈,“她畢竟幫了我……”
風月不信沈南寶會是這麼‘知恩圖報’的人物,“不說夫人您如今這樣的境地兒,就是那個高氏,她自個兒都沒盡全力撈她那個弟弟,我們作外人的去摻和什麼?”
是啊。
但凡他們真心實意想去救,辦法多得是。
怎麼可能就派人去探一探口風,到人門庭前堵一堵?
沈南寶沒應她,只瞧着登門入室的綠葵道:“高夫人走了?”
綠葵點了點頭,“走了,走的時候還感激涕零得很吶。”
沈南寶嗯了一聲,吩咐道:“去找個盯得到着頭的腳夫,讓他跑一趟京畿探一探這高家二郎入獄的事。”
風月本來還納悶呢。
誰想等了幾日,等到那腳夫捎信回來,她才知道高夫人那所謂的不小心和宋武侯家衝撞一事,其實壓根不是這般。
“那高家二郎就是出了名的紈絝子弟,往年在恭
州,不是邀着狐朋狗友往那些角妓裙底鑽,就是在酒館賒賬鬧事,惹出了許多的笑話,本來呢,那高家仗着自個兒長女攀了府尹這麼個地主官霸蠻慣了,根本不張事這些,後來還是江府尹害怕丟了自個兒的烏紗帽才託人給這高二郎尋了武散官。”
說到這兒,風月忍不住腹誹,這樣的積年竟然敢舉薦到京畿那地界做官。
像是察覺到她的小心思,沈南寶道:“江府尹是想着人到了京畿,人生地不熟至少能收斂收斂,再來人離得遠,眼不見心不煩。”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錯了!”
風月咂了咂嘴,“那高家二郎起先到了京畿確實如他所想有些收斂,但日子久了本性也就露出來了,又仗着自己那點芝麻大小的官兒欺人,要不是遇見人武侯爺家的宋小郎君,簡直不知道要張狂到哪兒去!”
沈南寶有些納罕,“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高家二郎不是好頑么!那日他帶着他的那些酒肉朋友與另一艘遊船撞了,本來也就小事一樁,可惜當時從那遊船出來個姑娘,長得玲瓏又水靈,高家二郎一下挪不動眼了,自以為是哪個勾欄的,言行儘是不矩,武侯爺家的宋小郎君瞧不下去了,衝上前就是一拳……”
風月拊掌道:“這不,就結下了梁子!”
沈南寶沒言聲兒。
風月卻急了,“夫人還莫要管了,省得惹一身騷。”
綠葵卻拽了拽她,拿眼示
意她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