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腔熱忱
黑暗中,靜謐得幾乎只能聽見淺淺的呼吸聲。
紀元白感覺有一雙手放在了他的腰上。
雖然力道並不算很大,但肌膚相貼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卻讓他隱隱感覺好像赤裸相貼一樣,顫慄的電流直接從頭貫穿到了腳。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不知不覺已是深夜。
紀元白卻沒有半點睡意。
他耐住微微發顫的指尖,按在了裴翎放在腰上的手。
紀元白嘴皮子上下碰了碰,本打算讓裴翎放開他,但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他的動作,裴翎沒等他開口便聲音暗啞道。
“……師尊,其實對於弟子如今來說,母親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弟子心裏一直很明白,如果不是當年師尊帶我出蒼岐山,我可能現在還在跟野獸搶食。”
“所以,師尊,你不要嫌棄弟子沒用……”
“弟子此番去了滴水洞,已經有了很大收益,想必等再過些時日,弟子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漆黑的夜裏,沒有半點動靜,有的只是少年磕磕絆絆的一腔熱忱,帶着最誠摯的敬意和不可言說的期盼,緊緊的盯着面前那個救他於世的神明。
即使此時紀元白是背對着裴翎,但卻仍感覺自己後背好似要被洞穿了兩個孔。
他承載不住這洶湧的感情,於是只好假裝無言沉默,不過心裏卻暗暗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沒把那雙手放上去。
……算了,自己的徒弟自己疼,讓他抱一晚上又何妨。
另外,他也不能再放任裴翎獨自修行了,為了避免魔氣再次泄露被發覺不對勁,他必須得跟去滴水洞看看。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紀元白來到了滴水洞。
此時正值晨光熹微的清晨,翠竹峰堂上早已坐滿了聽課的弟子,路上都時不時能看見三兩個在切磋着劍法。
裴翎由於要在滴水洞修行,所以暫時辭去了翠竹峰的聽講課,只一心沉浸在幻境帶給他的磨鍊中。
形狀不一的鐘乳石橫亘在頭頂,一顆顆晶瑩的水珠不斷的砸落下,混合著汗水流淌在臉頰,偌大的洞穴里,隱隱回蕩着夾雜痛楚的粗喘,愈演愈烈,幾乎泣血。
即使紀元白站在滴水洞外的水鏡前,無法窺伺幻境的慘烈,也能依稀觀察出一二。
以裴翎現在的心境跟修為,根本抵抗不住這洶湧的幻境。
“滴水洞是幫助弟子突破自我的地方,你若想強行闖入的話,他必定會遭受反噬。”
賀玄州不知道什麼時候找到了這裏,一雙眼眸靜靜地看着紀元白。
沒有勸阻,沒有阻攔,但卻彷彿能看穿後者所有的想法,如同出鞘的劍般一劍封喉。
紀元白微微一怔。
但不是因為心中所想被看穿,而是他感覺自己經脈里的靈力,好像被賀玄州身上的劍氣沖得紊亂了起來。
本是奔湧向前不停歇的靈力洪流,如今變得亂糟糟,宛如一團亂麻扭曲在了一起。
霎時間,他只覺得喉口一甜,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沒想到三兩句話就讓紀元白變成了這樣,賀玄州的瞳孔猛的一縮,下意識抬手想要去扶紀元白。
但紀元白就是被他身上的劍氣所傷,眼下只想離他越遠越好,想也不想就躲了過去。
賀玄州的手僵在了半空。
不過,也僅僅一瞬,他就神色如常的收回了手,然後淡淡的說道:“原來掌門說的是真的,你神魂受損,靈力不濟。”
“如今更是連我不慎泄露的劍氣都承受不住。”
紀元白:“……”確實是這樣。
紀元白輕輕逝去嘴角溢出的血絲,眉眼淡淡沉默不語。
雖然這樣很可能會讓他失去唯一的盟友,但他除了沉默確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畢竟像他現在的身體情況,都不用請醫修或者丹修,隨便用靈力一探就都清楚了。
賀玄州也沉默了。
過了半響,他開口說道:“我知道了。”
然後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直接轉身就離開了。
紀元白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多了個可以並肩作戰的盟友,結果還沒捂熱幾天就莫得了,看來他真是孤寡的命格,註定了要自己在這本書里孤軍奮戰。
系統:“……宿主,請不要抬高自己的咖位。”
紀元白覺得這系統是真煩。
為了不影響到自己的心情,他打算無視掉剛剛這段插曲。
視線落到那面微微泛着波瀾的水鏡上,紀元白頓了頓,然後往裏面輸入了自己的靈力。
好似平靜的湖面被投進了一顆小石子,鏡面頓時蕩漾起了絲絲漣漪。
緊接着,一副畫面赫然映入鏡中。
黑雲滾滾,怨氣衝天,無數妖獸的屍體層疊成屍山血海,兇惡的怨魂死死攀附在上面,嘴裏發出的尖嘯震耳欲聾,像是一萬把劍同時被丟進熔爐里鍛鑄,劍戟相互碰撞不時發出的聲響。
而此時此刻,裴翎正被這些怨魂團團包圍。
他雙目赤紅,狀似泣血,顯然已經戰到力竭,就連手裏的劍都被折斷了兩截。
但即便是這樣,他還是緊緊握着那把劍不肯放手,一雙黑曜般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那些沖他尖嘯的怨魂,眼底隱隱帶着些許瘋狂。
“妖魔大軍又如何,不過是幻象罷了。”
頓了頓,裴翎嘴角驟然綻開一抹笑,襯着渾身的無數的傷痕,一字一頓的說道:“師尊一定還在等我,我不能辜負他的期待。”
他的咬字無比的清晰,眼神更是堅若磐石。
饒是紀元白對原文中黑化的裴翎再怎麼印象深刻,也很難把眼前這個一心只為了他的少年,跟那個毀天滅地的大魔頭劃上等號。
尤其是旁邊堆的那一堆屍山血海,哪怕眼下僅僅只是透過水鏡看到這一幕,紀元白心裏卻比誰都要清楚。
或許這對於裴翎來說,已經不僅僅是個試煉了,他甘願為此豁出性命。
而這全是為了得到他心中崇敬的師尊的一句認可。
僅此而已。
看着水鏡中黑衣黑髮的少年拿起斷掉的長劍,再次懷揣着必死的決心朝着妖魔大軍而去,紀元白的心裏就像打翻了調味一樣五味雜陳。
他說不出此刻自己是種什麼樣的心情,但就是感覺心口酸酸澀澀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溢滿出來了。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而他何其有幸的佔據了這具身體,又何其有幸……
被這樣傾心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