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流水落花
不知不覺,又到仲春時節,正當奼紫嫣紅、百花競艷,見着上虞部族四方皆富庶、民風淳樸、安居樂業,媯重華幾人心中都頗為欣慰,站在媯水之濱,感受和風的吹拂,卻見得各處都有熙攘的青年男女和少量伴行的老人小孩,一起奔着西岸的涼台方向去,方圓幾百里的人皆是如此,各個身着盛裝,神情歡躍。
“又到一年一度的春季涼台花會了,秋季還有一次。平日裏十天一墟是定例,仲春、仲秋各一次的涼台盛會是部族各墟落人們最重視、規模最大也最熱鬧的節日了,與龍台、西台、琅邪台同為東夷四台。凡年滿十八的青年男女,都翹首盼望這個節日,渴求在花會中尋得理想的意中人。”媯重華望着人群,對莫暄翮、趙南燭、扶侖、董嗣欽、敤手說道。
這時,姚棹在原處向幾人揮手,雙手放在嘴邊外擴作喇叭狀大聲喊道:“都君,走,去涼台趕大墟去!”
媯重華爽朗一笑,答道:“你先去着!”姚棹便就高高興興地先掉頭走了。
敤手去撅起嘴來:“這姚大叔早就有家室了,還去湊什麼熱鬧……”
“人家當然是想看漂亮姑娘去,哪個男人不好這一口呢”,莫暄翮故意以手當扇子給自己扇起風來,“不過呢,我倒有個想法,這涼台花會一年也就兩次,以前忙着各種活計,今兒個時日正好,本公子也想去瞅瞅!”
“莫女俠,不是吧,你去想怎樣?”董嗣欽張大了嘴巴。
莫暄翮白他一眼,道:“當然是相個漂亮姑娘帶回家,這還用問!”
董嗣欽嘴巴張開都快合不攏了,趙南燭笑着拍了拍他:“莫公子向來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你這賊心不死的是不是吃醋了!”
董嗣欽搖搖頭,把嘴合上:“關鍵我都還不知道這能吃哪門子的飛醋!”扶侖裝作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莫暄翮,沒有說話。
“暄翮說得對,趁得閑,我也想去看看這涼台花會,青年人能覓得佳偶,本是人生美事樂事”,媯重華看着幾人說道。
莫暄翮、扶侖自表示願相隨,趙南燭對着董嗣欽笑道:“大蝦,要不你就陪敤手妹妹呆在家!”
“憑什麼你們去把我甩在家,休想!”董嗣欽仰起脖子表示不滿。
敤手也站出來,氣鼓鼓的,“就是,南燭哥哥要去,那我也要去!”
“啊……”這下輪到媯重華、莫暄翮、扶侖驚愕了,沒想情竇初開的敤手竟這麼直白地表達出了趙南燭在她心裏的重要性,趙南燭更是眼神流轉,有些神色不自然。
董嗣欽看着大家奇怪的表情,故意嘿嘿笑起來,湊到敤手耳邊探問:“我說敤手,你是喜歡南燭吧?”他的大嗓門一出,其實大家都聽見了,弄得敤手面紅耳刺,氣憤道:“大蝦,你好壞!”便往家跑,趙南燭見狀也追着敤手去了。
“你這冒失鬼,去涼台去吧,早點被哪個姑娘看上弄回家管管,沒輕沒重的,你讓人家小姑娘家顏面上怎麼是好!”莫暄翮有點想暴打董嗣欽一番。董嗣欽自也知自己說話冒失了些,便訕訕的默然不語。大家也都趕過去看看動靜,但見趙南燭和敤手雙雙在屋外半里地遠的水畔青石邊說話,見此都只站在一邊。
“我們還是回房等吧,讓他倆自己解決”,媯重華示意大家別走近。
莫暄翮嘆口氣,“敤手喜歡南燭,這大家早就知道,可也不知道他倆能成不能成”。
“南燭清逸朗俊,知書識禮,有謀略又達觀,是個容易讓女孩子傾心的男子,年紀也不小了,我倒想有這麼個妹夫,可不知南燭如何作想”,媯重華道。他是不知,扶侖心卻在想媯重華和敤手都是莫暄翮的曾祖輩,跨越兩千年時空的趙南燭,怕是於情於理難接受的,況他們本非為談情說愛而來。
站在水畔青石邊的敤手眼望江水,心中柔情翻湧,她已有十六歲了,從初識趙南燭,便心繫於他,少女青澀而純真的感情,終是要捅破的。此刻,她卻不知該如何面對站在身後的趙南燭。
水畔綠草如茵,楊柳飄絮,各色野花盛放,彩蝶兒在花叢中翩舞,好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也正是少女懷春的時節。微風輕輕拂面,吹照敤手嬌艷如花的面龐,雖羞惱於董嗣欽的直白,卻也期待着趙南燭的迴音。
趙南燭在敤手身後兀自靜靜站立好一會兒,連空氣都是沉默的,這一會兒,卻彷彿過了許久許久。
“敤手”,他輕輕喚着她,雙手將她的身子轉到自己面前,羞得敤手不敢抬眼,只臉色緋紅地將目光投向身旁花叢。
再沉吟了一會兒,趙南燭看着敤手垂下的美麗長睫毛,終於決定出口:“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冷靜下來聽我說出我的想法,好嗎?”
