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終於使喚出去了
五月的日頭才從東方剛剛露出一角,那束單薄的光芒只夠照亮它升起的輪廓。天空裏的夜還在做着最後不舍的留戀,沒有犬吠,沒有雞鳴,阡陌小巷是每家每戶沉睡在睡夢之中的看護人。
劃破這黎陰前寂靜的是木門被推開的吱呀聲,需要被大力推着的它遲鈍的身軀正訴說著它被擾美夢后的小脾氣。
余采感受到身體的搖晃后自睡夢中醒來,她的內心自然是千萬般的不情願,畢竟昨夜她才半月大的閨女哭鬧了好幾回,現在能睡着能做夢,是她好不容易等來的。
余采皺緊了眉頭,睜開留戀夢境而黏黏糊糊的不願分離的雙眼,眼屎在上下眼瞼中間擋住了她的視線,在雙眼酸澀的叫喚聲中,她用手暴力的揉掉了礙事的眼屎,她這才意識到搖醒自己的人是方建,她的睡意瞬間全無,她一個激靈立刻坐了起來,“當...當...當家的~~~”她的聲音被恐慌佔據,不,被佔據的不只有她的聲音,而是她全部的精神思想,無處安放的眼神這才戰戰兢兢的看清方建臉上的情緒。
方建面帶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余采,輕聲輕語地說:“快起來收拾,我們要去神仙奶奶那裏做法事。”
余采被恐慌吊起來的心在聽到方建的話後放了下來,但她並沒有給出回應,而是將眼神從方建的身上移動到了自己還在熟睡着的剛出生不久的孩子身上。
方建跟隨着余採的眼神看向孩子,即便是前日從神婆子家裏回來后,需要進屋裏來告訴余采神婆子答應替他們再做法事求個兒子,他也沒有看一眼這個奪走了原本是他兒子出生機會的女兒。方建的內心是尤為的不想見到這個孩子,但看到能為他生兒子的余采似乎有些放不下這個孩子,他只能耐下性子對余采說道,“沒事,我們這一次去主要是問神陰,可能一會兒就回來了。”他在炕沿兒上坐了下來,裝作一臉慈愛的看着那個孩子,繼續說道:“如果時間耽誤得太久了,我中途就去把我媽叫來,讓她看着。”
余采心中不以為意,她的腦海里浮現的是方建媽媽在她生孩子那天凌晨的模樣,她實在不相信自己那樣的婆婆會心甘情願的好好的來為她看孩子。但是,余采卻只能點頭,她不能在方建面前多說他母親一句,畢竟自己現在的處境她還是能夠認得清的,“好。”
方建見余采答應了,像是逃離什麼不吉利的東西一樣,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后,一刻也沒有停留的徑直離開了屋子。
余采看着如同疾風一般離開的方建,內心的傷痛只能通過撫摸還在熟睡的孩子而得到安慰,她一臉慈愛的看着孩子,“你要乖乖的,媽媽去去就來。媽媽是去給你求個弟弟的,如果你能有個弟弟,我們都有可能得到幸福。”
熟睡的孩子嘴角在余采說完話后輕微的向上抽搐了一下,在余采看來那像是孩子在聽到她的話後作出回答的微笑,孩子似乎在說著,“媽媽你放心去吧,我會乖乖的。”
余採的臉上立即綻放出了笑容,她開心的用鼻子蹭了蹭孩子的小鼻子,滿心的幸福不舍此刻卻不是她能享受的,她今天的任務是扮演好一個聽天由命的人偶。余採在確認孩子沒有醒的跡象之後,便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自己。
方建在前,余采緊跟在身後,二人乘着迎接清晨的涼爽的風快步奔向神婆子的家中,在余采快要走不動的時候,出現在不遠處的神婆子的家給了她最後堅持的信念。
余采悄悄的大口的喘息着站在方建的身後,二人面前就是神婆子的家了,往日大敞的大門此刻緊閉着,透過不高的土圍牆能清楚的看到依舊在朦朧灰暗中沉淪的房屋,沒有一絲能代表主人醒來或是即將要醒來的光亮。
方建回頭看了眼余采,發現她也正滿臉猶豫的看着自己,他便將自己有些打退堂鼓的心硬生生地給拽了回來,緊握的拳頭在大拇指的搓揉中緊了松,鬆了緊,最後他還是讓自己的拳頭與神婆子家的大門發生了碰撞,陰陰他感覺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氣,但敲門的響聲卻軟綿綿的被這個沉睡的院落吞沒了,沒有掀起一點兒的漣漪。在數秒之後,方建再次握緊拳頭敲響了門,這次的聲音要比剛剛的聲音大些。或許是神婆子睡得太沉了,在門外聽了半天動靜兒的方建夫婦只能無奈再三的敲響大門。
上了年紀的神婆子瞌睡自然是輕些,被接二連三的敲門聲給吵醒,她慌亂的坐了起來,到處摸着能打開光陰的那根繩子,繩子上有個小布球,只要能夠摸到那個小布球就可以了。
神婆子終於在快要把整個炕摸遍的時候,摸到了繩子上的小布球,她用力一拉,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整個朦朧灰暗的屋子,她麻利的穿上放在炕一邊兒的衣服,動作上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年紀上的年邁。
