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風中的蒲公英
槐恩的病情日漸加重,她昏迷的頻率一日比一日頻繁。
槐恩的主治醫生告訴我,若是再找不到匹配的骨髓,槐恩恐怕很難堅持到夏天。
然而讓我絕望的是,數家醫院日夜不停的樣本檢測,卻依舊沒有找到可用的骨髓,這不禁讓我本來還抱有一絲希望的心感覺到深深的無力。
儘管我現在有很多錢,多到幾乎可以買下任何東西,但面對有些事情,錢卻是如此蒼白!
……
槐恩對自己的情況自然是清楚的,她知道自己時日已然不多,她的情緒開始變得憂鬱,每每從昏迷中醒來,看到周身眾人難以掩飾的強顏歡笑,看着看着眼淚就滾落下來……
方教授夫婦已經不知道在背後哭過多少回,她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面對這種局面又怎能不讓他們悲痛欲絕。
可是除了眼睜睜的看着女兒如此慘烈的透支着生命,他們又能做什麼呢?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槐恩不見了!
發現槐恩不見了是在我回來的一個禮拜后,方教授夫婦由於長時間日夜不休的守在女兒身邊,身體已然吃不住,方教授的腰疾複發。
老兩口在我的極力勸說下終於同意回去稍作歇息,我答應他們若是槐恩有什麼狀況,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他們。
這天上午我差俊生去其他醫院打聽結果。槐恩本來還在睡眠之中,我只是去了一趟醫生的辦公室,回來卻發現病床上的槐恩已然沒有了身影。
輸液管被拔掉,藥液滴滴答答的流在了地板上。
在我找遍整個住院部依舊不見槐恩的蹤跡時我頓時驚恐起來,趕緊告知醫生,然後醫生帶着我去到安保室調取走廊上的監控錄像。
監控顯示就在我到醫生辦公室不久,槐恩就出了病房,錄像像素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但能夠看到她的動作,她木獃獃的出了病房,徑直走到電梯間,她進了電梯,然後便出現在住院部大門口的攝像頭監控範圍。
監視器里,槐恩來到馬路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消失在了攝像頭監控範圍。
我頓時緊張起來,槐恩現在的狀況如何能夠獨自外出?她要去哪裏?要去幹什麼?她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一邊往醫院外面跑一邊掏出手機通知俊生,讓他趕緊回來幫忙尋找。
又撥通了方教授的電話,方教授聞聽槐恩失蹤,語氣頓時哆嗦起來。
我問他可否知道槐恩有可能去的地方,可他卻哆嗦半天也沒有給出一個答案。
我情知方教授已然亂了方寸,只得寬慰他道:“方教授,你先別急,槐恩有可能是在回家的途中,你先在家等着,槐恩很有可能只是想回家!我再去附近找找!”
方教授哆哆嗦嗦的回答了幾個好字,我掛斷電話茫然四顧,除了匆匆的車流哪裏還能見到槐恩的影子。
我雖然也是萬分急切,但理智尚存。我忽然想到槐恩是坐出租車走的,想到這裏我心裏一亮,忙也身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我坐上車還未等師傅開口詢問我要去哪裏,我從口袋裏掏出兩百塊錢遞給他,急切的道:“師傅,我有一個朋友剛才坐出租車走了,她得了很嚴重的病,她現在處境很危險,請你幫幫我用呼叫機幫我問一下你們出租車師傅有沒有在這家醫院門口搭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問她去了哪裏!”
師傅聽聞此言,見我神情急切,情知事情緊急也不多廢話,趕忙拿起呼叫機按照我的話在電台上詢問了一遍,然而等到的卻皆是沒有。
師傅又連續呼叫了好幾遍,結果依然如故,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師傅把呼叫機掛回車上,無奈的對我聳聳肩。我失望的打開車門準備下車,師傅似乎想到了什麼,叫住我道:“先生,電台只能覆蓋市區,若是搭你朋友的那輛車出了市區,是聽不到我剛才的呼叫的,你或許可以往這方面想一想!”
師傅的話讓我精神一怔,腦袋裏猛然明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重新坐回車裏,忙對師傅道:“師傅,送我去朱旺鎮,快!”
師傅點點頭,十分理解的一腳油門衝進了主路上。
我坐在出租車裏心裏默默的禱告,槐恩,你可千萬不要有事!
其實我心裏並不太確定槐恩是否真的去了村子,只是因為司機師傅的一句話讓我隱隱覺得有這個可能。
槐恩若是真的去了市區之外,我雖不知她還有沒有什麼其他去處,但我住的那個村子是我和槐恩相遇的地方,也是她首次任教的地方,對她來說,大概會有不同尋常的意義,她很有可能會去到那裏。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槐恩竟不和我說一聲,轉念一想,可能槐恩是怕是和我說了我不會同意她離開醫院,因為這對她實在是太危險了。所以她才會趁病房少有的沒有人在旁的時候悄然離開醫院。
出租車一路疾行,一個多小時後來到鎮上,經過學校的時候我讓師傅稍做停留,我下車跑到校門口詢問看門的大爺,問她有沒有看到方老師回來。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我又重新坐上出租車,讓師傅往村子駛去。出租車經過村子一直開到碼頭。
車子還未停穩,我便已然看到剛剛退潮的沙灘上,面朝大海站着一個瘦弱人影,一頭齊肩短髮,一襲單薄白裙,在正月陰鬱的天空下,在寒冷刺骨的海風中,如一株嬌弱的蒲公英,似乎隨時都會被命運的颶風帶去未知的遠方……
我心中稍定的同時又不禁駭然,此刻雖已是開春時節,但外面的氣溫依舊如同寒冬臘月,近幾日氣溫更是驟降,天氣預報說還有一場雪即將降臨。
讓我駭然的是,此刻槐恩竟然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裙子,我不知道槐恩從哪裏得來的這身裙子,也不知她為何要執意如此。看到她的背影只讓我覺得陣陣顫慄。
我付了車費匆匆下車衝下碼頭向槐恩奔去。
我一邊跑一邊脫下自己外衣。我跑到槐恩面前一把把她摟進懷裏,用我的外套把她的身子緊緊裹住。
她全身冰涼,但卻沒有一絲顫抖,她緩緩抬起頭看着我,露出一絲破碎的笑容!
