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古怪的信件
灰霧之上,恢弘而莊嚴的神秘宮殿內。
由於自身能力所限,再加上魔女始終維持着指向她自身的反占卜效果,克萊恩將所有的問題都擬定成了和自己相關的句式,連續占卜了幾個在他看來最為關鍵的問題:
我、以及我的家人與同事,於一周內受到了精神上的魅惑與情緒引導。
我於一周內被人篡改了認知,且完全沒有覺察到這個影響。
我於一周內曾被幻覺、幻聽影響。
上述對我施加的影響均是由同一人物造成。
而令他又驚又懼的是,對上述問題,占卜結果均顯示了肯定的回答!
這代表着什麼,幾乎已經不言而喻。
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克萊恩在灰霧上的宮殿裏又進行了最後一次占卜。
“現在借宿於我家的那名女性,意圖從我身邊獲得'歡愉'。”
——這是克萊恩從“歡愉魔女”這份魔藥名中獲得到的靈感。
如果愛麗絲真是步入中序列的強者、序列6的“歡愉魔女”,以她的外表年齡來看……
嗯,不管是真的十七歲,還是十七歲零幾十個月,她必然是知曉如何快速進階的。
這也意味着,她在進行扮演,需要“歡愉”!
黃水晶靈擺的銀鏈被神秘的力量牽引拉拽,做出了順時針的擺動。
克萊恩無言地張了張嘴,一時竟感到有些迷茫,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何反應。
是了,歡愉……
愛麗絲似乎就是想從他的反應里找樂子,每次看到他局促又青澀的表現,她就會露出十分愉悅的神態。
如果這是她的扮演需求,那就能解釋她平時的表現了。
見鬼,歡愉還能以這種形式完成扮演?聽上去那麼少兒不宜,結果根本就是愉悅犯嗎?
連續的思考與占卜令克萊恩感受到精神的空乏無力,於是他連忙冥想靜心,模擬出下墜的感覺回到現實。
房間內的擺設還是與他升上灰霧前的一模一樣,不見有半點變化。
可在這溫馨寧靜的自家卧室中,克萊恩睜眼望着透過窗帘灑在地板上的絲縷陽光,卻是感覺不到半點溫暖。
二十來度的室溫下,他只覺得有種無名的涼意蔓延全身。
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無知而可笑地度過了那麼多天!
如果沒有那個神秘的轉運儀式,他也未能前往灰霧上的那片空間,他會不會仍被蒙在鼓裏,繼續對周身的這些異常熟視無睹?
而只要再過上一段時間,真正與魔女熟悉起來之後,平時偶爾產生的那種不協調感就更容易被自己忽視。
屆時,他只會以為自己真的喜歡上了魔女,從而打消所有懷疑,甚至變得願意向她袒露心中最深處的秘密!
成為非凡者的第七日,克萊恩再度體會到了穿越最初時分的驚惶與不安。
不過這一回,他有意迫使自己恢復冷靜,長期的冥想練習令他很快完成了這一過程。
恢復思考能力后,克萊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面穿衣鏡移去了房間角落、照不見其他傢具的地方。而即便是這樣,他也有些放不下心,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有張臉從那面鏡中出現。
被自己的想像嚇得不行,克萊恩又去找來了搬家時沒有扔掉的舊被套,罩住了那面穿衣鏡,此時才覺得稍微安心了些。
隨後,他還謹慎地拉好了房間的窗帘,不讓玻璃窗上映出室內的倒影,防止魔女從那個詭異又奇幻的鏡中世界窺見自己這邊的景象。
做完這一切,克萊恩取出懷錶看了一眼,發現如今才只接近下午四點,他還有兩到三小時的時間,用于思考應對魔女的策略。
真正冷靜下來思考了一會以後,克萊恩便意識到自己之前慌亂中總結出的不合理處,其實大致能分為以下的兩種類型。
一是無條件的信任,二是一定程度上的好感。
誠然,信任和好感完全可以解釋自己、以及班森和梅麗莎對待魔女的態度。
如果將整個過程的時間拉長,比如經過一個月的熟悉和交流,兩邊逐漸產生了信任與好感的基礎,那就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了。
然而現在,產生信任與好感的進程顯然過於快速了,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引導催化了一樣。
……是那份值夜者資料里寫的,魔女擅長魅惑的實際表現嗎?
可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克萊恩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如果愛麗絲真是通緝令上所寫的“歡愉魔女”,如今她應當將重心放在躲避值夜者、以及其他官方勢力的追捕上,怎麼會每天光明正大地出門閑逛?
不,不對,不能這麼想。
他怎麼可以確定她出門就是在街上閑逛,而不是去進行什麼秘密謀划?
他對她白天的動向根本就一無所知!