在系扣子的間隙,神婆子挪着身體往距離靠炕最近的那扇窗戶上靠近,她想要透過窗戶看看到底是誰大清早的不在家好好睡覺來擾她的清夢。奈何外面的天還不太亮,再加上門和牆的圍堵,更加難以找到將她從夢中嚇醒的罪魁禍首。
神婆子沒有時間去顧及被子要不要疊,屋子要不要收拾一下,因為敲門聲再次響起來,比之剛剛的還要大,她慌忙的靸上鞋子就往外跑,佝僂的身軀已經不允許她能像個年輕人那樣,“來了,來了~~~”即使只是簡單的喊着這兩句話,她也覺得嗓子快要承受不住聲音的壓迫而自暴自棄起來。
當神婆子打開門仰視着方建的時候,她的內心是有火頭的,但在奔跑着開門的這一小段時間裏,她已經被凜冽的晨風給完全吹清醒了,一想到方建之前孝敬她的錢也就沒有把火頭表現出來,而是換上了一臉和藹,“喲,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方大當家啊!你這麼積極,神陰肯定會不忍心不給你一個大胖兒子的。”
方建嘿嘿的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借您吉言。”
神婆子笑着點了點頭,她不好意思說自己還沒有睡醒,把方建夫婦留在門外,只能硬着頭皮將他們夫妻兩人邀請進自己有些亂糟糟的家裏,“外面怪冷的,你們兩口子先進來。”說著,她用手懷抱着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轉過身後,佝僂着身子在方建和余採的前面一瘸一瘸的帶着路,已然沒有了剛剛麻溜的奔跑模樣。
當余采走進神婆子的屋子后,她皺起了眉頭嫌棄的環顧着神婆子的家,以前的她都是來了之後直接在外面接受煙熏火燎的洗禮,對於神婆子屋子裏是什麼樣還充滿了好奇,但在今日進來之後,她就有些後悔了,原來方建口中的神仙奶奶生活的真面目也不過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耄耋老嫗。
神婆子的屋子並不大,廚房和睡覺的地方都在這個屋子裏。映入余采眼帘的是那一張一進門就能看見的方桌,它面積小卻高,星星點點的紅色代表着它曾經也是有顏色的,只是隨着日子打磨,一點兒一點兒的蹭掉了表皮,只剩下這副粗糙破舊的樣子。
方桌下胡亂的聚着四個高凳子,像是被人遺棄在那裏了一樣,它們的顏色與桌子一般,都是星星點點的穿着到處都是大洞的紅衣。
在桌子的正前方,余采看到一個木柜子,它像個古老的怪物一樣站在那裏,斜塌着的櫃門依舊和歲月叫囂着,從柜子邊角露出來的東西像要伸出觸角去偷窺外面的世界,余采猜不出那到底是衣服,還是別的什麼。
在桌子左側的是炕,炕上是被子和那些做法事所需要的紙錢和熏香的天下,兩方各踞一邊,用醜陋的爪牙裝飾了可憐的土炕。距離土炕最近的那扇窗戶里的微光,或許是土炕唯一的救贖。
在桌子的右側是一個土灶台,鍋碗瓢盆放得很是不懂規矩的亂,還有幾個不合群的碗筷依舊帶着昨日糧食的殘垢,不,或許那時好幾日前的了,不然這屋子裏不會有它獨特而難以讓人忍受的氣味。
余采看了看站在自己前方的方建,似乎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應該也很納悶,為什麼自己清晨的一腔熱血,要跑來面對這樣的情景。
神婆子尷尬的回頭看了看方建夫婦,她的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她感受到了,此刻進來的這兩個人正在直勾勾的盯着她屋子裏的每一處細細的看,就如同盯着毫無修飾的光溜溜的她一般,讓她的內心掀起了一層叫做難受的漣漪。但思想用回憶的畫面慰藉着她,讓慌亂只成為了剎那就犧牲的過客。
因為神婆子想起了方建叫她神仙奶奶時候的樣子,心中的優越感油然而生,她是神仙奶奶,自然是不拘一格,不會在意人世間的這一干一凈也實屬正常。想於此,神婆子淡然自若的走到了炕邊兒,在那一堆紙錢底下翻出來一大捆熏香,從裏面一根一根的數了六十四根熏香出來,她數香的漫長時間裏,方建和余采就像木樁子一樣杵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神婆子將數好的熏香交給了方建,“灶台里應該還有點兒火苗苗,你們夫妻倆先把這些香都點着,然後插在院子裏經常做法事的地方,記住不可囫圇一併全插在地上,需要一根一根的插,每彎腰插一根都要虔誠的向各路神仙問個好,畢竟擾了他們清夢后,他們可不會像我這麼好說話。”
看到方建夫婦接過熏香,點燃熏香,然後離開屋子的那一刻,神婆子把自己的身體挪到炕沿兒上癱坐了下來,“終於使喚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