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以主之名

003 以主之名

邪惡的儀式正在無名的荒島中心進行着。

奏鳴的銅鐘毀了,顱柄的祭刀成為了新的鐘槌,尼爾的身體化作了新的鳴鐘。

鐘聲用尼爾的身體鳴響,聲音比之前的銅鐘更幽遠更清越。

鐘聲回蕩!

每敲一下,黑袍的敬伏就深一分,每敲一下,尼爾的顫抖就更劇烈。

他像個人偶被束縛在鐵鏈的中心,血從他的傷口湧出來,從他的七竅擠出來,從他的毛孔滲出來。

他的身體越縮越小,越析越干,身體下的血池越積越大,越聚越深。

血池匯聚在草地上,靜如深潭,古井不波,血面像漲潮般一點點上升,只是上升,一滴也不願滲透進土壤。

尼爾流光了全身的血。

他的血,他的水,細胞的液,組織的漿,身體裏一切能被稱為水的東西幾乎都混進了血池。

他變成一具與骨架類似的乾屍,套在縱橫的鐵鏈當中,徹底地失掉了全部的生機。

然而鐘聲還在繼續。

就像把古寺的鎮鍾換成了教堂的擺鐘,乾枯的尼爾依舊在鳴,只是變得輕快,變得高亢。

黑袍們兀然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強勁的心跳與鐘聲混雜,有節奏的交替,像打擊樂的混響。

尼爾在那混響中裂開了,以顱柄的短劍為中心,整個胸膛從中裂開,把插着劍的心臟搏動着從胸膛中鼓了出來。

那是一個完全正常的心臟,一個過份強壯的心臟。

光潔的心肌泛着健康的有活力的紅色,心室、心房兀自地舒張和收縮,每一下都在虛空中擂出重響。

可它卻是唯一的強壯。

心肌以外,萬物皆枯,健全的紅色在心的盡頭截斷式慘白,那些粗大的靜脈與動脈像一條條腐朽的草繩連接着它與胸腔。

它被束縛!

在上升的過程中,它被乾枯的血管拉扯,在上升的過程中,它被覆在胸上的銀網捕獲。

銀色的細鏈緊緊地勒着它,越勒越緊,越勒越緊!

它像只凶獸被纏在網裏,左突右沖,四處掙扎!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散落在四周的黑袍們開始叩拜,不再像之前那樣單純地敬伏,而是用最虔誠最尊重的姿態叩拜。

他們站起來,手心向上,手臂向上,直到手臂高舉過頭頂,與身體齊直,齊刷刷地挺着腰跪下。

雙膝觸地,他們念頌祖謝坤之名,彎腰下沉,他們歌唱沉寂的黑暗。

邪惡的聖歌隆重地混在天上,與鐘聲與心跳合成樂章。

他們的胸,他們的臉,他們的手臂和手背觸到地面,他們的口在齊聲高喊:“以主之名”!

咔!

咔啦啦啦啦啦啦!

刺穿心臟的巫刃開始崩解。

那劍上的每一痕銹跡都在剝離,飄散在空氣,變成火變成光,凝結成虛空中的絲線,纏繞在那些崩緊的銀鏈上。

絲線拉扯。

絲線一點一點地收緊,銀鏈一點一點的攪動,黑袍們又一次站起來,重複他們最虔誠的叩拜。

“以主之名!”他們喊。

“以主之名!”他們頌。

“以主之名!”他們唱。

叮!