“你說吧,南燭哥哥”,敤手依舊低下頭,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回道。
“在我心裏,你是個很美好很可愛的小妹妹,很討人喜歡。只是我必須要告訴你,我的心裏早已住了一個女孩,她和我從小青梅竹馬,一直在南方的家裏等着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會和都君、扶侖、大蝦一樣,做你的好哥哥,也會一直當你是好妹妹,好嗎?”趙南燭對敤手很認真地說道。
一直低頭的敤手聽到趙南燭的話,猛的一個寒顫,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仰頭望着高大挺拔的趙南燭那張英俊迷人的臉,那張無數次在自己夢中反覆出現的臉,卻對着她說下這番萬沒想到的話,如同叛了自己的死刑,無異晴天霹靂,瞬間兩隻烏黑的大眼睛裏淚花如斷了線的珠子。
“你早有意中人,為什麼從沒聽誰提起過,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一時急火攻心的敤手渾身顫抖起來,無意識間抓着趙南燭的雙臂,卻又後退,突然就猝不及防地跳入河中。
面對敤手情狀不知如何是好的趙南燭,突見敤手不能接受事實而落水,立馬撲入水中救人,不放心兩人的莫暄翮早偷偷伏在近處的蒹葭從中觀察,也擔心敤手知道趙南燭無心於她會受不住。
當渾身濕透的趙南燭抱着昏迷的敤手上岸來時,莫暄翮趕緊上前接住敤手,將她扶回房間床上,為她擦洗更衣。還好救得早,敤手並未嗆多少水,但還是受了寒有些昏迷不醒,趙南燭回房換了衣服也過來一刻不停地守在敤手床邊。
媯重華、扶侖、董嗣欽知曉后也緊着圍在敤手屋裏,“小妹,怎麼就這樣任性!”知道敤手從小跟着父母親、二哥一起生活,難免沾染些壞脾氣,有時性子執拗而倔強,卻沒想就這麼受不住刺激跳進河裏。
“我……”趙南燭很有些難為情地看着媯重華,旋即又低頭看向床上仍在昏迷中的敤手。
媯重華搖搖頭,“不用歉意,我明白,這本不怪你!”
“她吃下去的水,我已給逼出來了,沒有大礙,這裏不需要這麼多人,我來守着,你們都出去吧!”見莫暄翮這麼說,媯重華四人便只得都出屋外去。
通夜,莫暄翮就守在敤手床前,待到第二天清晨她出去打水進來給敤手擦臉時,發現敤手已醒,獃獃地側着身子,眼神渙散,留着清淚。
莫暄翮不禁惻然,心中憐憫起這樣水靈的小妹妹來。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本為人世常情,又能怨得誰。她將布條打濕正欲為敤手擦臉,敤手卻緩慢地搖搖頭,趴在床沿,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喃喃道:“暄翮姐,他不喜歡我,他真的不喜歡我……”
放下水盆,莫暄翮坐在床沿,輕輕撥開粘在敤手臉龐的髮絲,溫柔地說道:“傻孩子,南燭哥哥並不是不喜歡你,你還小,有些事還不曾懂”。
敤手並未看莫暄翮,目光定向別處,沉默起來。打小她就受爹娘寵溺,連頑劣的二哥象也得處處讓着她,又自忖生得標緻,還有媯重華這樣英明神武的大哥,她一向都覺得自己應該嫁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隨着年齡漸長,小女兒情思也開始萌芽,直到遇到趙南燭,如同一縷明媚的陽光照亮了她的心房,卻不曾想思慕的男子卻拒絕了自己,如何不教她心傷。
女孩兒的心思,莫暄翮何曾不懂,只是這結果,她早已猜到,但還是忍不住黯然。“敤手妹妹,無論怎樣,我希望你能懂得,即使你愛的那個人不愛你,你也要自己愛自己。活得漂漂亮亮的,才會有更好的男人來愛你!”將手搭在被子上,莫暄翮柔柔地注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