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下棋之人
清遠的出現,讓雲缺大感意外。
當初馬至遠帶着徒弟潛入大窯村后,並未帶走君莫北。
馬至遠為其師兄準備的完美肉身清遠,最終被刻畫在身上的大陣挪移而去,連馬至遠本人也不知道清遠會被傳送到什麼地方。
沒想到清遠到了天祈城,還成了皇宮裏的小太監。
問了問,得知經過。
原來當時清遠在大窯村傳送走之後,直接出現在天祈城的皇宮內,若非他機靈謊稱自己是小太監,早被當做刺客殺掉了。
就這樣一連數月,清遠始終被困在皇宮裏出不去。
今晚終於尋到機會打算逃出皇宮,不料沒等動身呢,皇宮沒了。
“你運氣不錯嘛,這樣居然都能活下來。”
“嘿嘿我是傻人有傻福,雲小哥兒不是在巨鹿城么,怎麼來皇宮了,你看到我師父了嗎。”
“我來皇宮走親戚,至於你師父,我倒是見過一次,他說去雲遊了。”
“又去雲遊啊,這要上哪找去,哎。”
清遠垂頭喪氣,很捨不得自己那個便宜師父。
“沒準遊玩一番就回家了,你可以回白虎觀等他,清遠,白虎觀在何處。”
“我只聽師父總叨咕白虎觀,說在天雲山,不過從來沒帶我去過。”
“連自家徒弟都誆,你師父還真是個人才呀。”
“誆我了么?沒有吧,我師父人挺好的啊。”
雲缺不在多問。
從清遠這傻小子嘴裏是打聽不出有用的消息了。
李玄囂此時大步走來,抓住雲缺上下查看,生怕兒子受了什麼內傷。
“父王不必擔心,我沒事。”
“那就好,那就好,我兒的戰力實在是……離譜啊,父王心悅誠服。”
李玄囂看了看橫跨皇宮的溝渠,一臉苦笑。
豈止是離譜,他做夢也想不到雲缺竟有如此恐怖的能耐。
李福和汴梁兩位副將互相看了眼,異口同聲道:“恭請陛下回宮!執掌天下!”
千機營眾將紛紛跪拜,山呼萬歲。
王府的所有人都在開懷不已。
此次奇襲皇城雖然過程曲折,又引出了恐怖的蠱蟲,好在有世子在,蕩平了危機。
皇帝皇后與太子已經隨着龍鳳蠱而亡,國師也被剷除,鏡月門的圖謀徹底失敗,如此一來,鎮北王順理成章登基成為新皇。
眾將簇擁之下,李玄囂放聲大笑。
“好!從今日開始,朕,便是九五之尊!大唐之主!”
李玄囂慈愛的望着身旁的世子,道:“冊封我兒李雲缺,為當朝太子!”
不等眾將歡呼,木老急忙阻攔道:“陛下莫急,冊封太子需要滿朝文武見證方可,如今皇宮成為廢墟,連一座完好的大殿都沒有,等過兩天修繕好臨時的行宮,召集文武大臣,再側封太子也不遲。”
李玄囂聽罷點點頭。
他的確心急了,大半夜的連個大臣都沒有,冊封什麼太子啊。
反正太子之位肯定是雲缺的。
李玄囂先下令派人調遣工匠,修復皇宮,以千機營的眾將協助,用不了多久即可將皇宮恢復如初。
隨後來到天祈先生們近前,拱手道謝。
不論怎麼說,人家這群天祈先生是來皇宮除惡的,李玄囂禮賢下士這一點,令眾位先生們無不佩服。
當然更佩服的,是人家生了個好兒子。
陳洲驊是認得雲缺的,他現在的眼眉一個勁的直跳,根本停不下來。
幾月前連築基都不是的王府世子,如今竟展現出如此恐怖的能力,陳洲驊不由得一陣后怕。
他當初拒絕世子入學宮,如果人家世子脾氣不大好的話,一怒之下完全能把天祈學宮給拆嘍。
連大祭酒都擋不住!
陳洲驊在心裏無不感慨,還好,世子有個好脾氣……
李子儀深吸一口氣,收起眼底的悲意,她代表還活着的皇親國戚們,拜見新皇。
得到長公主與一眾天祈先生的認可后,李玄囂名正言順成為大唐新皇。
蘇鴻山望着老友換上龍袍,不由得滿臉欣慰。
自己押的這一步棋,果然走對了。
牧家家主牧岩宗此時的心裏只剩下后怕。
斗獸會上本以為看透了世子的戰力,原來人家入斗場獨戰四大高手,根本是在耍猴而已。
牧岩宗一臉苦澀。
如果凌家家主凌洪淵早知道世子如此可怕,嚇死也不敢對人家出手啊。
什麼斗獸會,耍猴會還差不多!
