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看見露出面容、濃妝艷抹的江棠，顧衡眉頭又重新皺了起來，語氣生硬。
“這種地方不是你們小孩來玩的。”
江棠張大嘴，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孩？
她這模樣哪是那種乳臭未乾的小孩能比的？江棠的內心受到了屈辱。
江棠滿心想要反駁，可是話臨到嘴邊，卻跟啞了似的發不出聲來。
這段話要是毫無阻攔的說出口，那所有的謊言將被擺上枱面。
她居心叵測的接近，以及造假的身份，都會原形畢露。
江棠默了默，嘗試讓自己冷靜下來。
幾秒后，坦蕩地對上顧衡的視線：“老師，其實我是路過過來借廁所的。”
“……”
江棠簡直就是睜眼說瞎話的模範人物。
她臉不紅心不跳。
俗話說得好，要想先騙過別人，就得先騙過自己。她已經開始在心中不斷暗示自己，就是來上廁所的！
憑藉這一腔孤勇，江棠挑釁地看着顧衡。
顧衡扯了下嘴角，忽然低下了頭。
“……”江棠猝不及防的向後退了一步。
她的背貼上了牆。冰冷牆面透出的絲絲寒氣黏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
顧衡微伏着身子，像是在禁錮她一樣。眉眼透露出的冷然與不虞似是翻騰的海浪要將她淹沒。
也許是空氣中瀰漫的煙酒氣味作祟，這一刻的顧衡讓江棠感知到了危險的意味。
在燈紅酒綠的映照下，兩人都不像平常的自己。
恍惚間，江棠內心冒出一個想法。
或許，這才是真實的他們。
到了這個地步，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江棠仰起頭：“老師，我做錯什麼了嗎？”
她眼眸直直地看着他，鋒芒畢露，不帶一分怯懦。
是了。
她並沒有錯。
作為一個成年人，她的行為沒有違紀違法。作為老師，顧衡也無法干涉她的私生活，更何況她並非T大的學生。
此時他們挨得極近，顧衡垂眼就能看清江棠根根分明的睫毛。路人帶着曖昧的眼光路過，俊男美女的組合擱在誰眼裏都是賞心悅目的。
顧衡目光幽深地盯住她，兩人四目相對。
靜謐地空間裏，只能感覺到互相的鼻息。
兩人面色皆是平靜，誰也沒能看見江棠的指尖在微微顫抖。氣勢上不能輸，她全身的力氣都在維持這幅表面的淡然，實際上，卻能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撲通撲通。
許久，顧衡淡淡的開口。
“今天可不是周末。”他停了一下，”按理說，這個時候你應該待在寢室。”
“……”江棠挺立的腰背像是一下子被擊垮，眼神獃滯地落在顧衡的胸口處。
她有些傻眼。
怎麼又是寢室？
這會兒說請假還來得及嗎？
顯然是來不及了。
顧衡直起身後退一步，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在找理由嗎？”
江棠閉了閉眼，覺得有一個巴掌‘啪啪’地落在自己臉上。
她實在不應該刺激顧衡。
這跟平時她認識的顧衡相去甚遠，她一時間摸不準該如何回應。
沉默。
世界再度安靜下來。
兩人對峙着，與剛才曖昧的動作不同，現在的情景，像是江棠欠了顧衡錢一樣。
顧衡動了動，先開了口，聲音沒什麼溫度：“跟着我。”
隨後轉身，向外走去。
江棠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認命般地抬起腿。
他們繞過舞池、吧枱，走出酒吧。
就在酒吧門口，顧衡停了下來。
手機鈴聲響起。
他從口袋摸出手機，隨意點了下，附在耳邊：“林亦，我先走了。”
對方似乎很不滿，在通話那頭大喊大叫了起來。
顧衡不耐煩的將手機拿遠了些，過了兩分鐘再重新貼上去：“我有點事，晚點跟你說。”
然後，無情的掛斷了電話。
在一邊目睹全部過程的江棠咽了咽口水，後知後覺湧出一陣緊張。
顧衡收回手機，側過頭，淡淡地通知她：“我送你回學校。”
“……”
江棠呼吸停住，眉心微不可察地跳動了一下。
這意思，是準備送她回宿舍？
拜託！她家住的離學校十萬八千里！
顧衡說完，也沒關注她僵掉的表情，大步直徑向停車場走去。
江棠見狀大驚失色。腦子裏浮現出了一個念頭，她顧不上細想，兩步跑上前，慢了一拍似的抓緊了顧衡的手。
溫熱柔軟的觸感從手上一路傳達到腦中，顧衡腳步一頓。
江棠結結巴巴：“老師，我、我還有朋友在裏面呢，我不能一走了之啊！不然這樣好了，我等等自己回去，回去后必定向你報備！”
她怕說服不了顧衡，小步走到他面前，抬起頭，眼神真摯明亮：“以後再也不敢了。”
酒吧街內霓虹燈閃爍，她的臉被像花貓一般被染上幾種顏色。雙手緊緊的抓着顧衡的手，指甲不小心刮著他的掌心。
