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在羅馬城的人

雜貨鋪中的氣氛變得格外凝重，李明哲希望從刀疤男的臉色中看出些什麼，然而卻一無所獲。

正對面的男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李明哲，毫無波瀾，彷彿剛才說的話並不是出自他口。

僵持了一會兒，李明哲冷着臉直接發問，

“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該知道都知道了。”

對於模稜兩可的回答，李明哲反而臉上有了笑容。

剛剛被提及心底的秘密時，有些亂了方寸的李明哲，在僵持這麼久的時間裏，已經冷靜下來。

一個能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還被安排在這裏，應該是父親的心腹。

“你是秋水營的人”李明哲語氣篤定。

刀疤男原本如湖水般平靜的臉上，突然露出與兇悍的面像相違和的笑容，

“允賢少爺真是冰雪聰明。我是林參謀長在部隊時的警衛兵，後來調到秋水營。我真名是權勝一，請原諒我與您開的玩笑。”

秋水營是他父親從部隊調到情報口，一手建立的嫡系組織，關係最近的那批人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家臣。也被很多圈裏人詬病說秋水營是林家的私兵。

對於秋水營的人，他自然是極為信任的，這個組織的人很少，每個都是父親親自把關篩選的。

李明哲放下帽子，把口罩和墨鏡都摘下，向權勝一頷首示意，臉上笑意滿滿，

“權叔，你這就有些惡趣味了，我一開始都想魚死網破了，真是像坐過山車一樣。”他也恢復了正常的發音。

權勝一接過李明哲脫下的雨衣，掛在門后的衣掛上，

“允賢少爺小時候我還見過你一面，在郊外的夫人的宅子那裏，那時你還小估計已經不記得了。”

李明哲確實在那個宅子裏生活過一段時間，三四歲的時候，只有些許的印象。

李明哲上前緊緊擁抱住刀疤男，難掩喜悅的表情，

“我父親也真是的，來之前都沒我給我交代一下，這是要給我一個驚喜嗎？哈哈。”

“這可不是參謀長故意的，你在首爾的接頭人一開始選定了好幾個，最近才定下來通知你的。”權勝一為敬仰的林參謀長解釋一下。

“好了，也不用說這麼多了，有你在這我就更放心了，有些事好事自己人才安心。”李明哲真誠地望着男子，所言皆發自肺腑。

“少爺放心，跟着首長行事幾十年了，耳提面授之下也算是學了些皮毛，有事的話你就放心吩咐。”

權勝一看着卸下偽裝的年輕男子，雖然與首長年輕長相不太相似，但是那股氣質還是一脈相承的，不禁有些唏噓。

雖然不後悔跟着首長離開軍營，但是軍人始終對曾經的部隊生活有特殊的感情和深刻的眷戀，那是流過汗、灑過血的地方呀。

只不過時光易逝，一晃就是幾十年了。

他鄉遇故知，尤其是對於他們這種暗夜中行走的人尤為不易，而對於能夠充分信任的人更是彌足珍貴，所以兩人越聊越投機，從北面的往事聊到南韓的見聞，平常兩個都不算健談的人，也算敞開了話匣子。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看了下時間，已經凌晨後半夜時分了，李明哲提出告辭，並將聯繫方式留給了對方。

對於來到這個異國他鄉能有一個完全信任的人，他是很慶幸的，至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而有些壓抑許久的話也有了傾瀉的地方，約定好下次來要提着幾瓶燒酒和下酒菜，李明哲便告辭了。

