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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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們不要介意,傑拉爾德想去。”
嘉芙蓮盯着廚房門階莉莉身後那個高大英俊的人,她試着將這個“新的”、強壯的傑拉爾德與那個老的傑拉爾德等同起來。注意到他的薄嘴唇邊揚起熟悉的譏諷時,她得到了一些安慰。“你好,傑拉爾德。”她說。
“你好……”傑拉爾德抓了抓頭,“抱歉,不記得你的名字了。”
“嘉芙蓮,嘉芙蓮·瑞恩,這是我哥哥喬。”
“咳,原諒我。你們倆好嗎?”
“兩人都好極了,”嘉芙蓮說,“好了,我們出發嗎?”
“你好,莉莉。”喬說,等待着她像平常一樣擁抱他。
“你好,喬,”莉莉回應道,沒有從傑拉爾德旁邊移身,“我們偷了爸爸的釣竿,是吧,傑拉爾德?”莉莉笑着看向他。
“對的,比末端綁塊鹹肉的木棍兒好一點。”他得意地笑着說,看着嘉芙蓮和喬手中拿的工具。
他們一行四人離開那棟屋子朝溪邊走去。出現了令人尷尬的沉默,傑拉爾德的在場讓嘉芙蓮煩躁不安。莉莉走在她異母哥哥的身邊,自如地與他聊天。喬則走在最後。他們到溪邊了,傑拉爾德做了個巧妙的摺疊凳,一揮手遞給了莉莉:“不能弄髒了你的後面,不是嗎?”他說。
“謝謝你,傑拉爾德,你真好。”莉莉說著坐了下來。
其他三人在河堤上坐下,傑拉爾德仔細演示給莉莉看怎麼用釣竿。他們一言不發地坐着,傑拉爾德的存在打消了他們通常的戲謔。嘉芙蓮想說的每一句話都堵在了唇邊,她掃了眼左邊,喬悶悶不樂地盯着河水,沒能坐在他心愛的莉莉旁邊,他鼻子都氣歪了。
不用說,傑拉爾德是第一個釣到魚的。他釣起一條相當大的鱒魚時,莉莉興奮地大加讚揚。
“好極了,”她笑着對他說,“顯然你掌握了竅門兒。”
“主要在於河裏魚多。爸爸總是把我們的田產照管得很好。”
“不好意思,傑拉爾德,這河現在是我們的,我爸媽去年買下了這塊地。”嘉芙蓮的自尊心讓她沒法不提起,“等你爸爸有心出售時,我們希望買下農舍和剩下的租地。”
“好了,好了,多年以來我爸爸都是這片土地的所有者,”傑拉爾德嗤笑道,“我相信這事跟莉莉的媽媽有關,也許想給她妹妹一件禮物?”
“不是的,先生,我的意思是,傑拉爾德,”嘉芙蓮氣得臉通紅,“這塊地是我爸媽堂堂正正買來的,千真萬確。”
“我知道了。”傑拉爾德揚起眉毛,他並不信服。
“說真的,”莉莉嘆氣道,“誰擁有這片土地又有什麼關係?那條可憐的魚今晚還是會斷送在某人的餐盤裏。我認為它不會介意。拿着我的竿,喬。我很熱,想去游泳。”
喬依她的吩咐辦了,莉莉走向河岸,找了塊容易下水的地方。她脫掉裙子,跳入冰冷的水中。嘉芙蓮看了眼喬,又看了眼傑拉爾德,兩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莉莉游泳。
吃完野餐后,傑拉爾德說:“我必須承認,出太陽時,這一帶非常美。可惜你媽媽不能經常待在這兒享受美景,莉莉。對了,她現在在哪兒?”
“哦,在倫敦,你知道她有多麼討厭鄉村。”莉莉隨口答道。
“爸爸居然能忍受得了,真讓人驚訝,有一個四處出風頭的老婆肯定難以招架。”傑拉爾德說。
“你了解媽媽那個人的,她是只極樂鳥,需要自由,”莉莉平靜地說,“時候到了,她就會回家。”
“到底會是什麼時候?”傑拉爾德低聲咕噥道,“唉,今後我也不會常在,我要去桑赫斯特16受訓成為一名軍官,”他宣佈道,瞥了眼喬和嘉芙蓮,“在某些方面我很羨慕你們倆。日子千篇一律,一天又一天,數數羊,擠擠牛奶……”
“我們的生活不只那些。”嘉芙蓮辯護道,她討厭他總是那副高人一等的派頭。
“那他呢?”傑拉爾德指着喬。
“喬很開心。不是嗎,喬?”嘉芙蓮柔聲說。
“是的,”喬點點頭,“愛莉莉,莉莉好,喬就好。”
“真的?”傑拉爾德揚揚眉毛,“是愛嗎?你認為有一天莉莉會嫁給你,喬?”
