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彷彿被文錦的話激怒,又彷彿心中,被什麼東西觸了一下,靜海不再說話,慢慢站起身,舒服地伸了伸腰,輕鬆道:“走吧,出去比劃比劃,別弄髒月兒的房子,你讓我為她治病,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我,留你一具全屍!”
“不必!”
文錦笑道,“不”字拉得很長:“我,已經比劃過了。”
“比劃過了?”
靜海疑惑不已,隨即臉色大變,再也沒有愜意的表情,一絲恐怖升了起來,指着文錦手中的酒壺,怒聲罵道:“酒?你在酒里下毒,卑鄙!”
文錦哈哈大笑,放下酒壺,也愜意地起身,舒服地伸了伸腰,笑道:“你預判了我的弱點,我,當然也預判了你的弱點——好酒!”
“你,難道連她,也要一起毒死,你為何如此歹毒?”
“當然不會,我撕給她的雞腿,當然抹了解藥,我,當然提前服了解藥,你,當然會有一具全屍。”
文錦說完,向後退了一步,堵住門口,防止靜海突然發招,也防止月兒突然進門,被靜海傷害。
無需着急,自己,只需等待便是。
“你!”
靜海低吼一聲,毒性開始發作,臉,突然漲得血紅,異常的猙獰恐怖,發間冒出屢屢熱氣,像被煮熟了似的,嘴裏發出絲絲的聲音,像蛇在吐信,又彷彿在竭力壓制某種神秘的力量。
隨即,胸腔發出悶雷般的嘶鳴,衣裳如風般鼓起,嘴裏吐出喝喝的吼聲,呼呼喘着粗氣,氣息越來越短,吼聲卻越來越沉、越來越悶,彷彿即將噴發的火山,卻被巨大的岩石卡死。
彷彿命懸一線,又彷彿在聚集洪荒之力,
靜海,要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火山噴涌而出!靜海忽然爆出聲嘶力竭的大笑,彷彿洪荒之初的衝擊波,一浪一浪在房中瀰漫,層層激蕩、越來越強,身上的衣服如風吹麥浪,狂獸似的向外飄舞,塘中火苗閃靈一般躍起,惡鬼凄厲般向文錦撲來。
強大的氣息包裹了文錦,形成一道結界,令他完全不能呼吸,隨即,一股熾熱的氣浪擊穿結界,迎面襲來,將他向後推去,文錦本能地抬手抵擋,心中駭異無比,完了!難道是毒藥,激發了禿驢迴光返照的潛力?
“波!”
一聲輕響之後,忽然風平浪靜,天地歲月靜好、依舊山川和熙,靜海,一身大汗淋漓,彷彿剛從水中爬出來似的。
“你,真以為幾口毒酒,能害死老子?”靜海呼呼喘着粗氣,怨毒地看着文錦,身子發軟,語氣,卻輕蔑無比。
完了,完了,禿驢會運氣排毒,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辦?
文錦的眼睛,骨碌碌地轉。
“嗨,大師真以為文錦要害你?不不不,你錯了,錯得離譜!下毒,不是我的作風,大師請坐,我出去撒個尿先。”文錦緩了口氣,一邊周旋,一邊飛速算計,沒辦法,先出去,拉着月兒跑吧。
邊說,右腿便悄悄向後移。
“我呸!”
靜海啐了一口,恢復了一點元氣,忽然向門外大叫一聲:“月兒妹子,進來吧。”
人影一閃,月兒走了進來,彷彿早有準備似的,臉上笑着,比哭難看,走到二人中間,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伸手,反扣在下巴上,然後,似乎找到一處肌膚的接口,便慢慢往上撕。
文錦看得膽顫心驚,心中突突直跳,孤山野嶺,你玩什麼畫皮?
月兒的手緩緩升起,畫皮揭開,一張美麗的容顏展現了出來——婦人的臉,臉色有些蒼白,年紀有點大,看起來比靜海小一點。
略顯遲暮,卻依然風月妖嬈,比鄢妃端肅,比馮氏俏媚,像若顏,又像盈盈,比之燕子,有點差距。
想到燕子,文錦的心,針刺一般疼了一下。
月兒把畫皮扔進火塘,畫皮打了個捲兒,着了,隨即輕輕搓了搓臉,活動一下血液,便嫣然一笑,向文錦蹲身一福:“小女子見過公子。”
小女子?大姐,你看起來像大嬸,我該叫你大娘吧?文錦臉色蒼白,茫然地看着二人,囁嚅道:“你二人,這是?”
靜海撲哧一聲笑了,笑得有氣無力:“老衲,當然是靜海,不過,還有一個身份,三皇子的老師,月兒妹子,當然是我娘子,接應你到宴國,自然是我們的設計。”
“啊!”
文錦驚掉了下巴,脫口問月兒:“那,你為何要跟我一起睡?”
“啊?”
靜海如五雷轟頂,大大的眼睛圓如風鈴:“你們?你們!”
“嘁,老娘不摟着你,你還不凍死了?真是奇了,摟都摟了,為何沒有毫釐之進?”月兒不屑道,絲毫未將靜海放在眼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實在是身體太虛,未能雄起,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啊不,沒有下次,沒有下次,在下,不是無恥之人。”文錦意亂神迷,語無倫次。
“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還好,還好。”靜海鬆了一口氣,總算沒戴綠帽子,此刻才感到身體極度發虛,運氣排毒,耗盡了體力!
便指着凳子,對二人道:“坐,都坐下說,月兒,幫我盛碗粥。”
自己坐下,撕了一塊雞肉,大口補充體力,又拿起酒壺,仰頭便要飲,突然之間,醒悟過來,將酒倒入火塘中,塘中的火苗瞬間騰起,發出幽藍的光芒,像藍色的妖姬。
劇毒!
