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竹溪村畔

十六章 竹溪村畔

春風送暖,這一年的春天,來得有些意外的早,才剛剛立春不久,東來的海風,便吹開了一樹的桃花。

天氣也暖和起來了。山間浮冰着的溪流,早已經遇暖消融,冰棱滴水間,細涓成流,沿着山凹而下。從那彎曲的古水道中緩緩流趟而過,洗凈道磚后,彎彎繞繞地匯聚於清澈見底的竹溪之中,離村入海。

幾個婦女正坐在溪畔的青石台階上,鼓搗着衫物,單衣的小孩子在她們身後追鬧打笑着。母親們拉着家常,不時地轉身看着這些享受着童趣的孩子,帶着淺笑着喝斥起來,不讓他們鬧得太過份,然孩子們卻嘴上答應着,腳下卻跑得越歡快了。

仍有些赤寒的溪水凍紅了這幾個婦女的雙手,卻沒讓她們臉上的笑容有絲毫的褪減。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如此的平安喜樂。這是一個安靜祥和、遠離塵囂的沿海村落。所有人的臉上都掛着笑容,想像着這一年將有的光景。

後天便是春祭。對於村人來說,這是一年中最幸福最重要的節慶,是闔家團圓,宰牲起酒,祈神求福的日子。

“娘……娘……你們快來看!有死人!”寂靜的村落被幾句稚嫩的童聲給喚醒。幾個在海邊沙灘上玩耍趟海的孩子,爬過攔海的小山,向著村中快跑來。

“怎麼了?怎麼?”婦人們忙不迭地收拾起未洗凈的衣裳,要跟隨着孩子們來到海邊。

沙灘上。一艘小船擱淺了。裏面躺着兩個年輕人。這兩人蓬頭垢面,一個全身**着,整個身子都黑潰爛,不知死去多時。另一個卻着一個破裳,面上黝黑,卻也是一動也不動的樣子,不知死活。

“是死人!哇,好臭。”有孩子們驚呼着,捂着嘴鼻跑開,又好奇又害怕。更有人耐不住地低下頭去,開始做嘔吐狀。

除去報訊的孩子外,此刻正有幾個膽大的孩子,在互相爭讓了一番后,終於選出了一個最膽大的大齡孩子,捂着口鼻過來,開始用長長的竹尖去戳弄這兩具隨船飄流到的屍體。

“哇!”旁邊有孩子忽然尖叫了一聲,縮到眾人身後驚聲道:“有鬼!我看見他動了!”那下手戳桿的孩子不屑一故,說道:“瞎說,是你眼花,死人怎麼會動。”說罷又狠狠在兩條屍體上各戳了兩下,得意洋洋地道:“膽小鬼,看吧,我這麼用力戳他的肚子都沒動。”

“你敢的話,戳他們的眼睛試試!”有人開始嚷道。更有孩子叫囂:“戳他們的小**!”

“好!”那手持竹桿的小孩似乎找到了在同伴中樹威的辦法,右手高高舉起竹桿來。他的手抬起處,正好掩蓋住了太陽的光茫。

陰影下,駱寬睜忽然開了雙眼!狠狠地瞪着他!

“哇!真的有鬼!”那正準備動手的小孩子見到駱寬忽然睜眼,嚇得竹桿一扔,一溜煙地跑了開去。

所有孩子在他驚叫之下,也都是嚇得跟着跑開。一口氣跑出了數十丈,和那些聞訊趕來的村婦們撞在一起。冒着虛汗不停地說道着。

村婦人畢竟膽小,被小孩們七嘴八舌這麼一說,還真都不敢上前看了。只敢領着一群孩子,遠遠站在旁邊猜測着,商討着要不要請村裏的男人過來看個究竟。

“胡道士來了,胡道士來了。”這時候有小孩叫嚷道。

小山腳下,一個長須白眉的邋遢道人背着個竹兜正緩步走來。一身道袍不知道穿了多久。污穢油膩,邊角處都已經掛條。肘關節這種容易磨破的地方更是打上了厚厚的補疤。

奇怪的是,若只看他相貌,他年歲絕對已經是古稀之年,但若只從背後看,只會以為是個年輕小伙。腳下非常利落,健步如飛。

“胡道士,你又去採藥呀?”有村婦向他打招呼。更有些小孩子已經耐不住性地大聲叫道:“胡道士,那船上有死人,你趕緊來看呀。”

“哦,是嗎?我看看。”胡道士迎了上來,滿臉燦爛的笑。然後又笑盈盈地道:“那有死人呀,這不活生生的嗎?”

“哇!屍變!”有小孩子嚇得一個個縮回了母親們的身後。就在他們和胡道士打招呼時,駱寬已經整個人爬了起來。經過十來天在海中的飄流后。他只是顯得黑瘦了,整個人都憔悴了一圈。但一雙眼睛仍是非常的精亮。

這是一段極難熬的日子,他們飄流在海中,幾乎就沒碰上任何降雨,自然說不上有淡水補給。不管他是如何的體格人,也經不起這大洋上的日日驕陽,若不是他從小就生活在地獄之境,絕對沒有辦法支撐下來。

樓玉官自然沒有他這種天生的堅韌,重傷在身的他,原本就奄奄一息。要不是遇上駱寬,只怕連一天都挨不下去。但儘管如此,在苦苦堅持幾天後。樓玉官再也撐不下去了。

他的生命力已經無比頑強,頑強到讓駱寬都有些不敢相信。但他最終還是死了。

“你一定要告訴我爹和姊姊,那天我醉得迷迷糊糊的,後來生了什麼我真的不知道。人人都說我帶頭**了她們姐妹,又逼死了她們,可是我知道,我不會這麼做的,我樓玉官女人多得是,用得着下藥嗎!”