“沒錯。跟莉莉結婚,照顧她。”
“天哪!”傑拉爾德大笑,“你聽到了嗎,莉莉?喬認為你要嫁給他。”
“別逗他,傑拉爾德,他不懂。”莉莉反駁道。
“好吧,他很快就明白了,你幾周后就要被送往寄宿學校,不會待在這裏了。”
莉莉抱起雙膝,“要是我不想走,他們就不能讓我走,喬。我不想走,就這樣。”莉莉噘起嘴。
嘉芙蓮看了看喬,他的臉上寫滿了恐懼。
“莉莉走?”他慢吞吞地問。
莉莉站起身,走向喬,在他身邊坐下,拍了拍他的手:“別擔心,喬。我發誓不會離開這裏,不管爸媽說什麼。”
“你沒得選,妹妹。”傑拉爾德說。
“莉莉留下來。”喬瞅了眼傑拉爾德,呵護地用胳膊摟住莉莉的肩膀。
“看見了吧?”莉莉笑着說,“喬不讓我走,是吧?”
“不。”喬突然起身沖向傑拉爾德,“莉莉留在這兒。”
“沒必要動怒,喬,這是爸媽決定的,不由我來管。顯然是為了莉莉好,她是時候多學點禮儀和怎樣舉止更淑女了。”
“莉莉淑女!”登時喬一拳打在傑拉爾德身上,正中他的下巴。
這一擊讓傑拉爾德直往後退:“我說了!沒必要這樣,老兄!”
嘉芙蓮嚇得不能動彈,喬暴躁的反應讓她目瞪口呆。此前,她從未見他揍過別人,他本不應該將他這種反常的行為施在一個更為邪惡的人身上。
“喬!”她恢復了理智,“趕快為你剛才的行為向傑拉爾德道歉!傑拉爾德,他絕對不是有意的,他只是關愛莉莉心切。”嘉芙蓮拉了拉喬的胳膊,“快點,道歉,喬。”
喬盯着自己的腳,深吸了一口氣,說:“對不起。”
“啊,沒什麼要緊,呃?”傑拉爾德站起身,把衣服撣乾淨,然後轉向莉莉,“我挨過比這更狠的拳頭,一樣活着回來了。”
嘉芙蓮能看出他的自尊心比他的下巴受到的傷害更大,尤其是當著莉莉的面。
“好了,讓我們忘掉這一切,別讓它毀了今天剩餘的時間。”嘉芙蓮無可奈何地說。
“當然,”傑拉爾德說,“讓我們忘掉這一切,握個手,喬?”
喬勉強伸出了手。
“好了,一筆勾銷。”傑拉爾德說。
不知怎麼的,嘉芙蓮知道傑拉爾德·萊爾不會原諒喬,也不會忘記這件事。
夏天慢慢過去,喬和嘉芙蓮不常見到莉莉了。喬經常花好幾小時透過卧室窗口盯向那條小路,等待莉莉出現。當她真的出現時,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有點不太一樣。嘉芙蓮覺得也許是她要去寄宿學校這件事情讓她困擾。
“要是我不喜歡,我就待不住,你們知道的,”一個酷熱的八月晚上,他們沿着懸崖小道漫步時,莉莉對嘉芙蓮和喬說,“我會很乾脆地逃走。”
“啊,我相信事情比你設想得要好,莉莉,”嘉芙蓮看着喬悲傷誠摯的臉,“記着,一眨眼的工夫你就會回來過聖誕節。是吧,喬?”
