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六十五篇日記
千千小說網www.77xs.com,最快更新渺渺無期!
我閉起眼睛,還是看得見他。
我捂上耳朵,還是聽得見他。
我堵住嘴巴,終於忍住不提起他。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研究生畢業之後,父母問她要不要繼續讀博,於渺渺想了很久,還是拒絕了。
她不能一直抗拒長大,不能一直停在原地。
沒有了他,她也要繼續生活。
最終還是決定留在北京工作,就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或許渾渾噩噩中,總幻想着他哪天會回來。
父母不清楚內情,雖然心疼她一個女孩子在偌大的北京城裏闖蕩,卻也尊重她的決定。
為了讓她過得好一些,寸土寸金的北京,於爸爸執意在五環內給她租了一個小公寓,空間雖然不大,但是地段還不錯,靠公交和地鐵站都很近。
於渺渺其實覺得很愧疚,自己都24歲了,卻還在花家裏的錢。
所以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不再讓父母為她操心。
生活彷彿塵埃落定,偶爾三個人視頻的時候,於渺渺總是會聽到喬笙跟自己抱怨上班有多累多煩。
喬笙的本科專業是會計,畢業后原先是在父母安排的一家銀行里工作,工作穩定,待遇也不錯。
可是沒過幾個月,她就說不喜歡銀行里一成不變的死板生活,怎麼勸都不願意幹下去,終於還是辭了職。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喬笙對烘焙產生了興趣。
大學的時候課業少,她就用零花錢報了個烘焙培訓班,偶爾來北京看於渺渺的時候,會帶很多自己做的餅乾和蛋糕過來,味道比蛋糕店裏賣的還要好。
所以辭職之後,她很快就在一家高檔的咖啡廳找到了工作,雖然目前還是實習甜點師。
“不過我覺得,雖然過程很難,雖然工資不高,但是至少我現在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情,這就足夠了。”
手機屏幕里,喬笙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沒心沒肺的,一點兒沒變。
聞言,正抱着一本工具書在看的肖璐抬起頭,扶了扶眼睛,羨慕道:“多好啊,都開始拿工資了,我也好想上班啊。”
肖璐本科學的是臨床醫學,一路順風順水地念完研究生,憑藉著優異的成績考上了華中科大同濟醫學院的麻醉系,今年是博士第一年。
平時聊天的時候,於渺渺和喬笙都忍不住打趣,說以後去醫院看病要找她走後門。
“哎呀,你這種社會上的精英人群,有什麼好羨慕我的,等過幾年你畢了業,很快就會賺大把大把的錢啦。”
喬笙笑起來,說完,又想起於渺渺,“對了渺渺,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找工作啊?”
“昨天剛去幾家五星酒店面試了,等通知呢。”於渺渺用手指攏了攏頭髮,頓了頓又道,“我之前總以為找工作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可是等到不得不去做的時候,又覺得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是啊,不止找工作,其他事情也是一樣。”
視頻里,喬笙抬頭看了她一眼,語氣是難得的認真,“很多事情你之所以覺得難,是因為根本就沒有真正下定決心去做。”
她話說到這裏,點到為止,可是言外之意,於渺渺聽得明明白白。
高中三年,在於渺渺心裏,大多數回憶就像講台上隨手被揚在風裏的粉筆灰,早已無跡可尋。
唯獨少年穿着校服倚在欄杆上抬頭看天的背影,一路逆着時光愈發清晰。
就在去年,喬笙談了一個男朋友,兩個人感情很好,前不久剛互相見過家長。
困在回憶里出不來的人,終於只剩下她一個。
喬笙以為她根本就沒打算忘了顏倦,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只是再也沒辦法遇見像他那樣的人。
視頻到尾聲的時候,肖璐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又叫她:“對了渺渺,你是不是把我Q/Q刪了啊?之前你不是問我關於生活創意館的淘寶連結嘛,我給你發消息,結果系統提示我要先加好友。”
正在低頭塗指甲的喬笙聞言,忍不住嘲諷:“小璐璐,這都什麼年代了,你還用Q/Q呢。”
肖璐無奈:“我那天微信出問題了,老是閃退,渺渺最近不是打算裝修房子么,我又怕她急着要,所以才想着用Q/Q的,可能我太久不上線,她以為我被盜號了。”
說到這裏,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笑,“我當時光密碼就想了好久,感覺八百年沒登陸過了。”
“什麼時候發的?我沒刪你啊。”於渺渺有些疑惑,想了想,道,“我等會兒登上去看看,謝啦親愛的。”
視頻掛斷後,她心不在焉地洗了個澡,胡亂吹乾長發,走到卧室書桌前重新打開了電腦。
桌面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她匆匆一瞥,看到是程立軒發來的微信,問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吃飯。
她沒心思回復,於是暫時假裝沒看見。
自從讀大學以來,身邊所有同學都開始用微信,於渺渺幾乎沒有再登陸過Q/Q,可是她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不可能誤刪了肖璐的好友。
她記得,自己在Q/Q上最後聯繫過的人,是顏倦。
重新打開那個熟悉的企鵝圖標,上面顯示要更新,於渺渺耐心等了一會兒,然後輸入自己的賬號密碼。
電腦屏幕上跳轉出來一個窗口,告訴她密碼錯誤。
怎麼可能?
