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亂帖 青羽
三人直勾勾地盯着這個不知何時到來的道人,為首的絡腮鬍獨眼大漢雙手緊緊握住刀柄,豎刀在前。
三人默默變化着站位,以調整到一個進攻的狀態,而那位青衣道人卻彷彿沒看到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剛解決掉一個麻煩,現在又來了一個更大的麻煩,而這個麻煩可能是馬賊生平中最難對付的那一種,混跡江湖數十年,除了面對那個給他們下達命令,讓他們來尋找一件東西的男人以外,還從未在其他人身上感受到這種上位者對他的威壓。
而那個男人整整比他們高出了數個境界,憑藉多年來的江湖經驗以及作為習武之人天生對危險的感知,眼前的這個古怪道士,恐怕也比他們多出數個境界,有可能與那個男人的境界相同。
如果是這樣,那麼馬賊三人今晚將面臨人生當中最艱難危險的一戰。
此事關係到自身的生死問題,雖然三人都是從死人堆中爬出來,經歷了大大小小無數次暗殺、激戰後的倖存者,可面對死亡還是有一種天生的恐懼感,這與境界經驗無關,是作為生物從靈魂深處發出的最原始的生本能。
在三人調整好站位后,場面又靜止了數十秒。
一方面三人聚精會神,匯聚着自己百分之百的精神力注視着對方,想從對方的身形中找出一個破綻,而使他們能在某個瞬間發動猛烈的進攻。
另一方面,青衣道人絲毫不急,雙手背後,靜靜佇立,胸有成竹般靜靜等待着對方向自己發出進攻。
在十幾息之後,持刀大漢終於忍不住,向前衝去發起了第一輪進攻,如此凝聚心神的持久注視,極其耗費他們的精神力,此時他的精神力已有所下滑,如果再遲遲不發動進攻的話,那麼自己便要未戰先衰。
在獨眼落腮鬍大漢衝出去的一瞬間,光頭大漢爺彙集全身力量拉動長弓,對準青衣道人連射兩支柳葉箭,想要讓對方露出一個破綻,為自己的隊友增加獲勝的幾率。
另一邊的巫師以平生最快的手速瘋狂連結三印,分別向場上其他三人施展速咒、力咒與困咒。
只見射出的兩箭在空中猛然加速,以破竹之勢射向道人,速度之快甚至帶出了殘影,箭旁有陣陣空氣被割裂而發出的爆竹聲。
絡腮鬍大漢和光頭大漢在同一時間感覺自己的體力恢復到巔峰,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獨眼大漢陡然加速,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前衝去,猛得向前揮出一刀,而光頭大漢更是乘勝追擊,接連又射出三箭。
三人對道人作出圍剿之勢,想乘其不備,瞬間將其鎮殺在原地。
若是常人面對此十死無生之局,必定是當場隕命於此!
在光頭獨眼大漢的刀與射出的飛劍將要同時命中他的一瞬間,青衣道人終於動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看清,霎那間,清衣道人便消失在了原地,出現在了射箭光頭大漢的身後,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大漢的心中漫生出一股無邊無際的恐懼,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扇繁雜玄妙,絢爛無比的符文大門,門中伸出一隻黑色的大手,像是來自地獄的使者,一下就將他拽入其中。
恐懼甚至都還來不及持續一秒,電光火石間,他的靈魂便被撕碎。瞳孔渙散,眼中失去了高光。
而在其他人的眼中只是青衣道人碰了一下他,他便雙膝跪地朝前倒下,再也沒有一絲反應。詭異的是,在他倒下之後,光頭大漢的身體也被剝取了顏色,變成一種不可能在人身上出現的石灰白。
獨眼絡腮鬍大漢在一刀未砍中后便心知不妙,乍然回頭,轉身的一瞬間,便剛好看到光頭大漢倒下。
他的瞳孔猛震,全身的汗毛同時豎立,眼前的此人是個怪物,他的功力說不定已經超過了那個男人,面對他,就是十個自己也只有輪流送死的份。
趁着青衣道人還未對自己動手之前,獨眼男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猛向結界外衝去。
在跑出幾步路后,他發現自己的行動變得異常遲緩,而青衣道人也並未追他,獨眼絡腮鬍大漢感到十分古怪,低頭一看,令他毛骨悚然,他的身體和四肢都已經變成了石像,而石化的詛咒還在繼續,爬上他的脖子,吞沒他的下顎,最終在還來不及叫喚一聲之前,便整個人便完全成為了一座石像。
風一吹,整座石像便化作塵土,在風中飄蕩,如果不是看到,沒有人會知道他存在過的痕迹。
唯一剩下的巫師像一隻木雞一樣呆愣在原地,在蘇子寧與蘇易安眼中,他像是因為兩個同伴的瞬間死亡而嚇破了膽,忘記了反抗,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死亡的危機籠罩着他,巫師心頭的恐懼化成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他感到有一隻怪物正緊緊扼住他的喉嚨,讓他感到窒息難受,卻無法反抗。
最終,在絕望與恐懼之中,他結束了自己罪惡的一生。
