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九月的平城,已經有一絲秋天的感覺,天空,像寶石一般湛藍,清晨的朝陽,穿透薄薄的輕霧,在城市上空灑下金黃的光暈,晨風,有了淡淡的涼意,平城的大街上,鋪滿初秋的第一輪黃葉。
皇宮,皇帝寢殿。
征憲皇帝用過早膳,問身邊的的大太監:“宇文貴妃用過早飯了嗎,吃了多少?吃得香不香?”
“回皇上,”安公公見皇帝停了筷子,忙遞上一杯熱茶,陪着笑,說道:“貴妃娘娘正在哺育期,飯量很大,早上,已經吃過兩次了,吃得很香。”
征憲溫馨地笑了笑,喝一口茶,漱了漱口,一旁的小太監趕緊端着痰盂過來,征憲扭頭將漱口水吐進痰盂,接過安公公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把毛巾扔在桌子上,起身道:“走,看看他們母子。”
征憲心情不錯,去年八月十五迎娶宇文燕,本意是誘殺文錦,可文錦沒上當,自己,卻喜歡上了宇文燕。
這個女人是如此的與眾不同,有母親的美麗,沒有母親的陰冷,有母親的果決,沒有母親的狠毒,她,其實是一個善良的女人。
她,其實救贖了自己,因為她,自己跟母親漸漸疏遠。
母親,現在是太妃,父親沒有封她皇后,自己當然也不可能封她太后,幾乎躲在自己宮中,吃齋念佛,不再過問自己的事。
宇文燕的順從,當然是被迫的、木然的,因為自己手中,捏着她父親、她母親、還有宇文豹的性命,可漸漸,她的冰冷之中,有了一絲熱乎氣,因為,我們有了孩子。
征憲嘴角帶着笑,慢慢向宇文燕的寢宮走去,初秋的陽光,和熙地照在身上,十分愜意,路過永巷路口,前面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隱隱,還能聽見有人的哭聲。
安公公臉色陡變,就要走上前去呵斥,征憲揮手止住,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三名藍衣帶刀太監,押着一個灰衣小太監從御膳房出來,小太監極不情願地走在前面,不時扭頭爭辯幾句,卻並未換來同情或者聆聽,反而會招致兇猛的耳光。
藍衣太監很得意,走幾步便踢上一腳,踢得小太監踉踉蹌蹌,有時用力稍猛,小太監便會狗吃屎般撲在地上。
小太監臉上,已經開始腫脹,額頭遍佈烏青,袍子沾滿灰塵,下擺,已經摔破了。
一群人剛到永巷,迎面碰上了皇帝,領頭太監嚇了一跳,照着小太監猛踢一腳,將他踢跪在地上,隨即,帶領兩名同僚也迅速跪了下去。
自登基之後,征憲改了宮中的規矩,侍衛,一律不得入後宮,後宮的警衛,成立藍衣衛專門負責,首領,依然是安公公,為此,征憲專門選拔資質不錯的太監,交給乞伏桑平訓練,並且,安排藍衣太監跟隨熊撲衛輪訓,以此提高戰力。
一句話,後宮的雄性,只能有朕一人!皇子六歲之後,也必須出宮另居。
因此,藍衣太監便是後宮的侍衛,自以為高人一等,灰衣太監是雜役,當然可以被隨意欺凌。
人生三大快樂之事,美色,美食,權力,太監,首先去掉三分之一,加之生活在宮裏,吃飯,那是集體伙食,因此,美食,根本談不上,只能保證不餓肚子。
於是,藍衣太監這幫自以為是的人上人,只能玩弄手上那點小小的權力,權力的高層是控制,而權力的基層,卻是霸凌,霸凌灰衣太監,他們樂此不疲。
這一點,征憲是很清楚的,而且樂於如此,給一部分人權力,讓他們感恩,給另一部分人恐懼,讓他們戰戰兢兢、疲於保命,至少,他們就不會老想着對付自己,權術,就是這麼玩的。
控制天下蒼生,征憲很自信,便沉下臉,問道:“何事如此喧嘩?”
“回皇上,”領頭太監頭一低,回到:“這個狗奴才,偷宮裏的瓷器出去賣,已經是第二次了,按規矩,要抽五十鞭子,趕出宮去,這奴才不服,哭哭啼啼的,驚了皇上的駕,奴才該死!”
三言兩語,倒也明白,征憲仔細打量着灰衣太監,感覺有點面熟,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偷東西?”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小人叫秦狗兒,實在是家裏窮,我娘又病了,沒錢抓藥,這才一時糊塗,幹了蠢事,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秦狗兒跪在地上,頭磕得蹦蹦直響,額頭的烏青,變成血紅一片。
“秦狗兒,是不是會唱曲兒,宇文貴妃挺愛聽的那個?”征憲聽他嗓音清脆,忽然想起來了。
“是,正是小人,皇上好記性。“秦狗兒絕望的眼中,露出希望的光芒。
征憲回頭看着安公公,沉聲道:“偷東西,無非就是窮,貴妃娘娘愛聽他的曲兒,他功勞就不小,這樣,給他長几兩俸銀,抽幾鞭子,放了吧。秦狗兒!“
“奴才在,奴才謝皇上開恩。”秦狗兒喜笑顏開,連連磕頭,太監,是個特殊的工種,如果被趕出宮去,基本就是死路一條,征憲一句話,等於救他一命。
秦狗兒感激涕零。
“好好唱曲兒,只要能逗貴妃娘娘開心,朕還有重賞!要是再偷東西,那是掃朕的臉,朕剝了你的皮!”
