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手心手背都有情啊(3)

第十五章 手心手背都有情啊(3)

五十一

人生是不可控的。范少山回到白羊峪,剛開始就想着讓鄉親們吃飽穿暖,做個體體面面的農民。自己個在小院還能養幾隻雞,種兩畦菜,夏天養兩個叫螞蚱,呱呱叫着,好聽,消暑;冬天養只小烏龜,不動,心靜。西北風下來了,就在屋子裏喝點小酒,看着窗外的雪飄,那滋味,美呀!這過的啥日子?神仙都羞得慌啊!可如今呢!收不住了。那樣的日子只能想想了。范少山自打從樂亭回來,就覺着土地流轉的規模小了,金穀子種的少了,還要擴大面積,多種金穀子!讓全國人民都吃上金穀子的小米粥,讓金穀子的香氣瀰漫在“一帶一路”上。他想咋干?再把大王莊鄰村萬家莊、百里村的土地流轉過來,都種上黃燦燦的金穀子。讓這五個村的近萬畝土地連成片,一眼兩眼望不到邊,這才適合機械化作業。過去,雖說流轉了三個村的4000畝土地,可還是有零散地塊,就像打了補丁的衣服,不提氣。關鍵是種和收都不方便啊!可他這想法靠譜嗎?頭一關就是錢,你要交租地錢,你要添置機械,你要招聘管理人員,你要購買化肥,你要給農民開工資,都得錢,錢!還得找合作夥伴,同學張小強。這事兒,范少山憋在心裏頭,沒說。你得先搭鍋壘灶,等做熟了飯,再揭鍋。他知道,余來鎖壓根就不會同意。那人就是小富即安,守着“白腿兒”,開着飯店,這日子就足了。你跟他說種大片的金穀子,他就有點兒壓得慌,喘不過氣來。

范少山先找張小強,說成片土地流轉的想法,擴大金穀子的種植面積。沒想到,辦成了另一件事兒,這件事兒又提速了土地流轉。人家張小強雖說是富豪,也不是你說啥人家就聽啥,同學再好,你從他手裏拿錢,也像拿刀子剌他的肉,能幹嗎?人家是中國五百強的企業老總,精明着呢!原來4000畝的金穀子投資,嘴上說交給范少山去做,人家還請了私人的農業投資顧問,也時常到地里轉悠轉悠,心裏頭底數門兒清。這陣子,張小強正和一女星談戀愛呢,心情好。咋着?張小強都三十多了,剛談戀愛?人家有錢的世界你就不懂了,你談戀愛以結婚為目的,人家談戀愛以談戀愛為目的,和女星談戀愛,臉上放光啊!一說,和哪個明星睡過,男人的理想就實現了一多半。張小強談的戀愛多了,數不清,把持住了,就是不結婚。這回和女星談戀愛,也是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人家女星也不想露餡兒,一聽說你有了男朋友,還是個沒啥文化的土豪,你的粉絲就跑了。