“嘁,怎麼不毒死你?你個老東西!”月兒輕聲呵斥道,把一碗粥塞到靜海手裏,隨即雙手攏着裙子后擺,輕輕坐了下去,身姿曼妙,玲瓏浮凸。
一個老婦人,卻有少女的身姿!
禿驢,啊不,靜海,有福氣,文錦心中感嘆,腦中,嗡嗡的,有點發懵,拉過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疑惑地問道:“大師,你是禿,啊,和尚,為何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啊娘子?”
靜海無所謂,月兒可不幹了,斜了文錦一眼,眼神,老俏老俏的,嬌斥道:“嫌老娘老,當初摟着老娘的時候,可是摟得死死的,為何不嫌?”
“這?”
文錦語塞,這個話題,根本談不下去,不管怎麼聊,不是把天聊死,就是把自己聊死,只能假裝天真,誠摯地看着靜海,一臉請教的樣子。
“哼!”
靜海清了清嗓子,開始娓娓道來:“老衲,並非生下來就是禿,啊,和尚,年輕時,也是翩翩公子,風流倜儻,遊歷四方,拜師學藝。”
“說重點!”月兒呵斥。
“是,學成之後,也是文武全才,出類拔萃,便跟她,月兒妹子,結為夫妻,月兒妹子是我師妹,是師傅的女兒,功夫,也是一流的,打你,拍蒼蠅似的。”
靜海,嘴有點碎,見月兒瞪自己,趕緊又回到重點:“三皇子知道老衲薄有小才,便三顧茅廬,拜我為師,三皇子雄才大略,立志一統中原,便請老衲遊歷四方,考察天下山川人情,老衲便帶了月兒,周遊天下,本以為是個好差事,沒想到,發生了如此慘劇,唉!”
靜海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瞼,神情黯然,月兒看着明滅的塘火,眼中,淚光瑩瑩,泣聲道:“三皇子,多好的孩子!我一直拿他當自己的兒子。”
“是啊,我當時要是在國內,必定不會發生這樣的慘劇!”
靜海嘆道:“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在宴國出家,當了和尚,後來又入了朝廷,看似幫若離皇子,其實是為了方便隱蔽,月兒,易容之後,到了邊境,假裝麻風病人,就是為了接應你。”
“為何對我這麼好?”文錦心中滾燙,聲音,有些發顫,恍惚之間,彷彿二人就是自己的父母,唉,要真是一家三口,就這麼圍爐而坐,不也是人生快樂之事?
“是啊!”
月兒隨手撥着塘中的柴火,眼睛隨着火光忽明忽滅,幽幽道:“起初,我們也想為三皇子報仇,可以後呢?這麼大個國家,總要有人治理,天周皇帝的基業,總不能就這麼廢了,想來想去,只有你,才是翻轉乾坤之人,你,一定有辦法,把一切安排得恰如其分。”
月兒說完,抬起頭,殷切地看着文錦,眼中,無限期待。
“嘁,這麼顯而易見的事,你們居然想來想去,老糊塗了吧?”文錦毫不客氣,指着靜海,挑釁道:“你,行嗎?”
靜海愣住,這小子,臉皮真厚,居然毫不客氣,與文錦對視一下,忽然泄氣了:“我,不行。”
文錦隨即一嘆:“大師不要生氣,文錦看你們沉重,開個玩笑而已,說說簡單,哪有那麼容易啊!”
“總得試試!”靜海也嘆了一口氣:“這話,不是你說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不必計較生死得失,做就是了。”
連喝三碗粥,又吃完了雞肉,靜海的體力恢復如初,嘴裏說著正事,眼睛,卻隨着月兒的身姿上下起伏,心中,一盪一盪的。
月兒有所察覺,臉微微一紅,斜了他一眼,看似生氣,眸中,卻有幾個意思。
文錦輕輕咳了一聲,心中詫異,原來,大師也是直的!忍着笑,揶揄道:“二位,我是不是出去撒個尿先?”
靜海猛然發現失態,“啃啃啃”咳嗽幾聲,正色道:“你在宴國的所作所為,我都看在眼裏,若離,其實是個好孩子,你幫他奪位,我是支持的,承乾,必定是個好皇帝,我看好他,也看好你!”
文錦聽他說得鄭重其事,也心中一沉,緩緩起身,似乎覺得太熱,便向窗邊踱去,卻淡然一笑:“我,可不想當皇帝,不過……”
文錦走到窗邊,頓住了,獃獃地看着窗外滿天的繁星,似乎被神秘的力量吸引。
“不過什麼,文錦豪爽之人,怎麼也吞吞吐吐的?“月兒好奇地問道。
“也沒什麼,只不過三皇子的願望,我是一定要幫他實現的。”文錦輕語道,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彷彿,有人在天上看着自己。
“是的,我發誓!”又喃喃補了一句,看着天上一顆明亮的星星,好像對自己眨了眨眼睛。
“你,跟誰說話?”靜海看着文錦怪異的表情,後背有森涼的感覺,疑惑地問道,本能地,向火堆靠了靠。
文錦驚顫了一下,彷彿從幻覺中驚醒,獃獃地立在窗前,沉默不語。
月兒已經起身,輕輕走到文錦身後,用手拍拍他後背,慈祥道:“我相信你,走吧,我們該動身了。”
文錦轉身,見靜海也站了起來,便溫暖地問道:“你們,確定不住一晚上?”
靜海呵呵笑道:“老衲昨晚便到了,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再不走,展風飛和滿祿該追過來了。”
“如此看來,你還是個人,可以相信!”文錦看着靜海,一點也不尷尬,愉快地笑道。
月兒嗔了二人一眼,三人隨即相視一笑,相依出門,
隨即,消失在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