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殘念，勿念。
通道的上方，懸空飄舞着一張淺草神社的平安符。
雪野理紗率先來到平安符下方，把蠟燭放在貨架上，“來，幫個忙，我要拍一下上面的部分。”
藤原星空只能站過去，讓她撐着自己的肩膀，爬到貨架的上方。
雪野理紗的視線持平符籙的高度，掏出手機全方位拍了幾張照片。
“能看出來是什麼問題不？”藤原星空問道。
“阻止怨靈成型的符籙，看來淺草神社的人已經知道屋主死亡了。”
“他們估計不會想到，這人的執念那麼大，可以在平安符的鎮壓下依舊成為怨靈。”
“哦..對了，我查便了最近十年東京都的失蹤人口信息，發現有不少都是去過淺草神社后就失蹤了的。”
雪野理紗剛說完，忽然腳下的貨架一松，整個人失去平衡，從空中掉下。
“哎哎...”
藤原星空慌忙接住她，兩個人重重摔倒在地上。貨架傾斜，蠟燭跌倒熄滅，屋內陷入一片黑暗。
“疼...”
“我在你下面壓着，你疼什麼疼！”
“可我就是疼呀。”
“快起來。”
“噓！”雪野理紗忽然湊到他耳邊，吹了一口氣：“有動靜。”
夜風從破損的窗戶吹進來，好像一雙無形的手拂過兩人的臉龐。
隔間的門扉輕輕晃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屋頂的水珠順着水管落在了地上，下水道里似乎有蟲子在爬動，沙沙作響。
溫度莫名降低了許多，就好像身體周圍忽然下起雪來，兩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寂靜之中，所有聲音都被放大，處於這種環境下，很多人都會感到不安。
但兩人都是個例外。
雪野理紗趴在藤原星空的身上，壓低聲音說道：“我好像聽到有腳步聲。”
吐氣如蘭，熱乎乎的風吹進耳洞，很癢。
藤原星空咬着牙：“起來，去看看。”
“不要，我腳疼！”
“忍一忍就好。”
“星醬真的太無情了...”
雪野理紗嘟囔着站起來，一股寒意忽然攀上了她的脊柱。
她不動聲色，從手提包走拿出剛才收好的手電，打開。
昏暗的室內頓時重回光明，背脊上的寒意也迅速消退。
她鬆了一口氣，剛踏出一步，可隨着她邁動步伐，屋子裏竟然同時響起了兩個腳步聲！
雪野理紗看了一眼藤原星空，他還在地上，沒有站起來。
腳步聲再次響起。
“誰在我身後！”雪野野理紗猛地扭頭，卻只看到身後的牆面上掛着一面鏡子，鏡中映照她自己的身影。
原地颳起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手電的光芒掙扎幾下，忽然熄滅。
藤原星空從後面爬起，來到雪野理紗身前，他的視線直直盯着前方，一個人捧着蠟燭，從玄關慢慢走近店鋪，來到兩人身前。
卡其色外套，蒼白髮青的臉色，在燭光的映襯下，陰沉無比。
“你們是誰，為什麼半夜進來我的店？”
藤原星空剛要說話，雪野理紗牽着他的手往後一扯，把他扯到了自己的身後。
“我們是來買東西的，請問你是店主上田吉太？”
“對的，我是。”
“要買什麼東西，自己看吧。”說完，他捧着蠟燭，回到櫃枱上，視線卻一直幽幽地盯着兩人。
雪野理紗直接走向櫃枱，走的過程中一直緊緊握着藤原星空的手，把他掩護在身後。
這舉動，在藤原星空看來，既好氣又好笑，但也有一點窩心。
她說：“很暗，能開燈嗎？”
上田吉太眼眸低垂，視線下滑到櫃面。
“燈壞了，開不了。”
“燈壞了不會修嗎？”
上田吉太忽然抬起頭，猙獰地笑起來：“你不是來買東西的對嗎？”
氣溫徒然急降，雪野理紗感覺連肺里好像塞進了一塊冰。
“我當然是來買東西的。”
她仍然是掛着淡淡的笑容，問：“我有點餓，請問店裏有吃的嗎？”
“沒有...吃的東西賣完了...走，你們走！”
上田吉太的聲音越來越尖銳，臉上的表情也在逐漸崩壞。
看得出來，他的狀態很不穩定。
“沒有？雪野理紗反問一句，音調徒然提高，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質問：“店主，告訴我，你腳下的是什麼東西！”
上田吉太慌忙後退，身體貼着後面的牆壁，眼神像是被嚇壞了的兔子。
“那是我自己吃的，不賣...”
“我沒猜錯的話，是巷口的便利店買的吧。”
上田吉太慌亂地點頭。
“你付錢了嗎？”
“付了...”