又全副武裝的李明哲，冒着大雨回到別墅，天已經蒙蒙亮了，洗了個澡后，過了睡覺時間的他有些失眠，在大床上輾轉反側。

實在睡不着的他，把牛皮袋打開，先拿出了一個和市面上kindle沒什麼區別的電子產品，長按電源開機后，擺弄了一下，也沒什麼特殊的。

又在關機后，用特殊方法開機，屏幕上只有一個空白的文本框，沒有任何信息。把玩了一會兒，把這個小玩意放到了梳妝枱最下面那層抽屜里。

而牛皮袋裏剩下的就是一把渾身漆黑的轉輪手槍，打開轉輪，彈容量6發，整體來看保養得還不錯，其餘就是散裝的二十多發子彈。

除非緊急情況，這槍肯定不是可以隨身攜帶的，想了想還是放到床頭隱藏的隔層里，隨手能拿到，又比較隱秘。

天色已經半亮，李明哲走到廚房，倒了杯之前剩下半瓶的紅酒，拿着高腳杯他斜坐在半落地窗的窗檯處，品着紅酒，望着窗外稍微稀疏些的雨幕。

對於來自秋水營的權勝一，李明哲雖然很欣喜有了相熟可靠的搭檔，但是也談不上完全的相信，有些只是表面功夫，拉攏手段，這些在他父親的言傳身教下，李明哲是十分嫻熟的。

拉攏的最好手段就是將心比心、推心置腹，至於是否出於真心，也不是很重要，表面的演技至少是無可挑剔。

他雖然還算不上居高位者，但是耳濡目染之下，也算是有些上位者的手段和城府。

有時候，李明哲覺得自己帶着面具生活，是一件很艱辛的事情。

人們在小時候總是想着毫無掩飾地純粹地過這一生，說實話，以他的家境，就這麼單純地過一生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家世也是人最大的本錢之一。

然而在他開始接觸到父親從事的事業后，就無可救藥地投入到其中了。

吸引他的是什麼呢？可能是對於偶然和挑戰的追逐，也有可能是情報人員在暗處交鋒時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刺激。

其實歸根到底，他是對一眼看到頭的衙內生活有些抗拒和厭倦。

如果他不是從事這個行業，他估計會和大多數大院裏的子弟一樣，年少時在外留學，歸國后在部隊或者其他部門鍍幾年金，然後回到國家權力中心，一步步身居高位。

在北面，階級固化十分嚴重，即使很多有天賦才能的人，如果沒有貴人賞識，一輩子也很難進入階級上層，而一些把畢生本事都用在投胎上的人，卻可以堂而皇之地竊居高位。

而其實在南面，階級固化也很嚴重，只不過相比北面，他們的蛋糕做得更大，即使分得不太均，財閥士紳階層佔了大頭后，會給一些有真才實學的人留有一條上升階層的途徑，即使可以用千軍萬馬走獨木橋來形容，也給了那些仰望金字塔頂端的人以希望。

而真相卻是即使是那些從底層奮鬥到上層階級的人，也很快被吸收同化，成為發自內心維護階級固化的一份子。

而自以為看透一些本質的李明哲，對於千篇一律的生活意興闌珊，其實在別人看來也只是在無病呻吟，條條大道通羅馬，然而出生在羅馬的人，是不知道拼了命走向羅馬的人有多少在阿爾卑斯山埋骨，有多少在地中海沉淪。

年少時總是天真地以為可以改變世界，然而最終都是向世界妥協。

他在逐漸成熟后，也選擇了與這個世界握手言和。他在完成任務后，也會回到柳京，回到本應在的位置，成為曾經不屑一顧的既得利益者，而他的現在和之前還算精彩的經歷，也許會在給後輩講故事時，會時不時想起。

端着空酒杯，看着被冷風搖曳的樹枝，眼神有些迷茫，即使經歷過不少，他也只是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

而突然旁邊的手機屏幕閃亮，在灰濛濛的屋裏很顯眼。李明哲打開看了一眼，心情瞬間比外面的烏雲還壓抑。

【我下周回首爾，你懂的，#微笑。】

李明哲雙手在太陽穴上揉了揉，有些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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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認為成熟的年輕人，以為自己可以看透世界，殊不知世界在偷偷笑他的幼稚——2012年，秋，夢裏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