明星嘛,全靠粉絲活着呢!就像人,全靠一口氣撐着,沒了這口氣,還有啥?范少山知道張小強女朋友多,走馬燈似的,也不知道他最近交了女星。去了,就見一女孩戴着墨鏡在辦公室坐着呢!張小強說:“正好,我給你介紹一位名人,心綺。”女孩摘下墨鏡,朝范少山笑笑,過來握住范少山的手:“大哥好。”張小強說:“這位是我同學,范少山,響噹噹的村長!”女星的手軟啊,好像再握一會兒就化了。有一會兒,范少山沒鬆開,好像世界都停擺了。范少山直愣愣說:“你不是誰嗎?演《甄嬛傳》裏那個!”女星說:“《甄嬛傳》不是我演的。”范少山說:“你不是誰嗎?演《還珠格格》那個!對了,紫薇。”女星撲哧一笑,說:“那也不是我。”中國這個綺那個涵的明星多了,誰對得上號啊!張小強說:“好啦好啦,你也不看影視劇,把手鬆開吧。”范少山趕緊鬆開手,為掩蓋尷尬,說:“握住明星手,往後啥都有。”張小強說:“和嫂子的手咋樣?”范少山說:“那賣菜的手,都是繭子,磨得慌。”范少山和明星合個影,發給杏兒,顯擺顯擺。又起了標題《美女與野獸》。本來是說土地流轉的事兒,遇到明星在這兒,就別跟着摻和了。范少山想走,張小強不讓。說:“心綺也是自家人,有事兒你就說吧。對了,心綺喜歡農村,你給她講講白羊峪的事兒。”心綺說:“是啊,大哥,等我將來演不動了,就跟你去種地吧!”人家就是說說,范少山還當真了:“沒問題,俺們白羊峪好山好水的,養人啊!啥時候來,俺們都歡迎!”心綺說:“那我就當你們村的村民。”這可讓范少山逮住機會了,請心綺當白羊峪的形象代言人。人家明星做廣告,起碼一百萬呀!請得起嗎?話趕話僵在這兒了。心綺說:“我是白羊峪的村民,為家鄉代言,應該的。”你看這姑娘,心地善良啊!范少山說:“可俺們沒錢啊!”心綺說:“不要錢。聽小強說金穀子和金蘋果是白羊峪的特產,就想嘗嘗。”范少山說:“這好辦,俺給你送一車。”心綺說:“這兩天我正好有空。過兩天就要進組了。”又問小強,“可以嗎?”張小強也不知咋回答,哼哼兩聲。驚喜來得忒快呀!心綺要當白羊峪的形象代言人!大牌明星啊!花錢都請不到啊,一句兩句話,就讓范少山給辦了。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一會兒工夫,屋子裏灌滿了人,保鏢、助理、攝影師,十來個人。范少山傻了。心綺淡淡地說:“明天去白羊峪。”

