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王家三郎
瞧了好半響熱鬧的秦管事噙着笑把人攔住了,也沒有為難他,“這位是我們府上新來的採辦,剛沒撞着你吧?”
那書生忙不迭的搖頭,恨不得原地消失,等周公子杵到他跟前,大大方方的站定,好像沒有要動手的意思,更是窘迫的脖子都紅了。
他身上那漿洗的發白的灰色長衫領口、袖口衣擺邊沿都磨損的厲害,低着頭不說話,周公子抬眼給秦管事使了個眼神,兩人就很默契的并行離開。
這段插曲很快就淹沒在喧鬧里,無人在意。
“老秦,你認識剛那人?”
“認識,他爹是一光祿寺主事,前段日子犯了事入獄,家也被查抄了,好在沒有禍及家眷……”
“犯得什麼事兒啊……”周公子隨口問道。
“說是貪墨公款。”
具體的秦管事也不清楚,只記得那光祿寺主事姓白,到現在都沒有認罪,他兒子還是國子監的學子,如今落得無家可歸,靠替人抄書勉強度日。
周公子嘖了一聲,直搖頭,那書生一看就是過慣了清貧日子的,若是家裏有錢也不會手上生繭,而且剛那麼短時間內,那書生手裏的書就沒放開過。
一個書不離手的人……他還挺佩服的。
“前邊就到了,我今天帶你出來可算完成任務了。”秦管事指了指前面的巷口,他其實並不管府里採辦的事兒,還是剪春替周公子說好話,讓他把廚房那邊採買的活兒單獨拎出來交給周公子。
“這麼快,反正就是買兩壇酒回去,又不拘時辰,買完我們再逛逛,順道吃個飯。”
周公子感念他的仗義,能帶自己出府,一路上許了不少好處,什麼請吃酒請吃飯的,秦管事喜歡他的實誠坦率,也沒推辭。
水井坊是一處酒坊,一進去就酒香縈繞,周公子背着手看了一圈,秦管事也不說話,打算看着他辦事,等兜了一圈回到一家門面很小的酒作坊。
周公子也沒急着進去,就看看進出的人,要不怎麼說京城熱鬧海納百川呢,這一會兒功夫,除了京城人士,和一些外地人,還有蠻子,波斯人,大食人……這異族人說的是胡語,還得帶上中間人譯話。
北方的游牧民被大垣人稱作蠻子,取義他們野蠻落後,其實不算嚴格的異族,因為百年來他們也同邊境的大垣百姓通婚,現在也沒有完全禁止。
“這蠻子也能在大垣做生意呢。”周公子長見識了,北方前些年打的那麼凶,百姓對蠻子恨不得生啖其肉,“仗着店家聽不懂還在罵娘,不講道義——”
說著就上前去摻和了。
秦管事瞪大了眼睛,剪春不是說就一信陽城的普通民夫嗎?怎麼還會說蠻人的胡語……等把那不講道義的蠻子感化,迫的對方買了酒,又見他連比劃帶猜的把那原本要走的波斯人也忽悠的買了酒。
最後,他花了一半的採買經費定下了兩大罈子酒,還讓店主笑呵呵的送出來了。
秦管事在原地人都傻了。
酷暑伏天裏,午過特別熱,周公子路不熟,隨便找了家酒樓請秦管事吃飯,在等着上菜的功夫,他說要去後邊放個水。
秦管事心想,挺好的一人,得想辦法留在府里長用。
然後,他在酒樓乾等了一下午,那挺好一人一去不返了。
周公子返回遇見白姓書生的書攤,頂着一腦門的汗,用今日採辦剩下的那一半經費跟對方買了一張圖,確切的說是花錢請對方給他畫了張京城輿圖,這東西市面上沒得買。
拿到圖之後周公子還讚賞的拍了拍白書生的肩膀,“畫的不錯,老兄聽我一句勸,文人的手是用來拿筆的,世道不公,可人心不能歪。”
臨走,他指了指天上的太陽,“照着呢。”
在太陽底下站了許久的白書生本能的握緊了手裏的書,然後,又默默低頭看着自己另一隻沾染了墨水的手。
周公子拿着圖邊走邊記,一路走得太投入,後背前胸汗濕了一大片,眼看刑部衙門就在跟前,卻有一頂官轎子先他一步,在官署門前落轎。
這種四方八抬的大轎子,他得避讓避讓。
出轎子的官員卻甚是年輕,眉目冷峻,身姿頎長,一身墨色便服,看不出品級,可應當不是小官,就這進門兩步路,還有人為他撐陽傘,周公子真是開了眼界。
署衙里正忙着,大中午也有不少人進進出出,每一個經過那下了轎的男人都下意識停頓住,或拱手作揖,或帶着諂媚的笑打招呼。
“周八?”
周公子打了個激靈,轉過腦袋就看見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的趙鈺,他頓時笑的比哭還難看,“世子爺,你要不叫我老周,小周,或者是小八,老八,怎偏偏……”
他知道周公子不是個正經名字,所以在信陽城給自己整了‘八爺’的外號,其實他跟八字一點不搭邊,只是圖個吉利。
老六和老七也是跟着他一樣,他們的排行跟年紀,甚至跟人都沒有關係,就純粹瞎起的,看個人喜好。
“你跑這來幹什麼?!”趙鈺看他這打河裏撈起來的模樣,嫌棄的站在三步外,“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緊回府去。”
周公子氣餒的垂下腦袋,也沒有反駁他。
趙鈺越過他上台階,一抬眼就發現停駐在門檻處的男人,原是在他和周公子說話時,對方就朝他們看過來,這會兒視線還停留在周公子身上,若有所思。
他下意識的往前遮擋對方的視線,挑起一抹冷笑,“王侍郎是在等我嗎?”
王家三郎王漾,不及而立官拜正三品銜刑部侍郎,他模樣長得極好,通身氣度也無可挑剔,趙鈺曾覺得他是京城內極少數能與自家阿姊相配的男子,還想撮合兩人,可還沒等他行動,不知道誰給王家透了風,說永昌候府的福佳郡主要相看人家,王家三郎赫然是他們的擇婿首選。
然後王家那古板的王棟王大人放了話,王家兒郎娶妻娶賢,便是納妾也要納溫婉賢淑的,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王家大門的。
這話傳到趙鈺耳朵里,氣的他第二日就找由頭同王漾打了一架,彼時兩人本都是前老太傅的學生,這一架不僅打掉了那同師之誼,還徹底老死不相往來了。
不防他會主動喊自己,王漾慢慢踱到他跟前,因着地勢之故,他顯得有點居高臨下,“趙二,三年了,為了一個莫須有的傳聞,你我生分了三年。”
“我等你主動找我,也等了三年。”
趙鈺驚呆了,“你的意思,這三年你見了我就跟沒看見一樣,是一直在等我先開口?”
這要是真的,得是多大毛病,曾經他還想這人做自己的姐夫?想想就覺得幻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