“要不要跟我回去對質？”
“不要...我不要...你們是誰...是警察嗎？不是我...不是我偷的。”
“好呀，我信不是你偷的。”雪野理紗忽然展顏一笑。
上田吉太居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但下一刻，他又渾身繃緊。
“為什麼你的食物都發霉了？”
他還沒想好怎麼編，雪野理紗又連珠炮般發出質問。
“這根本就不是拿來吃的，而是你要擺上貨架售賣的商品對吧！”
“我...”上田吉太啞口無言。
自從巷口開了一家功能更為齊全，更為便捷的便利店之後，這家雜貨店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
沒有客人上門，沒有收入來源，店裏的食品包裝逐漸被老鼠撕咬殆盡，無奈之下，他只能去巷口的便利店偷一些食品回來打算擺到貨架上售賣。
這一直是上田吉太心中的痛。
可雪野理紗接下來的話，更是直接把他的心再一次刨了出來。
“燈不是壞了，是因為欠費被斷電了是吧！”
“我...不...”
“水是不是也停了呢？”
“你的妻子和女兒，是不是已經離你而去了？”
“不...”上田吉太怒吼一聲，雙眼通紅，近乎發狂。
“她們只是去度假了而已，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這樣說！”
“是嗎？”雪野理紗不可置否地一笑，“去度假了，整個屋子裏會只有成年男性的衣物嗎？”
上田吉太如遭雷擊，張着嘴瞪着血紅的眼珠子，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路口的便利店奪走了你的客源，使得你入不敷出，欠下越來越多的債務，妻子和無法忍看不見未來的絕望，帶着女兒離你而去。”
雪野理紗眯眼一笑，臉蛋甜美得如同天使，聲音卻冷得像來自地獄的惡魔。
“所以，你去淺草神社祈福，但不知為什麼，你卻是死了對嗎？”
“不！我沒有...”上田吉太身體一個哆嗦，頹然癱倒在地上，頭枕着發霉的麵包，聲音微弱。
“我不是...我沒死...女兒和老婆還在等我...我要賺錢養她們...”
“我沒死...那家便利店很快就會倒閉的...我的客人也會回來的...”
上田吉太呢喃着，忽然哭了起來。
“嗚哇哇...為什麼...為什麼還不倒閉...”
哭着哭着，他又笑了起來。
“嘿嘿...快了，快了，只要我每天都去偷一點，便利店很快就倒閉了。”
笑着笑着，他又哭了起來。
黑貓吊著尾巴穿過小巷，跳上屋樑，“喵”了一聲。
雪野理紗居高臨下，冷冷地看着哭泣的怨靈。
這幅咄咄逼人的樣子，看得藤原星空一陣目瞪口呆。能把怨靈這種東西逼成這樣，雪野理紗，不愧是你。
“星醬。”雪野理紗她回過頭，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藤原星空的腦袋：“很可憐對吧。”
“嗯。”藤原星空下意識地點頭附和，“中年破產，妻離子散，死後只剩下一股執念，卻自認為自己還活着，確實很可憐。”
“我說的不是這個。”
藤原星空不解地看着她，雪野理紗說：“我說的是，死了半年多都沒人發現，這才可憐呀。”
“人際關係幾乎絕跡了吧，除了水電公司，銀行，通信局，稅務局之外，這個社會都遺忘了這個人的存在不是嗎？”
“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失去一切存在的意義。”
雪野理紗伸出手，把藤原星空摟入懷中：“我以前一直擔心你也會變成這樣，幸好你現在越來越令人放心了。”
“多虧有你。”
“我？”雪野理紗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的樣子，臉上堆滿了笑容：“為了報答我，你就使勁去勾搭別的女人對嗎？”
藤原星空苦笑道：“你能不能別一有機會就戳我的壞處？就不能多想想我好的地方嗎？”
“可姐姐就是很生氣呀！”
兩人在若無旁人的交流，上田吉太撲在發霉的麵包上獨自哭訴，可哭着哭着，他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勁。
這種情況難道不應該是這兩個人哭着求自己不要殺他們的嗎？
為什麼反過來了？
上田吉太覺得自己的尊嚴被冒犯了，他從發霉的麵包堆上站起來，臉上的肌肉不斷扭曲，皮肉掉落，鮮紅一片。
整個身體好像發生了某種變化，黑霧繚繞，散發出了一種瘋狂、狠毒、殘忍到極致的氣息。