克萊恩頭疼地按了按眉心,覺得自己目前所掌握的情報還是太少了些。
在確定愛麗絲單方面說辭的真假之前,他只能從盡量客觀的角度,給出她暫時沒有對他、以及他的家人表現出明顯惡意的結論。
現在最大的問題反倒出在那紙他簽下過名字的“契約”上了。
前提是,它真的有問題。
儘管克萊恩已經驗證過了“契約”的真假,可他現在不敢再相信自己曾經的判斷,也不能肯定那不是某件神奇的“封印物”造就的情況,於是不可避免地,他感到有些擔憂。
好在,如果真有問題那也只會波及到他自身,至少不會牽連到同住一個屋檐下的班森與梅麗莎。
他自嘲地笑笑。
片刻后,克萊恩決定好了接下來的作戰方針。
首先,儘可能多地進行“占卜家”的扮演,以便他快速消化魔葯,提升實力;在扮演閑暇時,尋找與那份通緝令有關的事件資料,也就是前段時間曾登上報紙首頁的“迪西郡連環失蹤案”;平日,就裝出沒有發現異常的樣子,試探一下魔女的口風,如果可能的話,盡量讓這個危險的變數遠離他家。
克萊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背部已被汗水浸濕。
他於是進了盥洗室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換上乾淨的襯衣和外套,又拿起非絲綢質地的半高禮帽,確認了沒有遺漏,便就離開家門,乘坐公共馬車前往占卜俱樂部。
“扮演”能夠幫助他加快對魔葯的消化,所以即便今天下午餘下的可利用時間已然不多,克萊恩還是選擇前往豪爾斯街,繼續扮演他的“占卜家”身份。
好在他的勤勞並不是毫無收穫。
擺脫了肝病折磨的格拉西斯先生,邀請克萊恩為自己占卜某項投資計劃。
這對於如今的他來說不是難事,很快,他便就從委託人手中拿到了8便士的酬金。
只是當克萊恩離開他常用的那間黃水晶房,他從前台的安潔莉卡小姐口中得知,自己似乎錯過了另一位指定要求他占卜的客人。
“很遺憾,今天有事耽擱了。”錯過一單可供扮演的生意,克萊恩聞言也只得惋惜地嘆了口氣,“如果這位先生下回前來仍然希望由我為他進行占卜,請務必轉告他,我通常隔日來一趟俱樂部,至於時段,女士,您明白的,是下午。”
“好的,莫雷蒂先生。”前台的安潔莉卡小姐一口答應。
臨行前,克萊恩按照慣例上交了抽成,又給了這位女士一點小費,假裝自己收的是1蘇勒。
嗯,這也是打點人際關係的必要開銷……他努力寬慰自己,緩解心頭的肉疼。
從俱樂部走出,克萊恩回到街上,思索起自己目前能做的事。
他若想查找迪西郡那些案件的相關資料,向值夜者提交申請顯然是最簡單方便的;但弊端也很明顯,他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哪怕拿創作小說的借口來當擋箭牌,但屢次三番刻意提及,未免顯得過於突兀,容易引起他人疑心。
在查明魔女的真實意圖之前,克萊恩不想節外生枝。別看魔女平時似乎很好說話的樣子,誰知道把她惹怒了會有什麼後果,他可不敢拿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做賭注。
這麼一想,他發現自己其實可以選擇去圖書館。
按這個時代的管理方式,圖書館裏多半會收錄有各大報社每日出版的報紙。他只要挑選出近段時間裏、迪西郡當地報社出版的那些案件報道,就可以初步還原出魔女的過去——
前提是,那些案子真的是出自她的手筆。
對,還有一點,這兩天老尼爾會帶他前去非凡材料的交易市場,到時候或許可以購買一些半成品,製作能夠抵禦魅惑、或者是區分幻覺的靈性護符。
如此一來,他在面對魔女的時候至少還能夠保持一定程度的自我,不會受到過於強烈的影響。
“給班森和梅麗莎的護符也該考慮在內……嘶,這要花不少錢啊……”
看來只能學習一下老尼爾的作風,想辦法用報銷大法蹭點材料了……
這麼想着,克萊恩乘上公共馬車,報出了自己要去的地名:
“金梧桐區,德維爾圖書館前。”
正要提示他乘坐里程數與收費金額的工作人員卻是收回了手,好意提醒道:
“先生,您要去圖書館嗎?可是這個時間,那裏應該已經閉館了。”
克萊恩聞言一愣,掏出懷錶看了眼走到接近六點的錶盤,這才意識到自己忘了考慮公共設施的閉館時間。
關心則亂……
克萊恩搖搖頭,轉而報出了自家住宅所在的街道名,然後熟練地掏出價值4便士的硬幣遞了過去。
乘坐馬車回到家中時,愛麗絲還沒有回來,班森似乎是在廚房忙碌,克萊恩便看向了正在桌旁寫作業的妹妹。
梅麗莎見他看來,抬起小腦袋,調轉手中鋼筆指往了布制沙發的方向。
“克萊恩,那邊有封信,你看看是不是寄給你的。”
“信?”
克萊恩好奇地走了過去,彎腰撿起沙發前矮桌上梅麗莎口中提到的信件。
只是才一觸碰到它漆黑如夜的信封表面,克萊恩就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心生出一股將它丟出窗外的衝動。
來自靈性的預警?