“莉莉留下來,莉莉留在這兒。”
“我發誓我會回來,喬。”莉莉環抱住喬的肩頭,“不過一周后我要前往倫敦,買我上學要穿的衣服。媽媽要回這兒帶我去英格蘭,因為她要回來,爸爸非常緊張。”莉莉揚起眉毛,“老實說,我不知道他怎麼受得了她。她在屋子裏一遍又一遍放討厭的芭蕾舞曲,真讓人壓抑。我真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喜歡看那麼多人單腳站立,整整兩小時一句話都不說!太枯燥了。”
嘉芙蓮聽她母親說莉莉厭惡芭蕾,因為它代表着處在莉莉母親世界中心的那股熱情,就是這股熱情把她從她女兒身邊帶走。不過,她站在莉莉這一邊。她姨媽帶她去都柏林看過一場芭蕾表演,才演到一半,她就睡著了。
“現在,我得趕緊閃人了。傑拉爾德要教我玩橋牌,我馬上就成為好手了。”莉莉吻了喬和嘉芙蓮,朝棟沃利莊園的方向走了。
喬一直看着她,直到她成為一個小點,消失在遠方。然後他一屁股坐了下來,瞧向海面。嘉芙蓮蹲在他身邊,摟住他寬闊的肩膀。
“她會回來的,喬,你知道她會的。”
喬的眼裏閃出了淚花:“愛她,嘉芙蓮,愛她。”
安娜姨媽一踏進農舍,嘉芙蓮就知道是她來了。刺鼻的香水和香煙煙霧從起居室一路飄到廚房。她能聽到姨媽沙啞的笑聲和陶瓷茶杯的丁零聲——只有安娜姨媽光臨時,她母親才把陶瓷杯從櫥櫃裏取出來。
“嘉芙蓮,親愛的!你怎麼樣?”安娜姨媽說,嘉芙蓮彎下腰吻她,她評判性地看了她外甥女一眼,“自從我上次見你,你成熟不少了。”
“謝謝。”嘉芙蓮下意識地說,一點也不肯定這是一種恭維。
“來,”安娜姨媽拍了拍她沙發旁邊的位置,“過來坐,跟我說說你在忙些什麼。”
嘉芙蓮坐了下來,感覺——還是老樣子——像是一隻拖貨車的馬坐在單薄的優雅姨媽旁邊。姨媽一頭烏黑的秀髮漂亮地盤在頸后,她媽媽說像是一個瓶子裏倒出來的。安娜姨媽的大眼睛塗了黑色眼影,嘴唇火紅火紅,在她完美的瑩白肌膚的襯托下,讓人印象深刻。
一如往常,這位世界知名的芭蕾界女性的在場,讓嘉芙蓮語無倫次。姐妹之間的差別極其鮮明,她們並沒有血緣關係——她媽媽說過安娜是其父母收養的孩子——不過她們在同一所房子裏長大。坐在這個小房間裏,四周是灰暗乏味的傢具,安娜姨媽看上去像是一朵異域的花朵,誤長在愛爾蘭的沼澤里。
“來,嘉芙蓮,跟姨媽說說你的新鮮事。”安娜鼓勵道。
“我……”嘉芙蓮腦中一片空白,她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她或許可以說點她姨媽感興趣的事情。“呃……我過完假,一周后就回學校。”嘉芙蓮好不容易說出來。
“對未來的職業有什麼想法嗎?”安娜探求道。
嘉芙蓮腦中一點譜都沒有,說她只想成為一個妻子和母親似乎是個錯誤的答案:“我不知道,姨媽。”
“那麼男孩們呢?”安娜詭秘地用肘輕推了她一下,“想必有某個年輕帥哥上門來找你吧?”
嘉芙蓮想起最近認識的來自斯基伯林的那個年輕男子,在本地的舞會上碰到的——約翰·瑞恩。他們跳了四次舞,還合計出因為她的祖母科琳·瑞恩,他們是遠親關係。不過,在這一帶,每個人都多少有點沾親帶故。
“看來你心裏有人了,親愛的。你臉紅了!”