蘇紅月一邊安撫着受驚的玄狗,一邊目光複雜的望向雲缺的方向。
她覺得自己與世子的距離越來越遠,如隔天塹。
洛城南與牧星等人依舊陷入震驚當中無法自拔,估計沒個幾天的功夫,他們是無法平靜自己的心緒了。
在場的所有人,對世子的念頭只剩下一個。
敬畏。
甚至敬若神明!
那道並不壯碩的身影里藏着難以想像的力量,沒人敢生出半點抗衡之心。
天色已亮。
文武群臣相繼匯聚而來。
朝拜新皇。
其實這群大臣都在皇宮附近聽動靜呢,見危機解除,立刻湊上來。
即便撈不到從龍之功,也要表明忠心才行。
與群臣一同出現的,還有二當家吳壽。
吳壽戴上了鬼臉面具,手裏提着十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沒理睬皇帝,而是來到世子近前。
“幫主,這些人是鏡月門在天祈城裏的堂主與副堂主,其中不乏當朝元老,剩下的鏡月門餘孽,地煞幫會全力追繳,一月之內,自可肅清鏡月門這顆毒瘤。”
說起表忠心,自然沒人比得過二當家。
別的文武大臣都在用嘴說,瞧瞧人家二當家,已經動手了。
一夜鏖戰,眾人早已乏累不堪,如今危機解除,參戰的眾人最想大睡一覺,好好歇歇。
作為此戰的最強者,雲缺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回到學宮住處倒頭便睡。
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
睡醒后,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鏡花水月,夢幻泡影……”
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陽,雲缺在房中低語,眉宇間藏着一縷疑惑。
鏡中花,水中月,皆為虛像。
國師,真的死了么。
……
臨時的行宮已經建好,皇帝正等着冊封太子。
“太子的位置,怕是不大好坐。”
雲缺自嘲一笑,走進行宮大殿。
李玄囂已經等了一天。
見雲缺終於睡醒,李玄囂鬆了口氣。
他就怕兒子經過那一戰受了別人看不到的內傷,如今見雲缺生龍活虎的,他也就放心下來。
大夫人剛到不久,此時已經一身鳳袍,皇后裝束,一見到雲缺立刻不顧皇后儀容,抓著兒子不鬆手,眼含熱淚。
一家終於團聚,李跳跳在一旁高興得直抹眼淚。
李玄囂吩咐人召集百官,立刻開始大朝會,他要親自冊封太子。
對於雲缺,李玄囂毫無保留,早已打算把江山留給雲缺。
以後或許他還會有更多的兒子,但真正讓他信任與看重的,這輩子除了雲缺不會再有別人了。
大唐的未來能有如此強橫的皇帝坐鎮,只會更加繁華昌盛。
李玄囂相信憑藉自己與雲缺兩代人,定可將大唐打造成真正的盛世,名震雲州。
豪氣千雲的帝王,即將要一展宏圖。
然而領旨去召集群臣的太監則被人擋在大殿門口。
大殿外,木老闊步而來,身後跟着一個畏畏縮縮的青年人,正是長安堂的小郎中李錢兒。
木老此時的打扮十分奇怪,身披草席,背着長劍。
來到堂下,木老朝着皇帝抱了抱拳。
“這些年來承蒙陛下器重,士為知己者死,老夫無以為報,便早早的將這條命託付給陛下,如今陛下功成名就,榮登九五,老夫本該退隱山林,享幾天清福。”
木老苦笑着長長一嘆,將目光望向雲缺的方向,道:
“不過呢,老夫還有件舊事未了,今天,便是來請罪的。”
李玄囂大感意外,莫名其妙的道:“木老此言何意?你何罪之有?即便有罪,朕也赦你無罪。”
木老緩緩搖頭,道:“我的罪過,陛下赦免不了,也無需陛下赦免。”
李玄囂更覺得奇怪了,問道:“木老,咱們能不能不打啞謎,這麼多年交情,你直說就是了,能有什麼大不了的。”
木老變得肅穆起來,凝重道:“此事不同尋常,陛下也請聽好,我的罪孽與太子有關,上次陛下滴血認親的時候,我說謊了。”
“什麼?”李玄囂驚訝起來,追問:“你究竟說了什麼慌?”
木老的神色唏噓,沉聲講述道:
“當年我以廚娘剛生的男嬰與王妃生下的男嬰掉了包,將真正的世子抱出了王府,卻沒去北荒,更沒離開巨鹿城,我將小世子藏在了長安堂,就此隱姓埋名,給他取名為,李錢兒。”
木老拉過身後早已嚇得不敢動彈的小郎中,肅然道:“他,才是陛下真正的骨肉!”
這番話一出,李玄囂怔在了龍椅上,旁邊的皇后一樣愣住,兩人變得木雕泥塑。
李跳跳不可思議的驚呼起來,她茫然的看向雲缺,聲音顫抖着問道:“如果李錢兒才是當年的世子,那雲缺又是誰?”
