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棉布坎肩帶着清晰的疊壓痕迹，摸在手裏板板整整的。kenen．com離近了能聞到一股漿子淡淡的酸澀味道，坎肩的後背上有藍線勾繡的“煉盛市”四個字，做工粗糙，很多地方都支楞着線頭。坎肩的價值可以想見，看在方圓眼裏卻簇新簇新的象正午火亮的太陽。

小心翼翼的用兩手展開坎肩，硬塑的拉鏈一開到底出“刺啦”的“刺耳”聲響，方圓抿着嘴唇，胳膊帶着畏畏縮縮的隱秘肢體語言，小範圍蜷曲扭動了幾下后撐起了坎肩。嶄新的布料剛剛上了身，他就覺得後背有些痒痒的不自在。

長這麼大身上從來沒披掛過這麼乍眼的顏色。方圓兩手用力拽住坎肩的下角抻了又抻，卻總也抻不平身上的一股子彆扭勁。腦子裏朦朦朧朧的臆想出些悵慌，似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一直安然躲藏在幽暗的角落裏，不成想馬上就要被推上明亮耀眼的舞台。

好在現在身邊只有個一臉憨厚的胖子，方圓瞅了瞅許濤身上同樣款式，同樣顏色的坎肩，再低下頭看看自己身上，眼睛裏那一片艷紅就不再那麼刺眼了。

許濤手裏拎着方圓脫下來的黑色夾克，看着方圓象是身上長了刺一樣在那擺弄來擺弄去的，忍不住問道：“坎肩不合適？要不去換一件？”

一點紅色融進整片的紅色中根本不會泛起讓人驚奇的側目。這麼琢磨一下，為了一件沒有幾尺布的制服在這鬧心着實有些可笑。方圓鬆開抻着坎肩的雙手，笑着搖了搖頭，“不用，挺合適的。”

對着綜合部辦公室的是員工休息室，不大的一間屋子，中間放着一張桌面已經傷痕纍纍的長桌子，桌子上錯落林立着各色的水杯，桌子兩邊是簡易釘制的長條椅子。貼牆擺滿了上下兩層的更衣櫃。這間休息室一次要是進來二三十個人的話基本上就是“摩肩接踵”了。

每個更衣櫃的櫃門上都有張用透明膠貼着的寫着數字的小紙片，方圓的更衣櫃是一進門的“6”號。

不去琢磨35歲的男人身上披紅掛綠的會不會惡俗的讓人側目，方圓身上沒了那痒痒的鬧心勁，注意力轉到眼前的更衣柜上，蹲下身子用鑰匙打開了櫃門，柜子的空間不大，四壁到頂貼着花花綠綠的張貼畫，上面的硬塑橫樑上掛着個塑料的衣架，下面白色掛歷紙包着的隔板上有枚一毛的鋼鏰和兩個黑色的卡。

一個口彩吉利的數字和乾淨的更衣櫃讓方圓心情舒爽，扭臉要過來許濤手裏自己的夾克，掏出手機、香煙和鑰匙包放在坎肩的豎兜里，用柜子前任擁有者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留下的衣架掛好夾克，關好櫃門直起身子后，方圓拉好坎肩的拉鏈，沒了畏畏縮縮的扭捏和實屬多餘的臆想，合身的艷紅坎肩被挺直的腰背撐出精神抖擻的挺括。

兩個人就站在一進門的地方，看着方圓收拾妥當后望向自己，許濤也不廢話，擰了擰脖子示意了一下后，轉身出了員工休息室，眼神掃過綜合部辦公室緊閉的房門時，假如時間能夠停止，鏡片后透出來的將是濃的化不開的厭惡和鄙夷。

直直的走廊一頭是通向後院的鋁合金小門，另一頭是兩扇將近兩人高的鐵門，這是只有員工才能出入賣場的通道。鐵門上的白色油漆在走廊里略顯陰沉的光線中暗淡無光，這讓兩扇現在虛掩起來的鐵門顯出陳舊、壓抑的厚重。

出了更衣室，眼看着就要踏進賣場了，方圓心裏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沉默着一步一趨跟在同樣沉默着的許濤身後，方圓腳上的皮鞋端端正正的一腳接着一腳踩在水磨石的地面上，心裏亦隨着一聲一聲的數着自己邁出的步數。

走廊不長不短，小步幅從更衣室走到鐵門前剛剛好35步——和方圓年齡一樣的數字。一個在旁人看來許是無聊到不值一曬的巧合對於方圓卻是種冥冥中預示出的歡欣，加上之前視線穿過這兩扇鐵門的“驚鴻一瞥”沒在腦子裏留下什麼具體的印象，現在伴着鐵門後傳來的清晰，悅耳的音樂，對“伸手可及”的未來，心窩子裏湧上的期待讓方圓長出了一口氣后沖淡了莫名其妙的緊張。