“嗯,就在信箱裏,我回家之後發現就幫你拿進來了。”梅麗莎全然沒有留意到他細微的神態變化,隨口說道,“這應該不是我的哪位朋友寄給我的,班森也說不是他的信。”
“畢竟我們搬家也才一周,而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向公司報備變更后的住址。呵呵,你們都知道的,最近的貿易行業有些緊張。”
班森擦着剛洗完的手從廚房走出,摸着腦袋笑了笑。
他頭頂的髮際線,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後撤退。
在自家兄妹一來一回的對話中,克萊恩恢復了鎮定,翻手將信轉至印有火漆蠟封的正面。那處蠟封火漆的紋章呈現鮮紅,由多條蜿蜒扭曲的線條交纏組成,令他莫名聯想到了無數盤作一團、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舉起信封,對着客廳的燈光照了正面和反面,沒有發現有任何墨水書寫的痕迹。
也就是說,信上既沒有署名,也沒寫地址。
這封信,或許是寄給愛麗絲的。
克萊恩有這種預感。
可問題是,是誰往他家投遞了這一封信?誰知曉了愛麗絲正藏匿於水仙花街2號的住宅之中?
……屬於魔女的勢力?那個以他的權限甚至只能知道個名字的魔女教派?
還是說存在某些他尚不了解的神秘組織?
不管怎麼說,這封到處透露着詭異、入手就令他產生了靈性示警的信件,絕對有很大的問題。
克萊恩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將信件收好,回頭對着梅麗莎與班森露出微笑。
“這應該是給我的。對了,之前忘記和你們說,今晚公司臨時有事,通知我帶上文件過去一趟,所以一會的晚飯就不必等我了。”
梅麗莎聞言抬頭,古怪地看了剛從外面回來的克萊恩一眼。
“可你今天不是輪休嗎?”
妹啊,別這麼敏銳好嗎,他這不是想趕緊把手裏這封“定時炸彈”送去值夜者那邊么!
克萊恩裝得若無其事,鎮定自如地回答她道:
“是臨時的緊急通知,我也是剛被叫出門才想起,把某樣重要文件的證明落在家裏了。”
幾番說辭,終於打消了梅麗莎的疑慮后,克萊恩便聽班森這樣感慨道:
“看來,薪水豐厚的背後,克萊恩你的付出也不少啊,輪休日的晚上還得去公司報到……”
為了小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克萊恩勉強笑了笑,沖回樓上裝模作樣地翻找了會所謂的“重要資料”,便急匆匆地出了門。路上,他甚至緊張地左顧右盼了好久,確認沒有看見魔女的身影,這才揣着兜里那封詭異的信件登上了公共馬車。
途中,克萊恩維持着思維運轉,冷靜地為自己的做法找好了理由。
對值夜者那邊,他決定只隱瞞愛麗絲的存在,將自己觸碰到信件時的靈性警示、信封自身的怪異之處都報告給隊長,然後交由他做決定;至於對愛麗絲這邊,他可以推脫說信件本身過於古怪,他擔心會招致危險,就出門去通報了警察。
——嗯,值夜者小隊本來就在警察局那邊有挂名,他這也不算說謊。
為自己找妥了退路后,克萊恩的精神略微放鬆了些。此時他忽然想起,自己竟一時忘了身為非凡者的身份,甚至沒用占卜對那封信件做最後的確認,就急忙跑出了家門。
真是失態啊……或者該說,他下意識地不想在家中多做停留,以免碰上晚間歸家的愛麗絲。
他完全沒有做好面對她的心理準備。
沒事,現在確認也為時不晚。
如此安慰着自己,克萊恩趁着車廂內的其餘乘客都沒注意時,從外套口袋中取出了那封信件,鬆開纏繞於左手袖內的靈擺鏈條,就要進行占卜。
可當他看清從口袋中拿出的“信件”時,卻是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
他手中捏着的哪還是那封漆黑詭異的無名信件,分明是一張隨處可見的宣傳海報!
那上面模糊地印着黑白二色的照片,似乎是馬戲團的演出照片,最底下還用花哨浮誇的字體印刷出幾行字,標註了馬戲表演的開始場次與時間,以及門票價格。
克萊恩仔細一辨認,發現這甚至還是上個周末的過期宣傳!
——為什麼會這樣?
他不可能記錯,自己絕對是拿着那封信出了門的,如果當真是在出門途中發生了什麼變化,令他手中的信被替換成了路邊的過期海報,那就只存在有一種解釋。
他遭遇了超凡事件。
有某種高於他層次的超凡力量換走了他手中的那封信!
而那封信的去向也只會是——
……糟糕,梅麗莎和班森,他們都在家中!
克萊恩猛然警醒,急忙叫停馬車,甚至顧不上向收費員討要回自己的車錢,下了車廂就往自己來時的方向奔跑前進。
萬幸他醒悟得還算及時,坐上馬車沒過多久便發現不對,因此僅僅數分鐘的飛奔之後,克萊恩回到了自家門前的街道,累得氣喘吁吁。
不行,自己這體能真的是太差了,萬一遇到意外連跑都跑不過可怎麼辦……
心中閃過這樣的想法,克萊恩勉強支撐起乏力的身體,抬手將門口的信箱打開。
一封漆黑的、有着鮮紅火漆蠟封的信件靜靜地躺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