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宮驚變

第一章 深宮驚變

明,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夜。

一個宮女跌跌撞撞地闖進坤寧宮,跪在殿門外大聲說:“啟奏皇後娘娘,大事不好了……”

“大膽奴婢,竟敢在皇後娘娘寢宮大呼小叫!”坤寧宮管事牌子陳洪此刻正在皇后寢宮裏伺候,嚇得面色慘白,趕緊出來喝止,見着是寵妃曹氏的貼身宮女張金蓮,面色稍微緩和了一點,低聲對她說:“皇后剛剛就寢,驚了鳳駕,你有一百顆腦袋都保不住!”

顯然已經驚了鳳駕,寢宮內傳來方皇后的聲音:“門外何人喧嘩?”

陳洪搶先答道:“回主子的話,是曹娘娘宮人張金蓮。”

“哦,是曹妃的人啊。今兒個皇上臨駕慈慶宮,你不在那裏伺候着,卻跑到本宮這裏來?”儘管語氣很平靜,卻還是有揮之不去的酸意。

“奴婢……奴婢……”張金蓮把心一橫:“曹娘娘宮裏有人要……要害主子萬歲爺!”

“什麼?”皇后驚叫了一聲,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休要胡言亂語,皇上那麼疼你主子娘娘,慈慶宮裏一條狗只怕也比別人宮裏管事牌子尊貴些個,怎地還有人要害皇上?”

顯然皇后不相信,張金蓮拚命地叩頭,說:“給奴婢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編出這等話來欺瞞皇後娘娘,實是王娘娘宮人楊金英、邢翠蓮這兩個天殺的奴婢主謀,與奴婢慈慶宮裏姚淑翠、關梅秀勾結,要害主子萬歲爺!”

見她指名道姓供出了主謀,方皇后也不由得信了幾分,趕緊吩咐:“陳洪,快快召集宮人,隨本宮前去慈慶宮救駕!”

寢宮裏傳來欷欷嗦嗦的聲音,方皇后厲聲呵斥道:“不中用的奴才,這時辰還要梳頭作甚!”說話間,人就走了出來,頭髮隨意挽了一個髻,只斜着三兩支翡翠鬧蛾兒。

事情再緊急,宮裏的規矩禮數卻一點也不能少,張金蓮趕緊俯身在地:“奴婢給娘娘請安!”

“你且起來,到底是何事快快說與本宮知道。”

張金蓮想到方才看見的那駭人情景,心有餘悸地打了一個寒戰,哆嗦着說:“回娘娘的話,今日午後,主子萬歲爺就臨駕慈慶宮,晚上也就歇在了那裏。楊金英、邢翠蓮那些天殺的奴婢趁主子萬歲爺熟睡之時,用絲帶勒住了主子萬歲爺……”

方皇后也嚇得花容失色:“你主子呢?發生這等謀逆之事她竟也不管?”

“今日……今日主子身子不爽,不能侍寢,就歇在了別處……”

“虧得皇上往日那般疼她,竟縱容宮人謀害皇上,真真是個狐媚惑主的妖精!”方皇后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又沖外廂喊道:“陳洪這個死奴才,怎地還未將乘輿備好!”說著,轉身疾步向外走去。張金蓮與坤寧宮幾位宮女趕緊跟隨着。

還未出坤寧宮的門,陳洪就帶着一幫內侍宮女急匆匆地趕了上來,氣喘吁吁地對方皇后說:“請主子上鸞駕。”

方皇後上了乘輿:“你們這些個死奴才走快些個,真真誤了大事,一個個都殺了!”話雖嚴厲,想到丈夫危在旦夕,自己的眼淚倒先下來了。

陳洪根本不敢接腔,只能吩咐:“快些個,快些個。”自己奪過一個小黃門手裏的燈籠,率先跑在了最前面。

鬧烘烘的一大群人出了坤寧宮,向毗鄰的慈慶宮趕去。

此刻的慈慶宮重帷深幕的寢宮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十幾個宮女圍在那張寬大的龍床前,不知所措地看着床丶上那個穿着杏黃色湖綢睡袍的人。那個人脖子上勒着一根黃綾絲帶,臉已經漲成了豬肝一樣的紫紅色,呼吸似乎也已經停止了。

一個渾身發抖的宮女戰戰兢兢地問:“楊姐姐,我們……我們……”

儘管也在哆嗦,被問到的那個年齡稍大一點的宮女卻說:“好妹子,別怕!左右不過一死,只不過早晚而已,我們今日為宮裏幾千名姐妹除了這個大害,死也值了。”

另一個宮女接口道:“對!凌遲是死,讓這個畜生糟蹋也是個死,無甚大的分別。王家妹子,你來幫我一把,再把繩子勒緊點。”

“我……我……”一個宮女猶豫了一下,跟着她一起上了龍床,一左一右開始用力拉着套在床丶上那人脖頸處的絲帶。可惜絲帶早已絞成了個死結,她們越是用力,節就打得越緊,根本無法再深入脖頸分毫。

先前被叫做“楊姐姐”的那個宮女忙阻止她們說:“這樣不行。不若我們把結解開……”

“楊姐姐,方才就試過了,解不開整理發佈於.1||||.m啊!”

