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蛇困
凌晨4點23分,林真一睜開酸澀的雙眼,猛地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茫然地環顧着四周,過了好一會兒后才發現,自己終於從剛才的夢魘里醒了過來。
林真一似乎對自己的好運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在亂蓬蓬的頭髮里使勁抓了幾下后,把手放在眼前仔細地觀察着。
剛才的那個夢實在是太真實了。在醒來的前一秒,他還分明感覺到,有幾株水草正纏繞在他的發間,盈盈起舞;他的鼻子似乎還能聞到池塘底部淤泥的土腥氣,就連在水中氧氣耗盡后陷入窒息的感覺都如同身臨其境。
林真一第一次知道,就連夢境都可以是5d立體的。他茫茫然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睡衣和身下的床單都被他的汗液濡濕了一片,此刻已經變得冰涼刺骨。
他站起身來走到卧室的窗邊,把窗帘整個拉開。窗玻璃上此刻一片霧氣蒙蒙,街景看起來混沌地揉成了一團。林真一用指尖輕輕地在玻璃上拂過,被觸及的地方瞬間化成了大顆大顆的水珠,最終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順着玻璃滾滾而下。
外面果然又下起了小雪,而且下的時間應該不短,甚至在窗框的下緣積起了小小的雪堆。林真一全身狠狠地打了個哆嗦,不知道是被汗濕的睡衣凍的,還是被這第三次“下雪的晚上就會做噩夢”的巧合給嚇的。
這一次,他已經完全沒有了前兩次的那種閑情雅緻。在浴室沖了個簡單的熱水澡,並換上了新的睡衣后,他還是沒有任何吃宵夜的慾望,甚至連潮濕的床單都懶得去換,只是歪歪斜斜地攤在沙發上,看着電視裏無聊的深夜節目發起了呆。
到底是為什麼呢?林真一在心底問自己。
他並不奇怪自己會夢到松田達也和北原夏樹,尤其是後者。在他看來,這兩個人既然是一起犯下了殺人的罪行,那就應該一起接受懲罰。憑什麼其中一個付出了性命,而另一個既得利益者卻能夠逍遙法外?
所以在林真一的潛意識裏,他仍然希望北原夏樹能被警方抓住,受到自己應有的懲罰。但是她受到的懲罰,應該是在監獄裏懺悔自己的所作所為,而不該像他夢裏的那樣,被毆打,被凌虐,陷入地獄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絕境中。
還有,夢境裏的那條蛇,它在自己的潛意識中,表達的又是什麼?
林真一當然知道,在解夢的那套說辭中,夢見蛇並不代表會發生什麼壞事。但是從心理學的角度,他會下意識地將松田達也和北原夏樹背後那個看不見摸不着的團伙想像成蛇,說明已經對其產生了懼怕的心態。
因為林真一從小最害怕的動物,就是蛇。小時候,在老家的鄉間奔跑玩鬧時,他曾親眼目睹同行的玩伴被一條粗壯的菜花蛇咬傷了小腿。
儘管那不過是一條無毒的蛇,在咬傷了人之後便迅速地逃之夭夭,但林真一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它盤踞在一棵樹下,身邊還有一隻剛剛捕獲的兔子,背脊上那些黃綠相交的斑紋在太陽的照射下分外明顯。
當發現有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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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闖入了自己的地盤后,那條蛇瞬間就從慵懶的狀態變成了高度戒備。警覺的林真一看到它后,立刻拉住了身邊對此一無所知的小夥伴,兩人對視了一眼后,便默默地朝後退去,試圖能迅速地離開那條蛇的舒適圈。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也許在走近那條蛇的那一瞬間,他們兩人已經被當成了它的敵人,即使再示弱,互相之間的立場和身份都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見那兩個小鬼似乎想要逃離,菜花蛇的蛇頭高高地揚了起來,那鮮紅的信子長長地伸出來又縮回去,發出嘶嘶的響聲。
林真一見大事不妙,急忙從地上撿起一根細小的樹枝,雖然他知道它沒有什麼殺傷力和震懾力,但這是附近唯一一件能勉強稱得上武器的物件了。
見這個孩子居然拿這麼一個毫無用處的東西來負隅頑抗,蛇似乎也愣了半餉,緊接着便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來。
其實事後想來,這一定是來自於林真一的幻想,蛇又哪裏會有什麼表情。但在當時,他被這個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表情激得有些憤怒了起來,再加上一直生活在城市,從來沒有見過真實的蛇,林真一想都不想,便拿着那根樹枝朝前沖了兩步,想把那條該死的蛇給嚇跑。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直到今天,林真一還沒有想明白,那條蛇明明離他們至少還有兩丈遠,可是衝上來的時間卻為什麼連一秒都不需要。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驟然變大的蛇頭已經近在咫尺,就連嘴裏散發的腥臭味道也能聞得到。