第二天一大早,白羊峪就陸陸續續來了幾輛車,都是記者。這記者都是北京的,聽說心綺要去白羊峪,燕山一帶的貧困村,幹啥?為白羊峪代言,慰問貧困戶,連夜都趕過來了。人家是大明星,宣傳策劃都跟着呢!消息一發,記者都到了。跟着記者來的,是金安縣的警車,來了十幾輛,下來七八十個警察。公安局副局長都來了,人家可不是看熱鬧來的,是維持治安的。副局長找村書記,一把手,把余來鎖訓了一通:“你們請明星一定要提前上報公安,出了問題咋辦?你村書記負責得了嗎?”余來鎖咋說,他能說是村主任找的嗎?只能受着。余來鎖想,這麼虎視眈眈的,至於嗎?不就是個演員嗎?還能比“白腿兒”俊哪兒去!沒想到,心綺的車一停,記者和遊客呼啦啦往上擁,就跟鬧蝗災的螞蚱似的。警察衝上去推搡人群,留下一小塊空地,容下心綺的身體。記者的長槍短炮,都對準了明星,就像貓瞄準一隻耗子。余來鎖遠遠一看,額頭冒汗了,擦擦,涼的。

遊客大喊:“心綺,我愛你!”就跟在精神病院撒歡兒似的。人們前呼後擁,心綺看了銀杏樹,看了村訓碑,看了金穀子,進了金蘋果園。對記者說:“我是影視演員心綺,我為白羊峪代言。美麗的村莊,有夢的地方,我喜歡。”范少山把白羊峪榮譽村民的大紅證書,交到了心綺的手裏。心綺說:“我找到家了。”最後,范少山領着心綺來到了五奶奶家,拉着五奶奶的手,將一萬塊錢遞到老人家的手裏,還拉了幾句家常。五奶奶的孫子大軍呢?在一旁立正,大喊一聲:“敬禮!”鬧了一個多鐘頭,走了。警察累得像孫子,氣喘吁吁的,上了警車。副局長又從車上下來了,對余來鎖說:“往後少給我們找事兒!”上車,走了。余來鎖心裏頭憋得慌!咋回事兒啊?這事兒是我找的?人家范少山就是跟我打了聲招呼,說明星來。俺連明星的正臉都沒瞧上,是范少山陪了全程啊!挨擼的卻是俺,哪有這條子理啊!這會兒,范少山過來了,樂呵呵的。余來鎖說:“高興不?”范少山說:“高興。”余來鎖說:“開心不?”范少山說:“開心。”余來鎖說:“你高興了,你開心了,想過別人沒?”范少山說:“本來想給你介紹介紹明星,這人一多,全亂了。全是俺的錯。”余來鎖說:“俺不是這意思。你就是介紹給俺又能咋樣?她能記住你呀?一轉眼就忘了。再說了,我遠遠看了,她比俺家‘白腿兒’長得差遠了,模樣和身材都比不上。”范少山說:“那是那是,俺‘白腿兒’嫂子是西施再生啊!”余來鎖說:“少跟俺嬉皮笑臉的。你是村主任,懂得點兒組織程序不?請明星這事兒,你跟誰商量啦?”范少山說:“俺不是跟你說了嗎?”余來鎖說:“你那是商量嗎?你那是打招呼!你眼裏還有沒有俺這書記?”看着余來鎖真的急了,范少山也板起了臉,說:“情況來不及了,人家就今天上午有時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余來鎖說:“有用嗎?”范少山說:“咋沒用?明星效應大了。找人家代言,沒個百八十萬下得來嗎?”余來鎖說:“這麼說,你為白羊峪省了百八十萬?”范少山說:“也可以這麼說。”余來鎖說:“全村人還得對你感恩戴德啊!”范少山說:“來鎖哥,俺不該搶你的風頭。”余來鎖急了:“你這樣的風頭俺不要,你知道嗎,你美了,我倒挨了一通訓!”范少山說:“露臉的事兒我來,背黑鍋你去。誰讓你是書記呢!”明星代言的事兒就這樣成了。想想,人家明星為貧困山村代言,訪問救濟貧苦戶,熱心公益,形象大大提升了。出了一萬塊錢給五奶奶,是張小強掏的。心綺沒讓張小強參加,狗仔隊都來了,怕把她戀愛的事兒捅出去,搞得張小強有點兒小鬱悶。

心綺來到白羊峪的事兒,上了娛樂頭條。白羊峪在村口豎起了大幅廣告牌,上面是心綺的照片。下寫一行字:“我為白羊峪代言。美麗的村莊,有夢的地方,我喜歡。”還別說,好多遊客衝著心綺來了。天南的,海北的,都往白羊峪聚,人多了,景點,農家樂都火了。這還不算,因為心綺站在金穀子地里拍了照,錄了像,沒聽說過金穀子的就好奇了,這是啥穀子?比普通穀子黃啊,為啥大明星這麼喜歡呢!大明星喜歡,誰不喜歡啊?人家是引導潮流的。有少男少女就找當地糧店,要吃金穀子做的飯。好多地方沒有啊,上哪淘換去?好幾個省市的糧食經銷商都來到了白羊峪,訂購金穀子。這下,金穀子供不應求了,價格噌噌漲。你說,一個女孩,一個漂亮女孩,一個演員,一個成了明星的演員,她有多大威力啊!想不到,稀奇不?

