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董卓惡行天難容 王允設計呂布行
正當孫堅退回魯陽,董卓也率軍西向。
先前左將軍皇甫嵩,屯兵抹風,與京兆尹蓋勛,共謀討董卓。
董卓預先防備,就征皇甫嵩為城門校尉,蓋勛為議郎。皇甫嵩長史梁衍,勸皇甫嵩不必就征,皇甫嵩懼董卓勢盛,未敢違抗,乃入都就職。蓋勛不能獨立,也只可應徵還都。
繼而皇甫嵩任御史中丞,蓋勛遷任越騎校尉,並扈蹕西遷,履任逾年,聞得董卓將至,不能不隨同百官,共出迎董卓。
董卓則安穩至長安,在陝公卿,統已出城恭候,拜迎車下。
董卓與皇甫嵩歷積有微嫌,董卓見皇甫嵩亦拜謁車前,禁不住志得氣驕,呼皇甫嵩表字道:“義真可服我否?”
皇甫嵩慚謝道:“凡夫肉眼,但顧目前,不圖明公竟得至此!”
董卓捻髯道:“鴻鵠本有遠志,燕雀怎能知曉?”
皇甫嵩又答道:“吾與明公皆為鴻鵠,只明公今日變成鳳凰,怪不得鴻鵠落後呢?”變正為諛,太無氣節。
董卓乃對皇甫嵩一笑,總算釋嫌。惟與衛尉張溫,結恨如故。一入長安,便誣張溫交通袁術,拘系獄中,張溫此時後悔當初莫聽孫堅言,殺了董卓。
董卓脅朝廷下詔,加官自己太師,位在諸侯王上,車服僭侈,不亞乘輿。進弟董旻為右將軍,兼封鄠侯。兄子董璜為侍中,領中軍校尉,並典兵事,外如宗族親戚,多居顯要,子孫雖在髫齔,俱得拜爵,男受侯封,女號邑君。
會聞孫堅已死,乃曰:“吾除卻一心腹之患也!”即問:“其子年幾歲矣?”
有人答道:“方才十七歲。”
董卓遂不以為然。心腹大患已除,無人敢侮,乃在長安城東隅,擇一隙地,構造大廈,作為太師邸第。
再至郿縣依山築壘,迭石為城,內造宮室府庫,積穀可支三十年,號為郿塢,亦稱萬歲塢。自雲事成,當雄據天下,萬一不成,退守塢中,也足娛老。
董卓生平本來好色,至老益淫,特派親吏四齣,採選民間少女八百人,入居塢中,尚有九十歲的老母,與一班妻妾子孫,悉數遷入塢內,坐享奢華。此外金玉珍寶,錦繡綺羅,逐日運積,不可勝數。
郿塢一切準備停當,等着董卓享受。郿塢離長安相距二百六十里,須三五日可到。
董卓臨行時,百官俱至橫門外餞別,設帳置筵,備極豐腆,飲至半酣,適有北地降卒數百人,前來報到,董卓即號令衛士,把降卒為下酒物,先截舌,次斬手足,又次鑿眼目,再用大鑊烹煮,呼號聲震徹都門。座中與宴諸官僚,嚇得魂不附體,或至戰慄失箸,董卓獨當筵大嚼,談笑自如。
忽又記起衛尉張溫,在獄未死,竟命呂布詣獄提張溫,將他笞死市曹,然後起座撤席,向司徒王允拱手,囑託朝事,登車自去。
王允字子師,為太原祁縣人。王允亦曲意取容,事多白董卓,董卓也因結為密友,無嫌無疑。其實王允是買動董卓心,好教董卓不復加防,暗地裏卻設法圖董卓,但多次受挫沒成。
王允思從董卓義子呂布着手,方好進步,乃取家藏珠寶饋送呂布,呂布當然拜謝,嗣是互相往來,結成好友。
王允又想到少年心性,一喜財,二喜色,有了財物作餌,還須得一美人兒,獻示殷勤,才可籠絡呂布。
主見已定,隨時物色,可巧有一歌妓貂蟬,秀外慧中,非常伶俐,王允即召入府中,厚意接待,視若己女。
好容易已有數月,貂蟬感念王允恩,陰圖報答,見王允常皺眉不樂,欲言不言,因乘左右無人之時,向王允探問。
王允正欲與她言明,便引至閣中,王允盡叱出婦妾,納貂蟬於坐,叩頭便拜。
貂蟬驚伏於地道:“大人何故如此?”