顧衡喉結上下划動，隨即觸電般甩開了她的手。
他蹙着眉，溫吞吐出兩個字：“不行。”
江棠抿抿唇，有些氣悶。
顧衡又說：“你哪些朋友？T大的？”
這句話的潛意思像是，如果是的話，那就一起帶回去。
“……”
江棠什麼情緒也沒有了，連忙澄清：“不是不是，他們是我高中同學……”
話說到這裏，江棠真的擔心顧衡會進去捉人。
幸好顧衡沒再說什麼，瞥了她一眼，抬腳走了。
江棠看着他的背影，沒琢磨清楚他的意思。
她需要跟上去嗎？
在她還沒糾結出結果時，顧衡不遠處停住，轉過身，面無表情看着她：“你在等什麼？”
“……”江棠訥訥的走過去：“來了。”
***
江棠向來對車牌不了解。
只能從車的外觀來判斷，顧衡的車應該挺貴的。
江棠氣勢洶洶地走到副駕駛旁，鑽了進去。
車從熱鬧酒吧街穿出去。夜深了，寂靜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人影。
江棠的鼻腔里充斥着顧衡身上的味道，遲來的不自在將她包圍。
她的額頭抵在車窗邊。
景色一幀幀從江棠的瞳孔閃過，路燈照的她臉時明時暗。
顧衡開車很穩，沒有什麼大的起伏。
車內一片靜謐。
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坐上顧衡的車。
江棠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偷偷回頭瞄了他一眼。
顧衡專心致志地開着車，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側臉硬朗俊逸，線條流暢。
江棠一不小心又看得入迷了起來。
果然認真的男人魅力十足。
顧衡似有察覺，眉頭皺了皺，目視前方：“你喝酒了？”
江棠誠實地回答：“沒有。”
顧衡沒吭聲，吸了兩口氣：“一股酒味。”
天大的冤枉！
“真沒有！可能是粘在身上的味道。”
江棠嘟起嘴巴：“我可喝不了酒。”
顧衡不接話。
江棠上身向前傾，手肘搭在腿上，支着下巴，突然想起問顧衡：“老師，你今天怎麼也在這？”
“朋友有約。”
“噢。”江棠回想起他方才打的電話。
好像又是那個林學長。看來自己和他犯沖啊！
“是林學長嗎？”
顧衡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停了停，又開口：“這是他的酒吧。”
江棠：？
她品出了一絲危險。
“所以。”顧衡趁着紅綠燈踩了剎車，將頭偏過來，“我會讓他好好‘注意’你的。”
“……”
江棠一噎。
她這是被這家酒吧加入黑名單了嗎？
人生初體驗，沒想到還能遇到這種事。
江棠輕輕吐出一口氣，暗示自己，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過了一會兒，江棠：“老師，你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是。”顧衡懶懶地應了一聲。
“……”
江棠被氣笑，強調一個事實：“市裡不只有一個酒吧。”
顧衡沒被她影響，不動聲色地開口：“需要我聯繫你的輔導員嗎？”
大丈夫能屈能伸。
“不必了老師。”江棠正襟危坐，“酒吧這種地方與我氣場不和，要少去。”
顧衡一個眼風掃過來。
江棠改口：“一次都不去。”
乖巧地像個好學生。
沒過多久。
車在江棠的倒戈卸甲氣氛中，穩穩地停在了T大女寢門口。
顧衡看了眼緊關大門的女寢，轉過頭：“需要我讓阿姨給你開門嗎？”
“不用！”江棠急急打斷，訕訕道，“我有阿姨微信，我可以自己給她發消息。”
顧衡點點頭，不再提開門的事。
“那，老師，我先下去了。”江棠推開車門。
關上車門后，站在開着的車窗前，彎下腰，對顧衡笑了笑：“謝謝老師，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裏等就可以了。”
顧衡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頓了頓，像是審視。
江棠笑臉一僵，似乎察覺他的意思，泄氣道：“我不會回酒吧的。老師，你走了我馬上就進去。”
顧衡這才頷首，收回了視線，發動車子。
夜色如濃稠的墨，深沉到化不開。
黑暗將這座城市籠罩，又像是帷幕，將人們的心緒悄悄掩下。一陣涼風吹過，江棠不自覺地瑟縮一下。她摸了摸手臂。
直到車緩緩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江棠這才低下頭，打開了出租車軟件，約了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