這下,范少山和張小強都坐不住了。一拍即合,土地流轉,擴大金穀子種植面積,建立萬畝“燕山金穀子種植基地”。支部會上,余來鎖說:“把一萬畝土地連成片?誓把山河重安排啊?你這想像力比俺這詩人豐富啊!做夢吧!”范少山說:“人做夢,就有盼頭。金穀子就是俺做夢夢出來的。”范少山跟余來鎖掰着指頭算,“俺查了,這五個村共有土地9200多畝。若是都連成片,能達到一萬畝。”余來鎖說:“你這屬於賣肉的不給人分量啊,多出一塊自家吃是不?”范少山說:“余書記,你是不是庄稼人啊?”余來鎖說:“我不是庄稼人,你是庄稼人?你種過幾畝地呀?”范少山說:“你連這就不懂?告訴你,耕地是咋多出來的。土地連成片后,那個溝溝坎坎、坑坑窪窪、撂荒地就都成了農田了,耕地就這樣多出來了,對村莊來說這可是好事情啊!”余來鎖說:“耕地一成片,家家戶戶責任田的地界都找不到了,群眾能幹?”范少山說:“承包地的主體沒變,還是農民的。地界找不到了,地又沒長腿,怕啥?”余來鎖說:“少山啊,賺錢總有夠的時候,賺多少算多呀!老祖宗說,兩畝地一頭牛,孩子老婆熱炕頭,這才叫幸福日子。如今,咱白羊峪實現了,還受那個累幹啥?啥叫幸福?活得舒服就是幸福。不是你有多少地,多少房,錢賺得再多,累死你!”范少山說:“余書記,錢,當然要賺,可得賺得有意義。這土地流轉不光咱村賺錢,張小強賺錢,幾個村的富餘勞力還有工資賺,年底還能分紅。你說賺這樣的錢,多開心啊!”余來鎖說:“野心比人都大,你要是當了哪個國的國王,一準嫌國土小,非侵略別的國家不可!”范少山說:“你這啥意思?俺這叫雄心好不好?把俺比喻成侵略者了,用詞不當吧?”余來鎖說:“差不離兒。”這兩人,無論啥場合,總是用話懟來懟去的。就這樣,支部會上,余來鎖勉強舉了手,這事兒就算通過了。

在全村大會上,范少山說:“不想成為地主的農民,不是真正的農民!不想擁有更多土地的農民,不是有出息的農民!”這話說的,像砸石頭,一個字一個坑兒。會後,余來鎖說:“這話說得有勁!”范少山說:“比你的詩歌不賴吧!”

余來鎖坐鎮,負責白羊峪的日常工作。土地流轉這事兒,由村主任范少山負責,副書記歐陽協助工作。范少山和歐陽去布穀鎮找葛書記,葛書記一聽,倒吸一口涼氣:“范少山啊,你小子越來越精啦。布穀鎮就這五個村的地肥,你想一口都吃掉啊!”范少山說:“我胃口大,少了不夠吃。”葛書記心裏頭有點小興奮。縣裏頭正抓土地流轉的典型呢,這下,一萬畝成片的土地流轉,全縣拿第一了,市裏頭也掛上號了,說不定自己個還能上上位。你要流轉土地,手續繁瑣着呢。一萬畝,你要面對幾千戶的農民,光做工作就得費幾缸唾沫。按上面規定,流轉土地超過500畝,承租人就不用直接面對村民,由鎮政府搭橋,白羊峪村金穀子合作社和大王莊、小王莊、孫家坨、萬家莊、百里村五個村委會簽協議,村委會再和村民簽協議。其中,大王莊、小王莊、孫家坨是簽過協議的,由於耕地連片后,耕地畝數和承包人都有了變化,需要重新簽協議。租金多少?白羊峪、鎮政府、各村的村委會得坐下來商量。范少山當然想少花錢,村上當然想多得錢。鎮政府一碗水端平,不便宜了地主,也不能虧了農民。商量來,商量去,每畝耕地900塊。若是農民自己種,收入也超不過一千。這下農民從土地上解放出來了,能出去打工賺錢,也能留在家裏頭種地拿工資。想想,也是一舉多得的事兒,協議也該順順利利簽了。哪兒啊?難着呢!