王允曰:“汝可憐漢天下生靈!”言訖,淚如泉湧。
貂蟬道:“賤妾蒙大人厚恩,恨無以報,但有使令,萬死不辭。”
王允跪而言曰:“百姓有倒懸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非汝不能救也。”
貂蟬道:“是為何事?請大人明示。”
王允道:“賊臣董卓,將欲篡位;朝中文武,無計可施。董卓有一義兒,姓呂,名布,驍勇異常。我觀二人皆好色之徒,今欲用計,先將汝許嫁呂布,后獻與董卓;汝於中取便,諜間他父子反顏,令呂布殺董卓,以絕大惡。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皆汝之力也。不知汝意若何?”
貂蟬慨然道:“果與國家有益,賤妾亦何惜一身?今既有此謀,就將賤妾獻與彼,妾自有道理。”
王允曰:“事若泄漏,我滅門矣。”
貂蟬對天發誓道:“大人勿憂。妾若泄謀,死於萬刃之下!”王允只才起身,拜謝而退。
越日,即由王允特設盛筵,邀呂布夜宴,酒至數巡,王允叱退左右,只留侍妾數人勸酒。
酒至半酣,王允曰:“喚孩兒來。”
即貂蟬滿身艷裝,冉冉出來,行同拂柳,翩若驚鴻,到了呂布座前,先道萬福,然後輕抬玉手,提壺代斟。
呂布見她一雙柔荑,已是消魂,再睜眼看那芳容,真箇國色天姿,見所未見,更厲害的是秋波一動,竟把那呂奉先的靈魂兒,攝了過去。
王允見此,知他計初已成效,等貂蟬酒已斟罷,就連聲道:“將軍請!”
呂布待聽到王允語音,有“將軍請酒”四字,方覺似夢初醒,魂返軀殼。
飲過一杯,又是一杯,接連是兩三杯,統覺得沁人心脾,迥異尋常。
王允再令貂蟬歌舞侑觴,貂蟬振嬌喉,運輕軀,曼聲度曲,長袖生姿,尤引得呂布耳眩目迷,心神俱醉。鏗然一聲,歌罷舞歇,竟至呂布座前告辭,凝眸一笑,返身即去。
呂布目送歸蹤,尚是痴望,好一歇方顧問王允道:“此女何人?”
允曰:“義女貂蟬也。吾蒙將軍錯愛,不異至親,故令其與將軍相見。”
呂布又問道:“何與婚配?”
王允又答道:“小女曾否字人,何來婚配?”
呂布便道:“甚善,甚善!”隨有讚不絕口。
王允見此,竟直說道:“將軍如不嫌鄙陋,吾將此女送與將軍為妾,還肯納否?”
呂布躍起道:“司徒公是否真言?”
王允微笑道:“淑女當配英雄,英雄莫如將軍,還恐小女無才,不合尊意,怎得說是虛言呢?”
呂布倒身下拜道:“若得如此,呂布當效犬馬之報!”
王允即與約定吉期,然後送女。少頃席散,呂布再三拜謝而去。
過了數日,王允伺呂布外出,趨至董卓前,請道:“吾欲屈太師車騎,到草舍赴宴,未審鈞意若何?”
董卓曰:“司徒見招,即當趨赴。”
王允既得董卓允許,即拜謝歸家,水陸畢陳,於前廳正中設座,錦繡鋪地,內外各設幃幔。
未時,董卓盛駕赴約,由王允朝服出迎,董卓下車,左右持戟甲士百餘,簇擁入堂,分列兩傍。
大排筵席,董卓高坐正位,王允在旁相陪,王允曰:“太師盛德巍巍,伊、周不能及也。”董卓大喜。
且飲且談,說了許多諛詞,進酒作樂,王允極其致敬。
天晚酒酣,王允請董卓入後堂,董卓叱退甲士。堂中點上畫燭,止留女使進酒供食。
王允曰:“教坊之樂,不足供奉;偶有家伎,敢使承應。”
董卓曰:“甚妙。”
王允教放下簾櫳,笙簧繚繞,簇捧貂蟬舞於簾外。
舞罷,董卓命近前。貂蟬轉入簾內,深深再拜。
董卓見貂蟬顏色美麗,便問:“此女何人?”
王允曰:“歌伎貂蟬也。”
董卓曰:“能唱否?”