纖細的絲線截斷了鏈,斷裂的銀鏈抽打在心。

那張網子抽打在艷紅的心肌上,用一種難以理解的迅猛與溫馴貼合上去,旋即熔解開,化作烙印在心上的純黑色的印紋。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尼爾的心臟自由了。

劍碎了,鏈融了,心臟如孤傲的王者般懸在天上,心肌的外側烙着黑色的束縛,看不到一絲的傷痕,彷彿之前的穿刺只是幻想,那束縛與生俱來,渾然天生。

搏動開始加速,越來越快,越來越疾,有什麼從心的空腔里泵出來,乾枯的血管開始膨脹,像癟掉的水管接通了水源。

血管開始復蘇了,血池開始沸騰了。

絲絲縷縷的血紅色的霧氣包裹着心,以心為源頭蔓延,一點一點救活了鼓脹的血管。

那些血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成健康的透明的紅色,青紅色的血液在透明的管子裏流淌,去到哪裏,就為哪片乾涸帶來生機。

池裏的乾屍漸漸地豐潤起來,隨着血池的蒸騰,慢慢地恢復往昔的容貌。

那甚至不止是往昔的容貌。

因為在長達一個月的折磨之後,本初的尼爾原來是憔悴的蒼白的浮腫的消瘦的,而現在,他的皮膚透着光澤,他的臉龐隱有紅潤,他的頭髮柔順飄逸,他的肌肉強健有力。

或許曾經最好的尼爾都不像現在的尼爾看起來這樣健康,但同樣的,就算是曾經最差的尼爾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被五花大綁,被開膛破肚。

心臟似乎也想到了這些。

隨着指甲恢復到最好的如新生般的肉色,尼爾的身體完全復蘇,他的心臟開始回歸。

心臟像歸航的船一樣緩緩沉入到空蕩的胸腔,搏動着收緊那些被拉伸到極致的血管。

裂開的胸膛開始愈全,由頸至腹,由腹至頸,從裂口的兩頭向著中心,在心口的位置交匯出一枚如閉合的豎瞳般純白的傷疤。

那是那柄崩碎的儀劍的樣子,就像是劍的刃口永遠地烙印在光潔健壯的胸膛上,成為這場詭異儀式留在人世上僅存的印記。

“哈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尼爾的胸膛猛的鼓起來,喉嚨的深處發出長長的長長的幾乎沒有盡頭的嘶啞的呼吸。

他睜開眼睛。

湛藍像天空和海的眼珠看不到一絲生的光澤,有墨汁般的純粹的黑從眼角的白底上滑過,注入那一汪湛藍當中,把它染成寶石般剔透的墨色。

鐘聲停了……

心跳停了……

歌頌停了……

天風、草野、細枝與嫩芽的擦磨,人世中一切的聲音都停下來,連火把上躍動的火焰都變得小心翼翼,彷彿生怕自己的燃燒驚擾到什麼。

尼爾的眼珠動了一下。

生機的光芒頃刻間注滿黑色的眼珠,他醒過來,從那條幽深的無根的通道被拉回到人間。

他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在昏迷之前,他被自己的疼痛和血撕裂,在昏迷當中,他在更強烈的痛苦和無助中沉淪。

他無數次懷疑自己能不能在這場祭祀中活下來,可當他真的活下來,真的醒過來……

充沛!

他的身體像被再造一般充沛,敏銳、有力、活潑。

這樣的現實和絕望虛弱的記憶沖在一起,讓他的身體當機,徹底的完全的失掉了控制。

他僵在那裏,像個死人一樣感受着夜和其他。

墨袍們屏着呼吸,趴伏着,撅着臀,抬着臉,張着眼。

十三道矚目匯聚在被十三枚火把照亮的尼爾的身上,他被六條粗大的鐵鏈鎖緊,他躺在地上,他睜着眼,他不動彈。

“我們成功了!”敲鐘的黑袍站起來,摘下罩帽,露出一張眼窩空洞的老邁的臉。

他用自己的眼眶環視眾人,用十足的中氣振奮演說。

“就像偉大的黑色之人所說的那樣,沒有人的靈魂能在無盡的黑暗旅途中保留住自我。”

“我們完成了黑之束縛的儀式,從無休止的流浪中把我們的主拯救出來,拯救到這具活着的屍體當中。”

“窒息之手擁有了聖器!”

“同儀們,從今天起我們的主將與我們同在,我們的主將予我們賜福,我們的主將接受虔誠者的祭告,在我們的眼前,在我們觸手可及的地方!”