房子在隱隱搖晃，貨架上的商品全都被震得掉落下來。
“我要你死！”
上田吉太尖嘯着伸出瘦弱的雙手，朝着雪野理紗的脖子掐去。然後，他聽見這女人輕鬆淡然地說：“星醬，接下來該你了哦。”
然後，藤原星雙手摟上她的腰，重心自腰間挪移到下半身，以腰為支撐點，身形一轉，雙腳騰空，狠狠地抽向上田吉太的面門。
一腳將對方飛數米遠的同時，藤原星空站在雪野理紗前面，兩人的位置在這一瞬間完成轉換。
雪野理紗也轉過身，在她的視線里，上田吉太被打趴在窗戶上，腦袋以極其誇張的角度向一邊扭曲着，整個腦袋像是被那一腳踢壞了一眼。
烏黑的液體順着破損他的臉皮落下。
伴隨着黑污的液體越來越多，那張臉皮與頭髮似乎也不堪重負滑落而下。從她這裏看過去，能清楚地看見上田吉太臉上那清晰的痛苦表情。
真可憐...雪野理紗心想，一個幽靈偏執地認為自己還活着，沒電了就點蠟燭，沒水了就用桶裝水，雖然幽靈壓根就不需要這些，但他騙過了自己。偷東西的目的也只是為了讓雜貨鋪繼續生存下去，希望離去的妻女有一天可以重新回來這間裏。
這件悲哀的小事在東京的繁華之下顯得那麼的渺小，但卻又那麼真實。
上田吉太臉上的黑液在持續掉落，他抖了抖，抬起頭看過來。
那張臉已經完全異於常人，皮肉糾纏在一起翻騰，雙眼之中沒有眼白，漆黑的眼球怨毒地注視面前的兩人。
“看夠了沒？”藤原星空問道。
在這一瞬間，上田吉太飛撲上來，瘦弱的手掌長出了如刀般鋒利的指甲。
藤原星空雙手一撐，跳上櫃枱，迎着上田吉太就是一腳。
“咔”
指甲紛紛應聲斷裂。
同時，藤原星空的身子彎下，堪堪躲過對方的手臂同時，雙腳反而勾住對方的腰間。
雙腿發力，他整個人猛地翻身而起，貼近上田吉太的身體，曲手成肘，往那顆腐敗破爛的腦袋用力一撞。
咔擦。
黑色的液體頓時噴涌而出，直接就噴了藤原星空一臉。腥臭無比，感覺就像腌了不知道幾百年的鹹菜似的。
“星醬好厲害！”
雪野理紗在後方猛的一陣拍掌。
藤原星空翻了個白眼，把無法動彈的上田吉太拖出櫃枱，開口問道：“你是怎麼死的，說出來，我幫你了解掉。”
上田吉太盯着他，毫無眼白的漆黑雙眼中充滿了怨恨：“棺材...有個棺材...裏面有具女人的屍體...老太婆...把我殺了...餵給那女人...”
斷斷續續說了一段話，他的身體抽搐了幾下，逐漸化為幾縷黑煙，消失在空氣之中。
無論懷有多大的執念，死了，終究都是死了，塵埃落定吧，這是最好的歸宿。
雪野理紗皺了皺眉：“星醬...你聽清楚沒，他說的是，老太婆把他殺了，然後餵給那女人的屍體。”
“嗯，也不知道我那岳母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管她是什麼，反正我不會手軟。”雪野理紗凝視了他一眼，“我的父母，就是因為她才會死去的。”
“等事情的真相出來再說...”藤原星空嘆了口氣，走到她身邊，“我們先回去吧。”
“星醬，你好臭！”雪野理紗捂着鼻子後退一步，一臉嫌棄。
藤原星空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再慢慢放開，“行！我自己走！”
雪野理紗臉上掛着惡作劇得逞后的壞笑，剛跟着邁出一步，忽然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
“哎喲...疼。”
“你又在玩什麼啊？”
雪野理紗蹲在地上，伸出一隻腳，他看了看，發現那隻腳的腳踝處高高腫起。
“剛才在貨架上摔下來的時候扭到了。”
藤原星空忽然覺得心情不錯。
“你活該。”
“還不快來扶我。”
“我很臭，免得髒了你。”
“星醬你變了。”
“剛才怎麼沒摔死你！”
“行啊，明天我就立遺囑，把遺產全留給你，然後跳東京灣自殺怎樣？”
“那你可要說到做到。”
藤原星空絮絮叨叨地回到她身邊，兩人攙扶着從後門走出，慢慢離開這個已經破落不堪的雜貨鋪。
從巷子裏出來，這一帶是路燈稀少的住宅區，路邊的樹和電線在微風中搖晃，漆黑的夜空中掛着一輪銀白色的滿月。
兩人走着走着，雪野理紗忽然問了句：“星醬，明天是周日，你不用上課對吧。”
“是啊，怎麼了？”
“好耶！”她歡呼一聲，又使出了招牌眯眼笑：“今晚去來我家吧！”
“好，很久沒見塞爾提了。”
雪野理紗眯眼一笑：“塞爾提和小真今晚都在九科總部喲，所以今晚只有我和你。”
“那還不快點！”
藤原星空直接背起她，在明亮的月色之下奔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