那個楊姓宮女咬咬牙:“你們閃開,讓我來。”說著,她也上了龍床,拉過明黃錦被,死命捂在床丶上那人的臉上。

正在用力之時,坤寧宮管事牌子陳洪闖進了寢宮,猛地看到這一幕,幾乎嚇得癱了過去,嘴角哆嗦着說:“大……大膽奴婢,還不快快住手……住手……”踉踉蹌蹌地撲到龍床丶上,一把推開了那個楊姓宮女,瘋狂地搖晃着床丶上躺着的那個人:“皇上……皇上……”

“呼啦啦”,寢宮中湧進來一大群人,當頭的方皇后厲聲說:“將這些天殺的奴婢都給我拿下!”看到床丶上的情景,也嚇了一跳,聲音顫抖着說:“陳洪,快……快解開繩子!”情況緊急,她也顧不得母儀天下的禮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皇上……你若是龍馭上賓,臣妾也不活了……”

這個時候,陳洪已經解開了絲帶,伸手探探鼻息,悲喜交加地說:“娘娘,老天保佑,主子萬歲爺還,還有氣兒……”

倉促間想不出來怎麼表達,他竟用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一種說法。方皇后卻根本顧不上探究他的用語,收住悲聲,趕緊吩咐:“快傳太醫,傳太醫!”

宮中值守太醫聞訊很快就趕來了,奉皇後娘娘的令旨,他不顧君臣禮儀之大防,用力在床丶上那人的胸膛上按壓捶打,經過好一番折騰,床丶上那人“呼”地一聲,吐出憋在胸口的那口氣。那股混雜着酒肉臭的渾濁之氣噴在臉上,差點將那名太醫熏暈了過去,但他根本不敢將任何厭惡的表情寫在臉上,屏住呼吸繼續全力救治。

長長地吐出了那口氣,那人的呼吸漸漸平緩,眼睛也緩緩地睜開了。

“皇上!”方皇后激動地哭了起來。

“皇上!”陳洪忙扯起袖子蒙頭跟着嚎哭了起來。

“皇上!”寢宮中所有的內侍宮女跪滿了一地,雖眼不能見,不敢放聲,但也恰倒好處的低聲配合的嗚嗚哭了起來。

自己寢宮鬧騰得這麼厲害,早就有人稟報了在另外一座房子安歇的曹妃,她顧不得梳妝就來到了這裏,只是被自己宮內發生的這驚天巨變嚇得渾身秕糠似得發抖,躲在人群後面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此刻見到皇上已然醒轉,情知聖體無憂,便仗着自己深得皇上的寵愛,不顧禮儀地硬擠到六宮之主的皇後娘娘的身前,抓着床丶上那人的手,半帶真情半是作秀地痛哭着表白:“皇上,臣妾救駕來遲,還請皇上恕罪……”

床丶上那人睜開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她,牙齒開始打架:“皇……皇上……”突然“啊!”地大叫了一聲,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床丶上,顯然是暈了過去。

“皇上(主子)!”寢宮裏所有的人都驚叫起來,太醫趕緊上前查探,然後:“啟稟皇后與貴妃娘娘,許是皇上方才受到驚嚇,犯了痰氣,容臣開個安神調養的方子,歇息些時日就無大礙了。”

原本已經將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的曹妃放心下來,長出了一口氣,嘴裏不迭聲地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正在向西天諸佛祈禱,卻聽到方皇后冷冷地說:“來人!將這謀害皇上的主謀曹氏抓起來!”

曹妃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看着方皇后,嘴角抽搐着說:“姐姐……妹子……妹子死了都不敢有那種心思……”

方皇后沒有理她,冷冷地說:“陳洪,本宮的令旨你敢不從嗎?”

原本忌憚曹妃而猶豫的陳洪被方皇后的話b到退無可退的地步,只得咬咬牙一揮手,幾個黃門內侍撲了上來,擰住了曹妃的胳膊,拖出了寢宮。

“皇上……皇上救我啊皇上……”深宮大內中回蕩着曹妃凄厲的哭喊聲。

方皇后看看龍床丶上昏迷不醒的皇上,低聲怒喝道:“皇上已經吃那賤人驚嚇犯了痰氣,還想讓那個賤人再驚了聖駕嗎?”

“奴婢明白!”陳洪一把扯下了半幅袍袖,追了出去。

曹妃凄厲的哭喊聲嘎然而止。就在這時,一連串的閃電撕破了漆黑的夜空;接着,從天際遠處“轟隆隆”滾過來一陣悶雷。

“這賊老天,眼瞅着要冬至了還打雷扯閃子,八成又要收人了!”一個被驚醒的太監嘟囔了一句,將脖子縮回到了被窩裏。明史。世宗本紀》載:是時,天雷擊正殿,螭吻墜,宮人驚。帝又醒,問曰:“我復誰?”再之者三。內衛入,宮人驚散,帝遂昏厥不復醒。

註:螭吻——龍生九子之二,又名鴟尾或鴟(i)吻,形似獸,性好望,口潤嗓粗而好吞,遂成殿脊兩端的吞脊獸,取其滅火消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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