王允命貂蟬執檀板低謳一曲。脆生生的歌喉,嬌怯怯的舞態,傾倒一時。董卓稱賞不已。
王允命貂蟬把盞。董卓擎杯問曰:“青春幾何?”
貂蟬曰:“賤妾年方二八。”
董卓笑曰:“真神仙中人也!”
王允起曰:“王允欲將此女獻上太師,未審肯容納否?”
董卓曰:“如此見惠,何以報德?”
王允曰:“此女得侍太師,其福不淺。”董卓再三稱謝。王允即命備氈車,使貂蟬隨董卓同去。
嗣為呂布所知,跑至王允府中,厲聲責問道:“司徒既以貂蟬許我,今又送與太師,何相戲耶?”
王允曰:“將軍原有不知!昨日太師在朝堂中,對老夫道:‘我有一事,明日要到汝家。’吾因此準備小宴等候。太師飲酒中間,道:‘我聞你有一女,名喚貂蟬,已許吾兒奉先。吾恐你言未准,特來相求,並請一見。’老夫不敢有違,隨引貂蟬出拜公公。太師曰:‘今日良辰,吾即當取此女回去,配與奉先。’將軍試思:太師親臨,老夫焉敢推阻?”
呂布曰:“司徒少罪。吾呂布一時錯見,來日自當負荊。”
王允曰:“小女頗有妝奩,待過將軍府下,便當送至。”呂布謝去。
次日,呂布在府中打聽,絕不聞音耗。不料那貂蟬竟被董卓佔了,呂布怒氣填胸,復去問王允。
王允勸解道:“這恐是府中人誤傳,太師望重一時,怎肯奸占子婦?莫非因吉期未到,因此遲留,請將軍再去探明為是。”
呂布是個有勇無謀之人,聽了王允言,又回去探問。
正遇董卓入朝,呂布便大踏步入鳳儀亭,正與貂蟬相遇。
貂蟬見了呂布,便淚下如絲,哽咽不止。呂布看她淚容滿面,替她拭淚。
貂蟬且泣且語道:“將軍休污貴手,妾身已為太師所佔,只望得見將軍一面,死也甘心。今幸如妾願,從此永訣!妾為王司徒義女,許侍將軍箕帚,生平願足,不意墮入詐謀,被人強佔,此身已污,不能再事將軍,罷!罷!”
說到第二個罷字,竟撩起衣裾望荷花池內便跳。
呂布忙搶前一步,抱住纖腰,曲意溫存。
貂蟬若迎若拒,似諷似嘲,急得呂布罰起咒來,非取貂蟬,誓不為人。
正絮語間,突有一人趨入,聲如牛吼,呂布轉身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義父董卓,慌忙向外逃走。
董卓順手取得一戟,挺矛刺呂布,呂布手快腳快,把戟格開,飛步跑出,董卓身肥行慢,追趕不上,乃用戟擲呂布,呂布已走遠,戟亦不及。
董卓怒責貂蟬,又被貂蟬花言巧語,說是呂布來調戲,虧得太師救了性命,董卓為色所迷,由她哄騙過去。
呂布卻趨至司徒府中,一五一十,告知王允。
王允低頭佯嘆,仰面佯視,說出幾句抑揚反覆的話兒,挑動呂布怒,竟致拍案大呼,擬殺老賊。
繼又轉念道:“若非關係父子,吾即當前往!”
王允微笑道:“太師姓董,將軍姓呂,本非骨肉,擲戟時豈尚有父子情么?”