“大叔!”她輕輕喚我。
“我就知道,若是還有人能夠找到我,那一定是你,我果然沒有想錯,你真的來了!大叔,大叔!”她把臉貼着我的胸膛,聲音柔柔的,剛出口就被海風吞沒,但卻像一顆顆滾燙的火炭,灼燒着我的心臟。
“槐恩,我們回去,你在這裏太危險了!”我盡量用雙臂裹住她羸弱的身軀,儘可能的為她抵擋寒風的吹刮,然她的身軀卻依舊冰冷似鐵,我竟不能給她傳遞一點點溫度。
“不,大叔!我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裏嗎?”
“槐恩別說了,我們先回去好不好,回去了你再告訴我好不好?”我的聲音因為心痛而顫抖。
“大叔,你聽我說,這件事我一定要在這裏告訴你,你願意聽嗎?”
“我願意,我願意!”
“其實我除了會畫畫兒,我還是舞蹈系的學生,我一直想為你跳一隻舞,我以前一直以為我還有很多機會……
我知道我已經時日不多了,我若是再不跳給你看,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槐恩幽幽的說,她的話讓我覺得心臟被片片撕裂,幾乎讓我不能自持的渾身顫抖。
“不,槐恩,我們還有很多機會,我們先回去,等你好了你再跳給我看,我要你天天跳給我看!”我把槐恩的身軀緊緊的摟着。
槐恩在我懷裏無聲的笑了!
“大叔,能聽你這麼說我真的好開心,要是我真的還有機會,我一定天天跳給你看,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的情況我很清楚,我已經不可能再有機會了……”
“槐恩,不!還有機會,一定還有機會的!”我的鼻子一酸,眼淚悄然滑落。
槐恩輕輕的推開我,但又被我拉了過來再度緊緊的摟住,我不願她離開我的懷抱,一秒都不想……
“大叔,讓我為你跳一支舞吧,這是我最後的心愿,答應我好嗎?”槐恩再度推開我。
她把我的外套輕輕退下,後退幾步,然後開始在濕漉漉的沙灘上為我獨舞,沒有舞台,沒有音樂,只有嗚咽的風為她伴奏。
她在寒風中由慢而快劇烈的舞動着,像一朵傲雪的玫瑰,綻放着生命最後的熱情。
又像是一支颶風中的風箏,冒着隨時都會斷線的風險,堅強的飛舞着……
我的眼淚不住的鼓涌而出,迷糊了我的視線,但被我狠狠的擦去,我要看清楚,我要把這一支舞牢牢的記在心裏,因為這很有可能是一支絕世之舞……
我緩緩蹲下身,撿起沙灘上一隻被風沙侵蝕的海螺,捏碎兩端,留下中間的一個圓環,在心裏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槐恩終於跳完這支舞,她的胸脯劇烈起伏,顯然早已透支掉她所有的體力。
她站在海灘上,潔白的群袂隨風飄揚,她目光看着我,露出嬌羞的笑容,一向慘白的臉此刻竟露出一抹紅暈!
我緩緩走到她身前,肅然的看着她,然後單膝跪下,把那個我用海螺做的戒指鄭重舉起,舉到她面前虔誠的道:“槐恩,你願意嫁給我嗎?”
槐恩表情一滯,目露震驚的看着我,然後她忽然捂住了嘴巴,眼裏迅速聚起了淚。
“槐恩,我真誠的向你求婚,你願意做我的新娘嗎?”我再度問。
槐恩的淚水終於忍不住,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大叔……”槐恩輕聲喚我,聲音忍不住顫抖。
我輕輕的拉過槐恩的手,把那隻海螺戒指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槐恩欲要抽回手,但終究還是任我為她戴了上去。
槐恩把戴着戒指的手舉到眼前,細細打量!
她笑了,她的笑容是那麼燦爛,儘管她的眼裏淚光閃閃。
“戴上我的戒指,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槐恩,你願意嗎?”我把槐恩攬進懷裏。
槐恩在我懷裏輕輕點頭:“大叔,我願意!可是我已經沒有辦法長久的陪伴你了,大叔……”
“沒關係,我不怕,哪怕你只剩一天的生命,你也是我的妻子!”
槐恩緊緊的抱住了我的腰,我感覺到她的身子在顫抖。
我脫下身上的毛衣給槐恩穿上,又用外套把她包住,彎身把她抱起向碼頭走去。
槐恩像一個孩子一樣縮在我的懷裏,她的身子輕飄飄的幾乎沒有一絲沉手的感覺。
我忽然想起槐恩曾兩次在這裏問我:大叔,我會不會死?
她第一次說這話的時候我告訴她:有我在,不會讓你死的!
第二次的時候我還嘲笑她說:你哪有這麼容易就死!
然而命運總是這般殘酷,不過數月光景,當初的一句玩笑沒想到竟是一句讖語……
可是槐恩!這次我又該如何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