林真一獃獃地與它對視着,時間在那一刻似乎完全停止了。一直到耳邊傳來同伴凄厲的慘叫聲,林真一這才如夢初醒。他急切地環顧四周,可是哪裏還有什麼蛇?它在同伴的小腿上留下兩個尖銳的牙印后,早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前方潮濕的土地上留下了蛇遊走時留下的痕迹,一路綿延到了看不見的樹林深處。它在逃走時,甚至沒有忘記把那隻已經斷了氣的兔子給一併叼走了。
回到家后,林真一便毫無徵兆地發起了高熱,吃了退燒藥也只能暫時壓制,不停反反覆復地持續發燒。
在纏綿病榻的日子裏,他一直在昏睡,而夢裏的主角無一例外,全部都是蛇。大的小的,粗的細的,有毒的無毒的……夢裏的他只能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躲在陰暗的角落,連“救救我”這三個字都不敢叫出聲來。
從此以後,蛇便成了林真一人生中最懼怕的東西,沒有之一。即使隨着時間的流逝,他變成了一個成年人,但是那種從心底生出的恐懼卻似乎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所有讓他厭惡的東西都會最終幻化成蛇的形象。
所以今天晚上,那條巨蛇的出現,便有了不祥的意味。
因為自從成年之後,林真一便再也沒有夢見過如此巨大的蛇,而且也是第一次,蛇在他的夢裏有了幻化的本事。
它在蛻皮前,是一條黃金巨蟒,代表着絕對的力量和破壞力;而在蛻皮后,它又變成了一條劇毒的眼鏡蛇,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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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秒就能使人斃命,毫無救助辦法的殺傷力。
如果兩相結合起來,那麼這條蛇就是無敵的,不可戰勝的。
想到這裏,林真一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在客廳里慢慢地踱起了步。
在從警的這些年裏,他從來都不曾懼怕過任何躲藏在黑暗面的敵人,但卻是第一次對一個還沒完全顯出原型的敵人產生了畏懼感。他林真一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警部補,又何德何能成為一個手眼通天的犯罪組織想要打倒的對象?
他正想得出神,玻璃窗突然發出了一陣撲稜稜的聲音,似乎有一個看不見的手掌正在拍打着窗戶,想要鑽進屋子來。
林真一走到窗邊,將玻璃上的水珠用衣袖盡數擦去。外面的雪好像已經停了,街上白茫茫地一片,厚厚的雲層盡數散去,月亮也露了出來。清冷的月光照射在街道上,反射出一片細碎的光芒來,就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樣。
被這種美景所蠱惑,林真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將窗戶打開。但就在他推開窗的那一瞬間,月亮的光亮便盡數隱去,被一塊不知從何處飄來的厚雲牢牢地鎖在了暗處。
一陣狂風夾帶着星星點點的雪珠撲了過來,將他的頭臉整個都蒙了進去。林真一趕緊將臉上的水霧擦去,定睛朝樓下一看。沒有了月亮的照耀,街上的雪景此刻看起來就像一塊慘白的棉布,死氣沉沉,毫無生氣。
林真一倉皇地抬起頭,第二陣強勁的風又如約而至。他慌亂地關上窗戶,風沒能如願衝進屋來,只能狂怒地衝擊着窗戶上的玻璃,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林真一看着玻璃上倒映着自己那張慘白的臉孔,竟像隱隱透着一絲死氣。他不忍再看,刷得一聲拉上了窗帘。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林真一就是躺在沙發上度過的。沙發並不長,讓不算高的他也只能縮起來睡,但是即使再不舒服,他也不想再回到床上去睡了。
他就這樣開着電視機,愣愣地看着晃動的電視屏幕,讓喧鬧的聲音充斥着整個卧室。一直到天空漸漸出現了魚肚白,樓下也開始有了行人說話的聲音時,林真一緊繃的神經才慢慢鬆懈了下來。就好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單靈魂,只有在回到人世間時,才能得到徹底的放鬆。
他的上下眼皮開始打起了架,雖然林真一知道,再過沒一會兒,手機里的起床鬧鐘就會響起,但是睡意的突然侵襲讓人無法抵抗。
在徹底睡着的那一瞬間,他又回想起那場夢中,松田達也說的話。
“它的每一次蛻皮,都會有變化。下一次,它會變成一隻狼,也會變成一隻豹,甚至會變成一隻羊,一隻兔子,誰知道呢?林警官,你要想抓住它的話,就不能被它的外形所迷惑,懂嗎?”
是啊,下一次,它到底會以一個什麼樣的新姿態出現呢?如果自己的對手永遠是蛇,反而可能並不是什麼壞事,至少能讓自己永遠保持一顆警惕的心。
但若是它變成了兔子和羊,甚至貓和狗,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姿態來,自己又該怎麼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