布穀鎮葛書記動真招兒了,把土地流轉作為了全鎮的頭等大事兒。成立了土地流轉領導小組,他當組長。安排一名副書記具體抓,包村幹部駐村做工作。這回,和村民簽協議的事兒都落在了村兩委身上,有的村官不淡定了。大王莊和范少山打交道最多,也是最先土地流轉的,這回要連成片,大王莊除了幾十畝種菜的地,就都成了金穀子了。許支書就想了,這地都讓你范少山收了,我咋領導村裡人啊?要想抓住男人的心,你就先得抓住男人的胃呀!你要抓住村裡人的心,你就得抓住土地。咋抓呢?你得用水澆地吧,有現澆后澆的事兒,你得買種子化肥農藥吧,有優惠不優惠的事兒,你賣糧有個價高價低的事兒,這些,支書都能掌控,能籠絡人心。人家把地租了,這些個都沒影了,誰還尿你呀!反正,許支書是這麼想的。這一想,工作就不積極了。當支書的不能明着來呀,只能來暗的。明面上,人家是頭一個簽了協議,暗地裏,鼓搗別人抵抗,不簽。鼓搗誰呀?元寶。元寶是誰?就是當年在金谷農場砸范少山汽車那小夥子。當年,元寶砸了車,范少山沒有報警,而是打電話給許支書,許支書來了,把元寶領走了。若沒有許支書,元寶就進了派出所了。元寶記着這份恩情呢!許支書也知道元寶知恩圖報,一準聽話。就這樣,許支書大會小會喊土地流轉,動員家家戶戶簽協議。元寶卻背地裏走家串戶,說土地流轉的壞話,這還能推得動?眼看着小王莊的協議簽完了,大王莊還沒簽一半呢!范少山急了,和歐陽一塊,帶了酒菜和五糧液去找許支書,喝酒。許支書打開了話匣子:“難啊!真他媽的難!現如今,支書說話都不好使了,沒人聽。不是說幹部身先士卒嗎?給群眾做出表率嗎?我頭一個簽了協議,也沒人跟着做。啥都不好使了。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說實話,還是過去生產隊的時候好使,一敲鐘,都得上工,晚了扣工分,社員們都服服帖帖的。眼下你看看,神仙來了都不好使了,就是一幫刁民!”范少山說:“地價是商量着來的,合理呀!為啥有些農戶就不簽協議呢!”許支書說:“我比你還着急呀!誰知道他們啥想法呢!咱猜不透啊!”歐陽沒喝酒,吃了半截飯就走了。幹啥?她要去串串門,向農戶了解了解情況,講講土地流轉的好處。在街上走着,被元寶盯上了,這范少山一來,許支書就給元寶通風了,注意動向。歐陽進了農戶王吉祥家。王吉祥家有三畝地,還沒簽協議。歐陽問咋回事兒,王吉祥說:“聽說承租方種上三年,就把土地收走。還有,那個白羊峪范少山吃喝嫖賭,凈干不正經的事兒,把地交給他的手裏,糟蹋了。”歐陽大吃一驚:“這是誰說的?”就在這當口兒,元寶闖進來了,王吉祥立馬住了口。元寶對王吉祥說:“大叔,哪來的親戚呀?長得這麼俊?我這兒還打着光棍呢?