這數語提醒呂布,奮身欲行,即想去殺董卓。還是王允把他攔住,與他耳語多時,呂布一一應允,定約而去。
轉眼已是初平三年,獻帝有疾,好多日不能起床。至孟夏四月,帝疾已瘥,乃擬親御未央殿,召見群臣。太師董卓,也預備入朝,先一日號召衛士臨時保護,復令呂布隨行。
呂布趨入見董卓,董卓恐他還記前嫌,好言撫慰。呂布亦謝過不遑,唯唯受教。此時呂布並非遵董卓命令,而是遵王允計。
次日清晨,甲士畢集,呂布亦全身甲胄,手持畫戟,守候門前。
騎都尉李肅,帶領勇士秦誼、陳衛、李黑等,入內請命,呂布與李肅打了一個照面,以目示意,李肅早已會意,匆匆逕入。
未幾復出語呂佈道:“太師令吾等前驅,吾在北掖門內,恭候駕到便了!”呂布向李肅點首,李肅即馳去。
原來呂布與李肅為同郡人,前次李肅勸說呂布歸董卓,事成,卻未得重賞,不免怏怏。
惟與呂布交好如故,呂布因引做幫手,同謀誅董卓。
及李肅既前去,又閱多時,董卓內穿鐵甲,外罩朝服,大搖大擺,緩步出來,登車安轡,驅馬進行,兩旁兵士,夾道如牆。呂布跨上赤兔馬,緊緊隨着。
將至北掖門前,馬忽停住,昂首長嘶,董卓至此不禁懷疑,回語呂布,意欲折回。
呂布答道:“已至闕前,勢難再返,倘有意外,有兒在此,還怕甚麼?”說著,呂布即下馬扶輪,直入北掖門。
衛兵多在門外站住,只有呂布驅車急進,驀見李肅突出門旁,覷准董卓胸,持戟直搠,誰料董卓裹甲在身,格不相入。
李肅連忙移刺董卓項,董卓用臂一遮,腕上受傷,墮倒車上,大呼呂布何在?呂布在後厲聲道:“有詔討賊!”
董卓怒罵道:“庸狗也敢出此么?”
道言未絕,呂布戟已刺入咽喉,李肅又復搶前一刀,梟取首級。
呂布即從懷中取出詔書,向眾宣讀,董卓為大逆,應該誅夷,余皆不問。內外吏士,仍站立不動,齊呼萬歲。
這道詔書從何而來?乃是尚書士孫瑞,早已繕就此詔,密授與呂布,呂布得臨時取出,宣告大眾。
大眾都怨董卓殘暴,無人憐惜,所以視死不救,反而歡呼。還有一班百姓,恨董卓切骨,聞得董卓已伏誅,交相慶賀,舞蹈通衢。
司徒王允,喜如所望,即使呂布回抄董卓家,又令御史皇甫嵩,率兵往屠郿塢。
呂布跨馬急去,馳入太師府內,所有董氏姬妾,一概殺死,單剩一個美人兒貂蟬,載回私第,總算如願以償。
皇甫嵩到了郿塢,攻入塢門,先將董旻、董璜剁斃,再領兵殺將進去,遇着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嫗,攜杖哀訴道:“乞恕我死!”
皇甫嵩定睛一瞧,乃是董卓母,便賞她一刀,分作二段。其他如董氏親屬,不分男女老幼,盡行處斬,只所藏良家婦女,一體釋放。再將庫中搜查,得黃金二三萬斤,銀八九萬斤,珍奇羅絝,積如邱山,當由皇甫嵩指揮兵士,一古腦兒搬入都中。
皇甫嵩來到長安,時已天暮,見市中有一屍橫路,脂膏塗地,屍臍中用火燃着,光明如晝,皇甫嵩驚異得很,問明守屍小吏,才知是賊臣董卓的遺骸。
先是袁隗等為董卓所害,埋屍青城門外。至董卓造郿塢,恐屍骨為他人所盜,復搬袁隗等屍骨至塢中。董卓既誅滅,袁氏門生故吏,得往塢中拾骨收葬,且將董氏親屬的屍骸,取至袁氏墓前,焚骨揚灰,不使再遺。
董卓死後,獻帝命司徒王允錄尚書事,進呂布為奮威將軍,加封溫侯,共秉朝政。
王允再查究董氏黨羽,或黜或誅。王允與呂布雖同執朝政,但看呂布是一介武夫,未嫻文事,所以國家政事,往往獨斷獨行,不與呂布商。
呂布又意氣自矜,未肯相下,遂致兩人生隙,意見不同。
董卓部將李傕、郭汜以為董卓復仇之名,率軍與呂布戰,呂布戰敗。李傕、郭汜打回長安,王允被殺,而呂布將董卓頭懸諸馬下,帶領殘騎數百人,東出武關,投奔袁術去了。
這正是:用盡心計謀逆賊,賊除朝政應清明。
允布秉政生誌異,傕汜敗布回長安。
評:董卓遷都長安,其志更驕,築郿塢,指望長享天下之樂。王允決心為國除賊,用心很苦,與呂布聯手,董卓終被殺除。而王允與呂布共秉朝政而生隙,給董卓部下李傕、郭汜有機有乘,終打敗呂布,重回長安,王允被殺,其朝廷終不能避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