“你做沒做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幫你?”

“我現在要死了,你就當可憐我好不。嘿,人死前總是很清醒,什麼都明白了。一定是有人設計陷害我。我死沒關係,不過我求你把話捎我爹他們,別讓人也害了他。”

樓玉官喘息着,已經氣若遊絲,他掙扎着從胸口扯下一塊碧玉,塞入駱寬的手中。斷斷續續地道:““這塊玉佩你拿着,他們見到,就會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駱寬拿着這塊碧玉看着。半晌方道:“好,我答應你。我會替你把話帶到。”

樓玉官臉上浮現出微笑,輕聲道:“記住你曾經說過的話,照顧好我三姊。”這就是樓玉官最後的遺言。

“我終於回來了。”看着這一片已經開始露出新綠的悠悠群山,看着遠方的那些茅舍村落中升起裊裊青煙;看着衣着簡單樸素的村中婦孺。看着一切如此鮮活卻陌生的世界。駱寬心中念嘮。

駱寬打開雙手,裏面卻是一枚玉佩,玉質青透,沒有一絲瑕疵,上面雕刻的卻非普通的佛像,而是一座小樓的風景畫像,樓前有橋,橋畔有竹,栩栩如生。雕功非常出眾。這是樓玉官臨死之際交給他的遺物。

陽光下,溫玉泛出青色的光茫。剛剛走過來的胡道士自然也見到了這枚玉佩。雙眼一下亮了,怔怔地望着駱寬上下掃視着。就似見到了寶一般,臉上有掩不住的驚喜。

“怎麼了?”駱寬見此人如此異樣,不由問道。

胡道士乾咳一聲,趕緊皺了皺眉,以袖掩面道:“沒事沒事,就是好臭。”自然是說聞到了樓玉官身上那股極大的屍臭。

見駱寬不回答,胡道士趕緊走上前,作了個揖,道:“這位小哥?卻不知道你們打哪兒來,怎麼會飄到我們這竹溪村來?”說著瞅了一眼樓玉官那**着的屍身,寒聲道:“這是遭劫還是怎麼?怎麼連衣服都沒穿一件。”

駱寬卻沒回答他的問題,因為答案已經在他身上。在樓玉官死後,他甚至把樓玉官的褲子都給撕扯下來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對於駱寬來說,死人,是不需要再穿衣服的。別人不需要的東西,正好又是自己需要的,那自然要拿來用。他也知道中土的規矩是人要衣裝的。

駱寬理也未理他,跳下小船來,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如此新鮮的空氣。

“喂,你……你怎麼就能這麼走了。”胡道士急喚道:“這的朋友死了,你不能把他留在這呀!”

“很簡單,你一把火把他燒了就行。而且他也不是我的朋友。”駱寬道。

胡道士瞪大了眼,只覺此人完全不可理喻。眼見駱寬就要走開,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地道:“我一個人抬不動的。”

“那就讓他丟在這吧。他對我來說沒用了。”駱寬理也不理,向前走去。

他之所以肯把樓玉官的屍身一直護送到現在。唯一的原因只是他覺得必要時,可以用樓玉官的屍體來堵住汪洋之中,那隨時可能遭遇到的鯊魚之吻。

這對別人來說是個不可思議且不可接受的理由,但駱寬卻覺得理所當然。這是他的思維方式,也是他能在惡魔島上生存下來的法則。

沒在惡魔島上呆過的人,永遠也無法理解他的想法。

“喂喂,你這人怎麼這樣。這屍體可是跟你一道飄來的,你留在這,不怕官府來根究你?”

駱寬停下了腳步,回望了樓玉官的屍身一眼,思考了一下,點頭道:“行,那你如果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幫你。”

胡道士完全無語,只氣道:“有你這樣的人嗎?這……這難道還是我該做的事不成?”

“我有讓你做嗎?”

胡道士簡直氣暈了,但氣歸氣,盯着駱寬手中那塊玉佩,還是忍不住道:“你要問什麼?”

駱寬問道:“我要去鳳陵,該往那邊走才對。”

胡道士沒好氣地道:“遠着呢!跟我來吧,去我道觀的方向就對了。”駱寬也說到做到,轉回船前,一把就抱起了屍體。向他道:“你帶路!”

這時候樓玉官已經死去數日,在如此烈日驕陽的暴晒之下,屍身早已經潰爛臭,細看之下,許多部位甚至都有蛆蟲生出。方才那些小孩是不太懂,要是普通人看見,只怕連隔夜飯都會給吐出來。

但駱寬卻似乎根本聞不到一般,完全無禁忌地就直接就把這具已經潰爛的屍體給抱出船來。這等從容的舉止,看得胡道士都心中暗驚。

幸而他畢竟是修道之人,百無禁忌。左右四看了下,這才低聲道:“你幸好是遇見我。我一看就知道你們不是普通人。趁現在還沒多少人知道,你趕緊背起你朋友跟我走。這人死了可是要報官的。你想私自處理屍體的話,可不能讓人知曉了。”

駱寬才不理他這一套,只道:“我說過,他不是我朋友。你要和他交朋友,就自己來背。”

胡道士只能一聲息了,兩道長眉都擠皺在了一起。心中暗忖道:“莫非我看認錯了人。”心裏想着,又再暗暗瞅了駱寬一眼,越的不敢肯定。

胡道士處理事情果然有一套,此刻對着遠處圍觀的那些村中婦孺大聲道:“沒事沒事,都走開吧。沒什麼好看的,也就是兩個溺水的,有人傷到了,我得送他們到我觀里醫治。”

說話聲中,趕緊領着駱寬離開,以免再呆多一陣,又招出什麼麻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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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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