稍稍停頓了一下的許濤沒給方圓留下品味心情起伏的時間，一把拽開了鐵門，掃了眼門裏邊靠牆站在貨架端頭處的保安，扭回頭看了看方圓，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兩手插在褲兜里，晃蕩着上身，看似渾然輕鬆的當先溜達進了賣場。

“一步是天堂？一步是地獄？”

不知道是什麼樣不可預知的未來才能讓人生出這樣冰火兩重天的境態。方圓眼前已經是一片一覽無餘的亮堂堂，他卻低着頭，神情專註的看着自己黑亮的皮鞋劃出尺長的步幅頓頓的踩在乳白色的瓷磚上。

哪有什麼天堂和地獄！

有的只是一個普通男人第一天上班存的些患得患失的念頭。

穩穩噹噹的跨過了那道厚重的鐵門后，方圓抬頭掃了眼整個賣場，現自己即說不上緊張，心裏也沒有預想的期待。

作為一種分佈廣泛的成熟型零售業方式，每個市都不會脫離出一種基本的框架，無非就是在寬敞的環境中用開放式的貨架佈滿各種琳琅滿目的商品。津港的市不止是一家，方圓也不是山溝里出來的野人。自然的迅適應了周圍不感陌生的環境后，方圓緊走兩步追在許濤身後，沒象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左顧右盼的看到什麼都驚奇，也沒象許濤那樣如同在自家一畝三分地里溜溜達達的輕鬆寫意。方圓面色沉穩的繼續着一步一趨跟隨着許濤穿過一排又一排的貨架。放鬆了心態，他才真正感覺到自己已經是這市裏的一分存在。

趕着是個星期一，又是早上1o點多鐘，本就不多的顧客散在賣場裏越顯得稀稀落落。到是隨時都能在通道里看到或多或少的艷紅色的坎肩，這些穿坎肩的無一例外全是女性，有溜達來溜達去的，有拿着抹布擦商品的，有站在貨架前段呆的，看到許濤和方圓的，並沒有露出什驚奇的表情，僅僅是視線在方圓身上多停留了幾秒鐘。

整個賣場後半部分是各樣的食品，前面是洗化和各種生活日用品。許濤帶着方圓就這樣並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的一直走向賣場最前面。

穿過左右兩組整整齊齊擺放着洗水的幾米長貨架，再往前走就是一溜收銀台，收銀台前面開闊的地帶間隔擺着一個又一個地堆，單一的熱銷商品大量堆碼在地堆上。靠着右側最遠的一個地堆碼着將近一人高的衛生紙，兩個穿着坎肩的年輕女孩背向著許濤和方圓的方向，倚靠着還算舒適的衛生紙正聊得熱火朝天。

平日裏看到扎堆聊天的也就是說兩句，許濤今天卻壓不住從心裏直竄上腦門子的邪火，尤其更甚的是離的這麼近了，兩條同樣梳的溜光水滑的馬尾辮還在隨着主人晃頭晃腦在那歡快的扭來擺去。許濤抽出插在褲兜里的雙手用力甩了甩，掃了眼周圍看到沒有顧客，直着嗓子嚎了一句，

“張然，王可欣，幹嘛呢，錢又多了是不是！”

兩個“馬尾辮”身體獃滯了一下后慌慌張張的一分而散，同時扭頭“驚鴻一瞥”看見腮幫子已經耷拉下來的許濤后，一個扭頭上前幾步開始整理堆頭側面貨架上的手帕紙，另一個低頭耷拉腦袋的邁開小步想要逃進緊鄰的通道里，許濤卻撇了撇嘴消了消一腦門的火后叫住了馬上要跨進通道的那個，“張然，把咱部人都喊前面來”

張然低眉順目的抬臉看了看臉色減緩的許濤，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嗯”了一聲，視線轉向方圓，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急急火火的躥進了通道。

方圓沒注意到“娃娃臉”逃竄時好奇的眼神，許濤嚎那一嗓子時，方圓站在邊上怔神的看着眼前生的一切，具體什麼情況他不清楚，但是多少能猜到一些，無非就是市的紀律什麼的。一時間不能適應的是看起來一直那麼和善的胖子不僅說掉臉就掉臉，而且那時節在他身上多多少少流露出一些痞子氣。

自己的直屬小領導，這個叫許濤的男人，真的如第一印象那樣，是個面容和善，心寬體闊的胖子？

方圓不願意費那腦子去想，卻不由自主的在心裏存着這個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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