而他最後留在世間的那個眼神,其實既不是恐懼也不是絕望,而是難以置信的震驚,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不用結印,也無需法器的幫助,便可以自由的施展極度複雜的高級咒語。
哪怕是他所知道的巫師中的巔峰存在,薩滿教的大祭司也不可以。
解決完三人後,青衣道士看了一眼蘇子寧和蘇以安,在剛才短暫的時間內,發生了太多事,痛苦與震驚的情感還未在他們心頭消失。紅腫的眼睛與臉上的淚痕代表着他們剛才哭嚎的痕迹,而且現在他們的表情依舊是顯得痛苦而又麻木。
今晚,是他們一生中最難忘卻的痛苦回憶,而今晚,也是這兩人以後名動天下的開端。
青衣道人轉回頭來,嘆了口氣,又獨自一人走入村中,片刻之後,在村外的蘇子寧與蘇易安,聽到了無數哀嚎和求饒的聲音。
可即使如此,兩人還是保持着獃滯的表情在原地一動不動,今晚發生的所有事如利刃一般將他們原本天真脆弱的心給磨鈍。
事實上,磨鈍他們敏感心靈的並非今晚的悲劇而是這殘忍的世道。
一炷香后,青衣道人又重新從村中出來,還是如原來一樣風度翩翩,碧衣如玉,彷彿對他來說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他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眼前的這兩個少年,他明白人們的悲傷需要時間去緩解,對於兩個十六歲的少年來說,殺父屠村的痛苦實在是太大了。但在暗中,還是偷偷為兩人傳輸靈力,以避免他們昏死過去。
過了許久,蘇子寧在蘇易安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青衣道人的面前,兩人短短一晚內經歷了人世間的極悲,眼神中帶着各種情緒的複雜,從將自己養大的親人被殺再到大仇得報,歷盡滄桑的眼神讓他們看起來成熟了不少。
有時候,人的長大隻在一瞬間。
“你是誰,今晚事到底是為什麼,你需要給我們一個交代。”蘇易安暫時壓下心中的種種情緒,盡量讓自己不至於被痛苦衝去理智。
“我?”道士回答道“你們暫時可以叫我青羽道人。至於今晚的事,我也不清楚,我是來找你們的,還好我來早了一步,不然你們今晚就危險了。”
“你救了我們,那村子裏其他人呢?”蘇子寧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怒吼到,“他們都死了!”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我還替他們報仇了。”道人冷漠地說。
“……”
蘇子寧一時語塞,即使在潛意識裏他將今晚的悲劇推卸給別人但心裏卻不得不承認:是啊,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是他們自己太弱了,所以不但沒有幫到父親,反而成為了拖油瓶。
從這時起,蘇子寧才真正意識到其實這個天下並不太平,不過是父親一直帶着他們躲在這個安逸的村莊,幾乎與世隔絕而已。
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便能毀了全村,毀了他曾經生活的整個世界。
一股無力感從蘇子寧的心中升起,他恨那群殺害了父親的人,痛恨這個世道,但同時也痛恨着無能的自己。
自己的弱小使他親眼看着父親被殺害卻無能為力,他感覺自己彷彿掉入了黑洞中,周圍漆黑一片無邊無際,沒有人能給他幫助,這個漆黑的世界裏只有他自己。
覺察到蘇子寧情緒的變化,蘇易安晃了晃他的肩膀。“子寧,你沒事吧,我現在只有你了。”
這才一下把蘇子寧從他自己的世界重新拽回到現實世界之中。
青羽道人,看了看蘇子寧,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般問道。“想要變強?”
“……”
蘇子寧並未回答,但從他的眼神中輕語道人已經看出了他的答案。
他的手在虛空中一抓,一卷竹簡便出現在他的手中,不過這卷竹簡卻與其他平常見到的竹簡不同,通體漆黑。
青羽拋到了蘇子寧的手中。蘇子寧用手接過,發現這卷竹簡比其他同樣大小的楚簡都重了許多,用手敲擊還會發出金屬碰撞似的聲音。
“這件法寶名叫凌霄尺牘,本身材質特殊適用千年墨竹所致,堅硬如鐵,又能承載靈力,是良好的靈書材質,上面記載了數種法術與我所創的一門功法,你若能刻練習上面所記載的功法,或許你能成為與我一樣的術士,還有你爹所使用的那把短刀名叫鐵馬冰河,是你們家祖傳的法器,其品質不輸我的凌霄尺度,你是蘇家的人,所以它現在也是你的法器了,別問我為何幫你,以後你會知道的,而那時便是你回報恩情的時候。至於你嗎……”青羽道人轉向蘇易安,看到“我現在沒什麼東西要給你的,不過,你的闌叔留了件東西在他的床下,你去找來便會明白你的身世了,我在這裏等你,等你看完了再來找我。”
雖然昨夜自己也身受重傷,但此刻的蘇易安卻還是不顧一切的發瘋似地沖向那條他已經走過無數遍的回家的路。
此刻,唯一支撐着他還並未被痛苦打敗的。便是找到這一切事物發生的原因——他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