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內相擔罪

第二章 內相擔罪

“主子……主子……”龍床帷幕外響起了輕微而又恭順的叫聲。

睡在床丶上的人其實早就醒了,但還是很不耐煩地說:“大清早的鬼叫什麼?朕難道不記得上朝的時辰嗎?”說著,他坐了起來,掀開了帷幕。

帷幕外那個垂手躬身站着的太監約莫四十齣頭,聽到皇上這麼說,不禁愣住了:“上朝?主子說要上朝?”

“不為上朝,你大清早的把朕叫起來幹嗎?”

那個太監趕緊跪了下來:“回主子的話,這個時辰主子該進丹了。主子吩咐過,敬天修身一日也不可偏廢,無論如何都要奴婢把主子叫起來。”

皇上從床丶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說:“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很平常的一句話卻如同晴天霹靂一樣砸在那個太監的頭上,頭上身上頓時冒出了冷汗,拚命叩頭說:“主子饒命,主子饒命……”

昨夜主子萬歲爺不認得曹娘娘,皇後娘娘立刻命人將她抓了起來打入冷宮。自己雖然不象專寵於後宮的曹娘娘那麼招皇後娘娘的嫉恨,但這些年由於主子萬歲爺跟皇後娘娘的關係很淡,自己平日裏便多少有些怠慢了皇後娘娘,若是皇後娘娘曉得皇上也不認得自己,一道令旨下來,也能將自己抓起來,立杖而死都未必不可!

或許是看出來了那個太監的疑惑,皇上和顏悅色地說:“朕也不曉得發生了何事,腦子昏昏沉沉的,好多事都想不起來了,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

那個太監慌亂的情緒才稍微平靜了下來:“回主子的話,奴婢賤名呂芳。”

“哦,呂芳啊!”皇上說:“你是這裏的總管?”

“回主子,乾清宮管事牌子是黃錦,此刻正在寢宮外面候着主子的傳喚。奴婢是主子萬歲爺的大伴。”

“哦,大伴啊……”皇上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你如今當著什麼官?”

呂芳說:“奴婢是主子身邊的奴才,不敢妄稱官職。”

“那你在宮中當著什麼差使?”

“奴婢蒙主子恩典,掌着司禮監。”

“司禮監?你是司禮監掌印?”皇上停頓了一下,笑了:“那你就是我大明的‘內相’了?這麼年輕就當上了中宮一把手,不錯啊!”

“印是主子的,奴婢只是替主子看着這個家。”

皇上又突然問道:“如今北邊鬧騰嗎?”

皇上大清早一起來就詢問政事,倒讓呂芳吃了一驚,但身為“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他當然熟知朝局政事,忙回答道:“回主子的話,北邊韃靼虜賊一向不服我天朝威嚴,屢屢犯邊擄掠人畜,賴得皇上洪福齊天,九邊將士用命,倒未曾讓他們討得好去。”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只是韃靼佔據河套地區,時時威脅宣、大、延、榆各邊鎮,陝、甘、晉諸省邊民更是深受其苦……”

呂芳把北部局勢說的那麼嚴重,皇上卻似乎鬆了口氣,打斷了他的話:“此事以後再議!”又問道:“你掌司禮監幾年了?”

呂芳老老實實回答說:“回主子的話,五年了。”

“不對啊!朕怎地記得你已當了七、八年了?”皇上笑着說:“許是你自家記錯了吧!”

呂芳在心裏嘆了口氣,說:“回主子的話,奴婢怎敢欺君罔上?蒙主子恩典,奴婢自嘉靖十六年十一月掌印司禮監,到如今嘉靖二十一年,恰是五個年頭。”

“哦,嘉靖……”皇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嘉靖十六年到嘉靖二十一年,確是五個年頭了。”他突然又問:“我大明如今的內閣首輔是誰?嚴嵩嗎?”

“回主子,自七月夏閣老……哦,罪臣夏言被主子斥退之後,由次輔翟鑾次第升任首揆。嚴閣老因繼夏言罷官之後才補入內閣,故列於翟閣老之後。”

“內閣就他二人嗎?”

“回主子,原本有夏言、翟鑾及兵部尚書李春芳三人,夏言獲罪之後,李春芳也被主子責令致仕了。”

皇上不說話了。呂芳心裏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主子真真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啊!

正在心中慨嘆,突然又聽到皇上說:“你方才說讓朕進丹是不是?進什麼丹啊?”

呂芳在心中嘆了口氣:原本以為主子似乎關心起了政務,其實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真正關心的還是修長生啊!便不再說那些讓主子煩心之事,雙手將一個銀盤托起,上面盛放着三顆色澤鮮紅大如蜜棗的丹丸:“這是今日寅時初邵神仙進來的丹藥,早上這顆須得在寅時三刻前服下。”

皇上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拈起一顆丹藥。呂芳趕緊把盤子放在旁邊的御案上,雙手捧起了一隻金杯,正要象往常一樣服侍皇上進丹,卻聽到皇上好奇地說:“這丹藥還稀奇,怎地軟軟的?”