說罷,征憲又回頭,陰冷地看着安公公,呵斥道:“朕成立藍衣衛,不是讓他們欺負人的,你要小心了。”
時不時敲打一下藍衣太監,給灰衣太監一絲希望,壓榨太狠,再逼出太監起義,一樣會殃及自己這條大魚,征憲很清楚這個道理,治理天下,其實就是維持平衡,宮裏宮外,道理是一樣的。
說完,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幾人,抬腿便向宇文燕寢宮走去,身後,傳來秦狗兒嚎啕大哭、感恩戴德的聲音。
皇帝眼神陰冷,安公公嚇得心中一縮,看了一眼秦狗兒,又看了看幾名藍衣太監,囁嚅了一下,什麼也沒說,斥了一句:“還不快滾!你們這幫狗奴才!”
呸!他們是狗奴才,奴才難道是狗王奴才?
起身,追了上去。
寢殿中,宇文燕正埋頭逗孩子,旁邊,站着乳汁飽滿的奶媽。
聽到身後一片跪地的聲音,知道皇帝來了,忙回身跪下,叩頭道:“臣妃不知皇上駕到,請皇上恕罪。”
“平身,都平身吧,燕子何必如此,你我難道不是夫妻?私下,不要弄這麼多規矩!”
征憲環顧四周,抬手虛扶,命眾人平身,隨即踱步至床前,一臉笑意看着床上的小皇子,俯下身,就要親兒子的臉蛋。
小皇子剛剛滿月,也不管什麼皇帝不皇帝,呲啦啦一泡尿,便澆了征憲一臉,征憲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扮着鬼臉逗小皇子:“你竟敢行刺朕!”
一旁的貼身奶媽洋洋得意,抱着小皇子去更衣去了,宮女見皇帝高興,也含着笑,遞給皇帝熱毛巾。
雖是秋天,宮女卻眼含春色,俏媚地看着皇帝,嘴裏鶯鶯言語:“皇子雖小,卻跟皇上一樣龍馬精神。”
言下之意,奴婢也想分幾滴皇恩。
征憲卻毫不理會,伸手接過毛巾,一邊擦臉,一邊笑道:“好,甚好,你們侍候貴妃娘娘,侍候小皇子非常好,朕要重賞。”
回頭,卻看見宇文燕一臉莊重,還跪在地上,不禁詫異道:“燕子,怎麼還不起來?“又扭頭斥責旁邊的宮女:“還不扶貴妃起身?不知道地上涼嗎?”
兩名宮女便上前要扶,宇文燕卻甩開了,輕輕叩了叩頭,卻正色道:“皇上是君,臣妃是臣,請皇上叫臣妃的名字。”
征憲擦臉的手停了一下,隨即嘆了一口氣,彷彿從融融的春天,又跌回冰冷的冬季,心中無比鬱悶,他當然知道此話的意思,宇文燕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伸手把毛巾遞給宮女,征憲抑鬱道:“起來吧,宇文貴妃,朕對你一片真心,秦狗兒犯了錯,本應趕出宮去,可他能逗你開心,朕便饒了,可你,唉!”
宇文燕眼中閃動一下,這才緩緩起身,平靜道:“皇上被他騙了,他哪裏是為母親抓藥,他是賭錢輸了,才偷東西的。”
安公公惶惑地看了一眼皇帝,又趕緊垂下頭,貴妃這句話,等於明白告訴皇帝,我,不領你的情!貴妃這膽子,也太大了!
貴妃這麼一鬧,秦狗兒,死定了,欺君之罪,鬧着玩的?
征憲愣住,眼中閃過一絲慍怒,惱怒地看了安公公一眼,安公公心裏咯噔一聲,忙噗通一聲跪下,磕頭請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其實也不知情。”
征憲仰頭沉思片刻,壓了壓心中的怒火,忽然平靜地一笑:“騙就騙吧,只要能逗你開心,朕,饒了他了,唉!”
說罷,轉身向外走去,本來愉快的心情,被澆了一盆冰水。
征憲,十分掃興。
安公公一骨碌爬起來,緊緊追了上去,心中一聲一聲嘆息,皇帝不像皇帝,妃子不像妃子,奴才,也不像奴才。
宇文貴妃,有點不識抬舉!
宇文燕目送征憲出宮,眸中,有一絲異樣的眼神。
征憲煢煢而行,穿行在紅牆碧瓦的殿宇之間,竟不知該往哪裏去?便停下腳步,仰頭看着湛藍的天空。
身後,四名藍衣帶刀侍衛不明所以,以為皇帝發現了什麼情況,前面兩人迅速越過皇帝,手按刀柄,將皇帝圍在核心,眼睛,警惕地四處搜尋。
皇帝身邊,有十二名貼身藍衣侍衛,三班輪替,與皇帝形影不離,都是乞伏桑平優中選優、精中選精挑出來的,不但功夫一流,關鍵是,個個忠心耿耿。
征憲自己奪宮登基,當然吸取了禿髮玄的教訓,後宮侍衛用太監,就是這個道理,好處,至少有三個:
其一,保證後宮的純潔;
其二,避免出現禿髮玄的悲劇;
其三,也是最妙的,太監,天然自宮,練功夫的長進,竟是意外的神速,這二十四名貼身侍衛,雖然輸在了起跑線,但功夫修為,已經快達到桑平的水平。
普通藍衣太監,束黑色腰帶;再往上,紅帶;皇帝身邊這十二名太監,卻是紫色腰帶,代表了藍衣衛武功最高的修為。
征憲收回目光,見侍衛如臨大敵,不禁笑了:“朕伸伸脖子,你們就裝神弄鬼的?”幾名侍衛也不由一笑。
征憲卻緩緩道:“走,去一趟母妃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