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晚韶華
148晚韶華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京郊西山,黃葉村。
曹霑枯坐在一間四處漏風、八面進雨的破房間裏,一動不動,任憑隔壁傳來壓抑的哭泣聲。
書稿被偷了,幼子也死於天花。
所有的努力和辛苦都化為泡影,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
可這個時候,居然被播主評為“十大文人”了,世上還有比這更諷刺的嗎?
書稿都沒有了,我還拿什麼去名留青史?
吱嘎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走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屋外凜冽的寒風。
“先生為何不掌燈、燒炕?可是家裏沒了燈油和柴炭?我家裏還有些,回頭着人給先生送來些吧。”
青年一邊抖摟着破舊的大氅,一邊問道。
“是敦誠啊。”曹霑微微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你雖然號稱是宗室,但日子過得也凄惶,而且……”
曹霑嘆了一口氣,又不說話了。
敦誠這才聽見隔壁的哭泣聲,愕然問道:“可是世兄不治……”
見曹霑再次點頭,敦誠急忙拱手:“倒是我失禮了,待我去祭奠一下再和先生敘談。”
曹霑搖搖頭:“聽聞你府中也有數人歿於天花,我還未曾去弔唁,稚子年幼你就別忙活了。”
想起此次疫情,敦誠也是一臉悲痛,轉眼卻又喜上眉梢:“學生不才,還未恭賀先生位列華國十大文人,還請先生見諒。在此,學生恭喜先生賀喜先生了!”
曹霑還是那副模樣:“有什麼值得祝賀的,不過是個虛名罷了。於國於家,又於這……”他一指隔壁:“有什麼意義呢?”
百無一用是書生。
任你文思泉湧、志趣高潔,任你妙筆生花、不同流俗,卻連給家人一個溫暖的家、給孩子一個活命的機會都做不到,十大文人又如何?
還不是照樣要挨餓受凍,照樣貧病交加,照樣死於非命?
敦誠羞愧的無地自容:“是學生無用!”
曹霑擺擺手:“不怪你不怪你!是這世道,是這世道不公啊!而且,我也不瞞你,我的書稿,沒了。”
“什麼?沒了?”
敦誠頓時跳起了腳:“怎麼能沒了?怎麼會沒了?書稿都沒了,先生的書何以傳世?傳世……對啊,先生的書終究還是付梓了啊,否則播主何以知曉,還有那眾多讀者又是如何得到的?”
“對啊!”
曹霑古井無波的眼睛中,忽然散發出光芒,但隨即就黯淡了下去:“付梓是付梓了,但卻是已經被改的面目全非了,那個結局,不是我想要的啊!”
畢竟關係到自己,曹霑也仔細看了視頻。
明顯發現,雖然播主對《紅樓夢》不吝溢美之詞,誇的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但播主分明說過,后四十回為別人續寫。
雖然續寫者文筆尚可,也不完全屬於狗尾續貂,但,給寶玉一領紅袈裟御封“情僧”是什麼鬼?
蘭桂齊芳又是什麼鬼?
如果說,這裏面沒有有心者的推動、搞鬼,鬼才信呢?
那麼,現在播主既然已經評說我,是不是有機會改變些什麼呢?
稚子已逝,你們還要奪走我另一個“孩子”嗎?
想這裏,曹霑滿眼熱切地看向天空:“看看!我倒要看看,這朗朗乾坤還有沒有讓人活命的地方!”
天幕即時亮起,葉昊開始了結語。
【有人說,以作者的才華必定在當時是個很有名的文人才是,曹雪芹不符合這個條件。而且,敦誠和敦敏哥倆也沒有明確說他寫了《紅樓夢》。】
【說到這裏,我就不明白了。】
【《紅樓夢》是閑書——相比於四書五經,難道還要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地大肆宣揚一番不成?】
【而且,按照曹雪芹的思路,如果繼續寫下去,必然是要把四大家族連同那個腐朽、沒落的時代一併送到墳墓里去的。他難道敢公開說,皇上啊,我給你給大清寫了首追魂曲,您要不要看看?】
【除非曹雪芹想全家一起GG,否則是無論如何也不敢這麼乾的啊!】
【觀《紅樓夢》,與曹雪芹的生活經歷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毫無爭議的啊!】
【他以詩人的敏感去感知生活,着重表現自己的人生體驗,自覺地創造一種詩的意境,使作品婉約含蓄,是那樣的歷歷在目,又是那樣的難以企及!】
【他沒有居高臨下地去裁決生活,開設道德法庭,對人事進行義正詞嚴的判決,而是極寫人物心靈的顫動、令人蔘悟不透的心理、人生無可迴避的苦澀和炎涼冷暖,如人生況味。】
【世有曹雪芹,世有《紅樓夢》,實乃我華國一大幸事!】
【他在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與成就,比之於莎士比亞、歌德、巴爾扎克、普希金、托爾斯泰亦毫不遜色!】
【《紅樓夢》無論是從思想性還是文學性來說,都幾乎達到了華國古代文學的頂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紅樓夢》的用語太過考究,場面太過宏大,人物關係太過複雜,包羅的知識內容又實在太豐富,大大增加了閱讀的難度,影響了《紅樓夢》的傳播。】
【畢竟,誰都不喜歡一邊看書一邊查字典,也不喜歡看了幾遍還一臉蒙圈不是?】
盤點華國十大文人,之第八名:
人物:曹霑
別稱:曹雪芹
品格:★★★
思想性:★★★★☆
文學性:★★★★
流傳度:★★★
上榜理由:
以個人之悲歡離合,譜古代文學之絕唱;用文人之纖筆,奏封建王朝之亡歌!
這邊葉昊的視頻剛結束,平台就來了個無縫連接:“經播主葉昊推薦,平台認證聯盟認可,確認曹雪芹為華國十大文人,之第八名!”
“特賜下獎勵!”
“獎曹霑壽命三十年!”
“獎曹霑之子壽命五十年!”
“獎曹霑文膽一枚,三星桂冠一頂,助其完成《紅樓夢》全書!”
…………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光幕降臨,就在曹雪芹得了桂冠,幼子也重新煥發生機,再度迸發了極大的創作熱情之時,門外突然來了一隊人馬。
為首的人身着宮服,卻是一位太監:“雪芹先生大喜,雪芹先生大喜啊!”
敦誠急忙施禮:“敢問是宮裏哪位貴人差遣?找先生何事?”
那太監哈哈大笑:“皇上聽聞雪芹先生得了上天的獎勵,深感欣慰。特命奴婢來接先生入宮覲見,不日就將有大恩賞啊!”
恩賞?
曹雪芹笑了,苦笑。
他曾經擁有過富貴,也在失去時試圖再度獲得,但如今,他還有會在乎那些嗎?
而且,他明白,這個恩賞絕不是那麼容易得的。
說不的,就得把書稿的結尾改成更符合皇帝想要的樣子吧。
曹霑揮毫潑墨,提筆抄了一首舊作:“鏡里恩情,更那堪夢裏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綉帳鴛衾。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
“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
太監問道:“此曲何名?”
“晚韶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