唉,都是那幫天殺的奴婢作的孽啊!呂芳一陣心酸,但還是恭恭敬敬地說:“回主子的話,這是邵神仙為主子萬歲爺專門煉製的‘先天丹鉛’。”

“‘先天丹鉛’?這個名字取得好!”皇上嘖嘖稱奇,手指還忍不住捏了捏那顆軟如柿子的丹藥:“它都有哪些成分?”

“成分?”呂芳又是一愣:“奴婢愚鈍,敢問主子一聲,主子可是在問煉製丹藥所需的原料么?”

“是啊。這‘先天丹鉛’都是哪些原料煉成的?”

“回主子的話,這是邵神仙的仙方,奴婢也不曉得。”

皇上頓時生氣了:“連原料都不曉得,你就敢拿來給朕吃?”

呂芳趕緊將杯子放在身旁的御案上,跪下來叩頭說:“主子息怒,莫要動了仙氣。奴才……奴才也只是聽說,邵神仙此葯乃是以‘天癸’為主,另有十幾種秘不示人的藥物,以仙法煉製而成。”

“‘天癸’又是什麼?”

呂芳猶豫了一下,說:“回主子的話,‘天癸’便是童女的初潮經水。”

聽他這麼說,皇上象是被蠍子蟄了一樣,驚恐地將手中正在把玩的那枚丹藥扔出了好遠,高聲喊道:“來人!來人!”

“主子……”呂芳怔怔地剛想要說什麼,門外候着的幾個太監服飾的人就聞聲沖了進來。

皇上用顫抖的手指着面前跪着的呂芳:“把他趕……趕出去!”

進來的人都愣住了,誰也不敢動。

“他……他要害朕!快……快把他趕出去!”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太監象是領頭的,想必就是呂芳方才說的乾清宮管事牌子黃錦,聽皇上這樣說,慌忙跪了下來,問道:“主子,要把呂公……呂芳趕到哪裏去?”.手機訪問.1|6||.

“趕……趕出去……”皇上在龍床丶上縮成了一團:“朕是天子,諸神呵護,你們誰也別想害朕!”

進來的那幾個太監對視一眼,一個大逆不道的念頭同時泛起在他們的心中:皇上瘋了!但誰也不敢再說什麼,黃錦靈機一動,說:“主子的萬年吉壤已破土動工,不如把呂芳派去監修工程如何?”

“萬年吉壤?”

“便是主子即位大寶之初便開始興建的永陵啊!”

“永陵?”皇上似乎清醒了一點,說:“對,就把他趕去給朕修永陵!”

黃錦出這個主意本就是為了救呂芳,害怕狂暴而又恍惚的主子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忙說:“把呂芳拉出去。”

呂芳用凄迷的淚眼深深地看了龍床丶上嗍嗍發抖的主子一眼,哽咽着說:“主子的萬年吉壤奴才一定督着他們給主子修好。”說完之後,磕了一個頭,慢慢地站了起來,向外走去。

龍床丶上的皇上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暴喝一聲:“滾!都給朕滾!”

幾個太監慌忙給他磕了個頭,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出了寢宮的門,黃錦揮手趕走了跟自己一起滾出寢宮的幾個內侍,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問正表情痛苦地站在門口的呂芳說:“乾爹,發生什麼事了?”

“唉!”呂芳長嘆了口氣:“都是那幫天殺的奴婢作的孽啊!”

“啊!”黃錦不禁驚叫一聲。

呂芳趕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要死啊!驚了聖駕,你有幾個腦袋!”

黃錦也想到主子正在狂怒之中,慌忙壓低了嗓子,說:“乾爹的意思是……是說主子把昨晚之事算到了乾爹你的頭上?”

呂芳想了想說:“大概還不至於。若真是那樣,我這條命怕是也難保了。對了,我得謝你冒這麼大的險救下我,真多虧你竟有這般急智。”

得到了乾爹的誇獎,黃錦卻面無喜色:“兒子是笨,不過笨人也有笨人的心思。兒子是想着主子平日待乾爹那樣好,便是遷怒乾爹也不過申斥兩句,等氣消了,自然還要念着乾爹的好,這才大着膽子出了那個點子。”

“正是如此,我才覺得對不起主子啊!”呂芳說:“主子就拜託你了,且要上心伺候主子,莫要再驚了聖駕。”

黃錦沒來由地難受起來:“乾爹還真要去督修主子的萬年吉壤啊?”

“主子吩咐的差事,我們這些做奴才的能不上心去辦嗎?”呂芳嘆了口氣說:“伺候了主子近三十年,或許這是我能為主子盡的最後一份心了。”

“乾爹!”黃錦哽咽着說:“乾爹當著宮裏的家,主子的江山也有一大半在乾爹身上擔著,主子怎麼能離得了乾爹?”

呂芳擺擺手:“如今什麼都不用說了,干好自己的差事吧!宮裏發生這麼大的事兒,想必這段日子不會安寧,你自家多長點心眼。乾爹教你一句話:無事不找事,遇事不怕事。記住,你是主子身邊的人,只要自己不犯傻氣惹惱了主子,沒人敢和你過不去,就怕你自己不長眼色!”

“是,兒子記住了。”黃錦情緒低落地垂下了頭,嘟囔着說:“宮裏這麼多人還要乾爹呵護着,乾爹這一走,兒子們可怎麼辦?”

沒有聽到回答,抬頭一看,呂芳已經走出了乾清宮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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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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