“讓我們祭拜神聖的……”

嗶~~~~

嗶~~~~

尼爾恍惚聽到了木哨聲。

在敲鐘人激昂演說的中截,尼爾聽到木哨,輕快的,尖銳的。

那聲音從天上來,遠遠地傳盪着,皎月、繁星好似都是它的源頭,它斡旋在空中,一聲一聲,你追我趕。

尼爾看到了飛禽。

在天的盡頭,視野的邊角,有兩頭巨大的飛禽躍入,它們撲扇着巨大的翅膀,優雅的輕盈地滑過尼爾的頭頂。

尼爾轉不了頭。

他眼前的天只有那麼小小的一塊,距離只夠飛禽們片刻的翱翔,但它們很快飛回來,維持着優雅的滑翔,從三四百米的高空下降到離地百餘米的高度。

尼爾看清了它們!

大得像牛,四蹄凌空。

它們長着難以形容的邪祟的頭顱,非牛、非鳥、也不像昆蟲,更像是一群奇怪的動物混生着人類屍體的雜種模樣。

連接頭顱的頸是如森蚺般粗壯、滑膩、無骨的長頸,表皮有色彩斑斕的花紋,生長在牛或是犀牛那樣粗壯的身體上。

它有四條分叉的粗壯的蹄,如奔跑般蹬踏在空氣中,前肢的末端還生有可用來撕碎獵物的爪狀附肢,肢體纖細,爬滿骨刺。

一條劍脊的擺動的尾,有身體的兩倍長度。它的翅膀是蝠狀翼,外寬內窄,翼展十米!

它們排成斜線從尼爾的頭頂掠過,從百米下降到七八十米的高度,尼爾從它們的背上聽到哨聲,尖利的哨聲,忽長忽短。

它們的背上似乎有人?

驚鴻一瞥間,尼爾恍惚從它們的背上看到黑色的人形狀的突起,前一頭有一個,后一頭有兩個。

哨聲是從后一頭的前面發出來的!

有人來了?

尼爾猜測着。

這些人乘着邪祟的怪物出場,是黑袍的大人物?是盟友?還是來搶奪他這個所謂“聖器”的黑袍的敵人?

似乎是敵人!

因為怪物又一次飛出了視野,但截斷的演說卻沒有繼續。

黑袍們紛紛掀開罩帽站起來,三五個警惕地聚在一起,就像從神秘的衣架一下子變回了普通的男男女女。

他們在戒備,睜着眼睛,望着天空,不需要命令就抽出藏在身上的手槍,咔啦咔啦拉拴上膛,黑洞洞的槍口高舉向上。

尼爾第一次看清了折磨自己的那些人,普通的男人,普通的女人,普通的老人,普通的年輕人。

只是兩個不那麼普通,一個是之前就露出臉的敲鐘人,一個是人群中最高大的持劍人。

他們的手上沒有槍,他們的眼窩裏沒有眼珠!

嗶~~~~

嗶~~~~

木哨聲回來了!飛天的怪物又回來了!

這次它們的高度只剩下五十米,尼爾聞到像是屍體腐朽的惡臭,看到它們細膩的七彩的鱗片。

有人從其中一頭跳了下來!

高大、英俊、年輕、強壯……

這是個看上去只有三十來歲的高大男人,有一頭張揚的璀璨的金髮和一雙帶笑意的剔透的碧眸。

他從相當於十幾層的高處一躍而下,穿着馬褲、馬靴、雪白的乾淨的襯衣和由幾種褐色編織成的格子馬甲。

他的肩上披着一件樣式誇張的深褐色短斗篷,在下降的過程中飄蕩着獵獵作響。

他在半空掏出了槍,那對讓人印象深刻的碧眸轉過來,與尼爾的視線在一瞬間交匯。

尼爾的瞳孔兀地擴大!

這個人居然是……

轟!

槍焰激發!

持劍人用嘶啞的聲音高喊出聲:“空襲!是拜亞基!是密大的那些教授們!空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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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邪神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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