木老喟然一嘆,苦澀道:
“雲缺,是北荒山裏的孩子,他與陛下毫無血脈關聯,他,是我替陛下找的棋子,那一天我與小郡主冒死潛入北荒,與雲缺相遇,我見他身手驚人,於是生出了利用他扮作世子,解開陛下生子必夭之局的打算。”
“這一切,都是我一人圖謀,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利用雲缺破開了王府的危局,揪出了兇手二夫人,當時本打算將雲缺的身世公之於眾,不料聖旨到,宣世子入天祈。”
“天祈皇城,不亞於龍潭虎穴,若真正的世子李錢兒去了,十死無生,無奈之下我只好繼續隱瞞,當時陛下問我為何帶個少年來,我謊稱收下的小徒弟,其實,那天我就打算告知陛下真相,可事與願違。”
“這份彌天大謊,到了今日不得不拆穿,雲缺,並非陛下的骨肉。”
木老講述之後,大殿裏靜得落針可聞。
李玄囂猛地一拍桌子,冷喝道:“朕不信!當初已經滴血驗親,雲缺就是朕的兒子!”
木老早有預料,重新拿出當時滴血驗親所用的小巧銅盞。
一按頂端,銅盞在眾人的目光下分成三層,竟有機關。
木老指着最底層漂浮在靈水裏的一滴鮮血,道:“當時我做了假,這一滴才是陛下的血。”
說著木老抓住李錢兒的手,以靈力刺破指肚,滴落一滴鮮血。
兩滴血一旦接觸,立刻快速融合為一體。
鐵證如山。
李玄囂看得目光發直,腦子裏一片空白。
皇后悲喜交加,一時承受不住,頭暈目眩。
李跳跳驚訝得捂住嘴,儘力不發出驚呼。
李錢兒則被這突如其來的身份驚得抖如篩糠,魂飛天外。
雲缺也保持着吃驚的表情,只是目光依舊平靜,猶如個看客。
木老抓着李錢兒的手,深吸一口氣,朗聲道:“陛下不得不認,這,才是陛下的骨肉血親!”
哐當一聲。
李玄囂跌坐在龍椅上。
他從未想過,被視為親兒子的雲缺,居然是假的。
真正的兒子竟是個普通的藥鋪郎中。
對他李玄囂來說,這份消息絕對是一份沉重的打擊,可想而知,對雲缺來說更甚。
這場由木老親手謀划的算計里,最無辜最吃虧的只有雲缺一個人。
木老,利用了雲缺的感情,來替他完成協助鎮北王登基的大業。
證實了真正的皇子身份后,木老來到雲缺面前,緩緩躬身。
直至身背後的長劍,從劍鞘中劃出一節鋒利的劍刃。
“老夫罪孽深重,只好把這條命交給雲缺小友,一切均為老夫所為,陛下毫不知情,你不要怪他,這身草席,便用來裹老夫的屍體。”
木老沉沉的呼出一口氣,彷彿吐出了這段日子以來鬱結於心的悶氣,整個人竟變得輕鬆了不少。
“將你當棋子,是我一意孤行,所有報應,我一個人扛,動手吧。”
木老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這件事絕對無法善終,以雲缺的能力,完全可以再次改朝換代。
所以木老只有這一條路可走,拿他自己的命,來平息雲缺的怒火。
雲缺沉默了良久,抬手握住了劍柄。
李玄囂抬手想要阻止,卻哽咽得說不話來。
背對着皇帝,雲缺抽出了木老背後的長劍。
唰一聲。
木老灰白相間的頭髮被斬斷了一半。
長劍歸鞘。
雲缺拍了下老者的肩頭,道出一句漠然之語。
“棋下得不錯,好好做你的棋手,別抬頭。”
雲缺的目光里非但沒有絲毫恨意,反而閃過一絲外人無法理解的感激。
在場的人都覺得雲缺是最大的受害者,被人利用,成為木老的棋子,被人擺佈。
可沒人知道的是,被當做棋子的雲缺,才是真正的下棋之人。
木老只看到了自己面前的棋盤,殊不知在他身後,還有更大更隱晦的棋局。
他自己以為的棋手,實際上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不僅木老是棋子,連鎮北王與千機營,包括天祈城裏的所有人,其實都是棋子。
是雲缺用來與村裏的老傢伙們對弈,所收集的棋子。
所以雲缺才對他說,‘做你的棋手,別抬頭。’
因為抬頭了,才會發現高處,存在着更可怕的下棋之人。
時間推移至最初,木老背着竹簍走進北荒的那一刻。
小郡主揭開竹簍的蓋子,看到了一個頭都扎進蜂巢里的怪異身影。
“百香巢上好像掛着個人!”
“貪得無厭者並不少見,死於北荒的修士不算稀奇。”
一老一少逐漸遠離,掛在蜂巢上的人卻動了。
“外鄉人?”
“不會也是來掏蛋的吧,得快點了,去晚了小漁要沒蛋吃了。”
少年滑下樹榦,追向林間,嘴角開心的上翹。
“終於來了,我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