給我介紹介紹吧!”王吉祥說:“別瞎說!人家是白羊峪的歐陽書記。”元寶嬉皮笑臉起來:“原來是大學生村官啊!你嫁給我,就廣闊天地紮下根了。”說著,元寶就摸了一下歐陽的臉。歐陽豈是個省油的燈?上去就給了元寶一個大嘴巴。這嘴巴抽的,元寶捂着腮幫子原地轉了仨圈兒。元寶嘴欠,人,當時就哭了。人家一哭就找媽,就跟小時候挨了欺負一樣。掏出手機哭着說:“媽,有人打我……”元寶的媽媽外號“鬼見愁”。你聽聽,白羊峪有個“鬼難登”,大王莊有個“鬼見愁”,都是難纏的主兒。“鬼見愁”大嗓門,一路罵著來了:“到底是哪個天殺的玩意兒欺負我兒子?我家元寶不招誰,不惹誰,這麼老實厚道的孩子你都敢欺負?沒天理啦?這是哪個混蛋王八蛋缺了八輩子德的,養活兒子沒**的?今兒個碰到老娘了,我要罵得你胳膊腿兒抽筋兒,治不好,渾身抽風,止不住。我要罵得你一身爛瘡,我要罵得你十種癌症,我要罵得你百樣災禍,我要罵得你千刀萬剮。最後,我要把你罵成植物人,火葬場不收,直接拉到亂葬崗,讓狗啃,讓貓叼!”你聽聽這架勢,罵了半條街,才進王吉祥家院子。這邊,王吉祥早就催着歐陽快走,歐陽偏要會會“鬼見愁”。聽着罵過來,歐陽慌了。“鬼見愁”不動手,就是罵。歐陽咋跟她對壘?也跟潑婦似的罵街?人家三天三宿不重樣?你趕得上嗎?元寶哭着跑了過來:“媽,就是這女的。”“鬼見愁”罵街有“套餐”呢!有罵老人的,有罵年輕人的,有罵中年人的,有罵媳婦的,有罵姑娘的,各有各的功能。這回,她把罵姑娘的“版本”端出來了。最難聽的就是這套了,辣眼睛,臟耳朵。破鞋呀,養漢啊,歐陽哪兒受過這個,哭了。就這當口兒,許支書和范少山來了。許支書大喊一聲:“住口!”院子裏立馬鴉雀無聲了。許支書上去踢了元寶兩腳,元寶不敢哭,憋着。許支書對“鬼見愁”說:“你罵我,罵!”許支書又踢了元寶一腳,沖“鬼見愁”:“罵!”見元寶和“鬼見愁”都低了頭,許支書說:“想造反啊?大王莊黨支部還在,支部書記還在,誰都別想着翻天!人家歐陽書記為了咱村的土地流轉辛苦工作,體察民情,了解民意,你們就這樣對待人家?良心何在?現在,你們娘倆立馬向歐陽書記道歉。”元寶和“鬼見愁”對着歐陽書記鞠了一躬,說了聲:“對不起了!”許支書說了聲:“滾回去!”范少山站了出來:“慢!別走!”許支書說:“范總,給我個面子。”范少山說:“不中,這麼辱罵俺們歐陽書記,說聲對不起就算了?俺已經報警了。”許支書一愣:“范總,鄉下老娘們,罵個街嘛,再說了,她要說沒罵,也沒證據不是?”范少山打開手機,傳出“鬼見愁”的罵街聲。許支書大喊一聲:“你們娘倆還不給范總跪下?”元寶和“鬼見愁”撲通給范少山跪下了:“范總,饒了我們吧,再也不敢了。”范少山不說話,不看他們,臉色鐵青。