“真的嗎,嘉芙蓮?”坐在對面扶手椅上的她母親問道,“你有心上人了,是嗎?哎呀,她從沒跟我提過一星半點,安娜。”
“哈,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歡有自己的秘密。是吧,嘉芙蓮?”安娜姨媽笑着說。
“我沒有秘密。”她支吾起來,能感覺得到自己滿臉通紅。
“無論如何,有點秘密無可厚非,是吧,索菲婭?”安娜姨媽笑着說,“你媽媽一定告訴過你,嘉芙蓮,為了保護我的安全,瑪麗,我的養母,告訴勞倫斯·萊爾,我的監護人,我因為流感死在寄宿學校了!你能想像嗎?”安娜又發出她招牌性的粗嘎的笑聲,“爾後我大搖大擺地在愛爾蘭露面,嫁給了勞倫斯·萊爾的弟弟,好多年前就有人告訴他我死了。這就是我所說的保守秘密。”
“安娜,我不認為這是件好笑的事。”索菲婭的眼裏滿是怒氣,“你我都明白,我們的母親盡其所能來保護你,照顧你周全。或許我應該補充一點,她付出了巨大代價,她差點被關進牢房。”
“這些我都知道,小妹,我對她的所作所為感激不盡。你知道的。”
“所以你十五年不跟她說話,讓她傷心欲絕,是嗎?”索菲婭數落道。
嘉芙蓮坐在她們中間,她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
“咳,索菲婭,別教訓我。”安娜轉動着眼睛,“我做的一切是任何正常的年輕女孩都會做的,離開父母獨立生活。你要了解,那時候我對瑪麗為我做的一切一無所知。你不能讓我為此負責,不是嗎?現在,讓我們談一談將來。你知道下周我要帶莉莉去倫敦,為她上寄宿學校置辦衣服嗎?”
“是的,我知道。”
嘉芙蓮看見她母親儘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意識到有關這對姐妹的過去,她還有很多東西尚不知情。
“真不敢相信周一我就要離開了。”莉莉和嘉芙蓮躺在沙地上看星星,莉莉嘆氣說,“我怎能離了這些而生活下去?所有的空曠和自由……早上微風透過卧室窗戶吹來的海的氣息……憤怒地將波濤甩向懸崖的風暴。最重要的是,”莉莉深深地嘆了口氣,“一個人也沒有,我不確定我喜歡人。你呢,嘉芙蓮?”
嘉芙蓮早已習慣了莉莉那些古怪的念頭:“呃,我沒想過是否喜歡人。他們就在那兒,不是嗎?你必須跟他們一起生活,不是嗎?”
“但是你能想像跟七個陌生人共用一間卧室嗎?一周后我就要那樣。我覺得我甚至都不能私下洗個臉。噢,嘉芙蓮,你能想像嗎?”
說句公道話,嘉芙蓮不能想像,突然這讓她覺得自己的生活似乎非常舒適。她不能理解為什麼像莉莉那樣養尊處優長大的一個女孩,要被帶到那樣一個地方,照莉莉的描述來看,比她從查爾斯·狄更斯的《霧都孤兒》裏讀到的情形,好不了多少。
“總之,”莉莉繼續說,“正如我之前所說,要是我不喜歡,我就會逃走。我已經從我爸爸那兒偷了點錢,足夠讓我回愛爾蘭。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睡在你們家的穀倉,你可以給我帶食物。”
“啊,莉莉,”嘉芙蓮安慰道,“沒那麼糟的。你說過不少有錢人家送他們的女兒去你要去的學校。不消說,你會交到很多朋友。”
“但是我討厭禮法,嘉芙蓮,你知道的,”莉莉呻吟道,“我做不好,我真的做不好。”
嘉芙蓮暗自思忖這是否因為莉莉一開始就不受戒律束縛,抑或跟她的個性有關。索菲婭總說她的外甥女是個無拘無束的人,嘉芙蓮認為那就是她的本性。
“我確信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糕,這是年輕小姐們都要做的事情,不是嗎?”
“傑拉爾德說他愛伊頓,”莉莉嘆氣說,驀地轉過身來,手肘支在臉頰下面,盯着嘉芙蓮,“我真心覺得傑拉爾德現在相當帥氣,你覺得呢?”
“他不是我喜歡的那種人。”嘉芙蓮回應道,想到這裏她不禁打起戰來。
“呃,跟以前那個傲慢、滿臉粉刺的壞蛋相比,他的確變好了。對了,他建議我在愛爾蘭的最後一晚,我們四個晚上去海灘,生起火野餐,就當是為我送別。你們能去嗎,嘉芙蓮,你和喬?”
“我可以,當然,不過至於喬……”嘉芙蓮嘆氣說,“我沒想到傑拉爾德想要再見他。”
“噢,那件事傑拉爾德全忘了。”莉莉揮了下手,打消了嘉芙蓮的疑慮,“告訴喬我在那兒,我確信他會來的。沒有他一切都不一樣了,是吧?”
“是啊,”嘉芙蓮附和道,“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