警車來了,把元寶和“鬼見愁”帶走了,許支書愣住了。警察對范少山說:“你們也去一趟。”范少山走到歐陽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咱們走吧。”

范少山開車,拉着歐陽去了派出所。回來后,歐陽挺傷感的,說:“沒想到,農村還有這樣的女人。”范少山說:“潑婦哪兒都有,農村有,城裏也有。俺想城裏的女人有文化,罵人會拐彎,不直接罵。農村就不管不顧了,啥難聽罵啥。對這樣的人不能慣,你上去就該撕爛她的嘴!”歐陽說:“她把我罵猛了,太惡毒了。今兒多虧了大哥,給我討了公道。要依着許支書,道完歉就算了。”范少山說:“他許支書想混過去,不中!白羊峪人不可辱。俺不做主誰做主?你看見沒?這裏面元寶和許支書有貓膩,一準是給土地流轉使絆子。我已經在電話里向葛書記彙報了,葛書記已經責成紀檢調查這件事兒。你呢,這事兒別放在心上,就當被蚊子咬了一口。為這些人置氣,不值當!”歐陽心裏頭暖暖的,說:“大哥,我知道。”

過了三天,葛書記來到了大王莊,召開全體黨員會,嚴厲批評了許支書擾亂生產秩序的行為,宣佈撤銷許支書的職務,留黨察看,安排一名副鎮長代理村黨支部書記。葛書記告訴了大家公安部門的行政處罰決定,分別對元寶和“鬼見愁”拘留十五天和七天。這下,藥到病除,只用了三天,大王莊的土地流轉協議全部簽完。

土地流轉當然是自願的,人家不願意,你就不能強迫。萬家莊在大王莊東邊,不大,沒有一萬家。說是萬家莊,主要是莊裏姓萬的是大戶。開會的時候,支書萬勝金剛一說土地流轉的事兒,萬滿囤頭一個跳出來反對:“我的地不賣!賣了地我吃啥?”頭一炮一打,直接影響會議的走向。萬滿囤一句話,一呼百應,人就議論開了:“不種地我們幹什麼?”“往後讓我們怎麼生活?”“沒有了土地以後我們咋辦?”反正亂糟糟的,會開不下去了。萬勝金是個直腸子,道道少,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只得散會。第二天,萬勝金找到范少山,讓他去給講講。范少山跟大夥說:“你們不是賣地,是往外租地。把地租給俺們,俺們給你租金。俺給大夥算筆賬啊!眼下,咱村的土地是種稻穀的,每畝稻穀能產九百斤,按稻穀出米率百分之七十、大米市場價兩塊五一斤計算,刨去成本,每畝地的純利多少?七百七十五塊。流轉后,每畝地的租金是九百塊,你說,你們能吃虧嗎?還有,簽完協議后,馬上付給你頭一年的租金。”萬滿囤說:“我家兒子媳婦、小孫子都沒有地啊,這咋解決?”范少山說:“這最好解決了。土地流轉最大的好處是將多年的土地問題全部‘清零’。你看啊,《農村土地承包法》明確規定,土地承包30年不變。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這就產生了一些不公平,比如村裡老人去世后,他的地還在;有的家裏新添了人口,但沒有地。土地全流轉,讓這些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咋解決呢?就是只要戶口在萬家莊,就可以獲得集體土地收益,按土地入股,按照戶口本的實有人口分紅。比如你萬滿囤家,原來有三口人,兒子結婚後,有了兒媳和孫子,變成了五口,可你家還是三畝地呀?沒變。土地流轉后,按人口數分配土地收益,你家就有五口人分紅了。”一聽這話,萬滿囤樂了:“原來這樣啊!天大的好事兒啊!我簽!”你看,人家范少山把話掰開了,揉碎了說,村民聽得明明白白的,這工作就做下來了。

再說百里庄。百里庄也沒有百里,一條最長的街不過兩里地。百里庄的村民擔心,土地流轉后沒活兒干,手裏還是沒錢。范少山來了,帶着兩輛旅遊觀光車,拉上村民去了小王莊。小王莊土地流轉金穀子,眼下金穀子地里正在鋤草,雇的農民揮着鋤頭正在勞作。這些個農民就是給白羊峪的金穀子合作社打工的。百里庄的村民下了車,范少山說:“你們看,小王莊的農民被俺們‘返聘’回來了,給俺們打工。把土地租給俺們,俺們給租金;到地里來幹活兒,俺們給工資。”百里庄的村民們到了金穀子地里,向小王莊的村民問這問那。小王莊的村民在這兒勞動,每天工資六十塊,一年就能掙兩萬多,比自己個死守着那兩畝地強多了。這叫現身說法,這啥成色?百里庄的土地流轉是最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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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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