她這些年以來,各種社交賬號都是同一個密碼。
皺了皺眉,她反反覆複試了好幾遍,始終不對。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被盜號了。
心裏忽的一慌,身體像是在往下墜,於渺渺冷靜回想了一下,自己大概是從大二開始就沒再登陸過Q/Q了。
她一直都在用手機給顏倦發短訊,直到那年KTV聚會,程立軒告訴她顏倦出國了。
那麼,她之前發過的Q/Q消息,這些年裏,顏倦會不會曾經回復過,只是她沒有看到而已?
想到這種可能性,於渺渺只覺得如置冰窟。
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努力保持鎮定,開始試着找回密碼。
之前綁定的手機號碼自從高三搬家后就換了,已經不可用,綁定過的郵箱也是年少時胡亂申請的,早就記不清了。
最後只剩下一個辦法,回答密保問題。
第一個問題:你小時候居住的第一條街道是?
於渺渺坐在書桌前想了半天,憑藉著腦海里殘留的記憶一個字一個字輸入。
第二個問題:你父親的生日是?
她沒猶豫,快速敲了一串數字。
第三個問題:學生時代,你最喜歡的人是?
時間的沙漏像是靜止在了此刻,四周靜悄悄的,窗外除了一輪明月,什麼也沒有。
於渺渺閉了閉眼,又看到那張霧裏看花般模糊的臉。
她睜開眼,輸入他的名字。
界面很快跳轉,提醒她驗證成功,可以重新設置密碼。
隨手輸了一串新密碼,於渺渺重新打開那個企鵝圖標,不知道為什麼,放在鍵盤上的雙手止不住的抖。
就在電腦屏幕顯示“正在登陸”的瞬間,遺落在歲月長河裏的破碎回憶毫無徵兆地洶湧襲來。
那些年瓦藍色的天空,操場上墨綠的香樟樹影,梔子花抖落的一樹香氣,還有擁擠的放學人潮里,那個穿着藍白色校服的背影。
驚鴻一瞥,卻刻骨銘心。
系統“叮咚”一聲提醒她登陸成功,於渺渺迫不及待點開那個秘密的好友分組,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好友列表,被人惡意清空了。
怪不得,肖璐說自己把她刪了。
她僵在原地,很久都沒動。
那剛剛燃起來的一點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滅下去。
這些年漫長的等待里,她從未覺得如此絕望。
手機號碼變了,居住國家變了,現在連Q/Q都聯絡不到了……
原來,當生活想要抹去一個人留下的痕迹時,是這麼簡單。
那麼,她是不是再也沒辦法知道,這些年裏,顏倦到底有沒有試着聯繫過她,哪怕是隻言片語。
或許別人沒辦法理解,但是這對於她而言,很重要。
***
周末的午後,陽光明媚,天高雲淡。
於渺渺坐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店裏發獃,眼底的黑眼圈很重,她上了一層薄薄的粉底,卻絲毫遮不住。
所以此刻看來,尤其憔悴。
沒過多久,就看到一個身影氣喘吁吁地從門外跑進來,徑直來到她身邊。
趙熠然抹了抹額頭的汗,有點不好意思地拉開座位坐下:“對不起啊於渺渺,剛剛領導臨時要開會所以遲到了一會兒……你沒等急吧?”
於渺渺回過神來,好脾氣地笑笑:“沒事,反正我最近很空。”
對方這才鬆了口氣,咕嚕咕嚕喝下半杯檸檬水,這才想起來問:“不過你怎麼會突然約我啊,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我看到你短訊的時候,還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說不上來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曾經的高中同學對自己有股莫名的敵意。
高二分科之後這股敵意更甚,平時上操的時候在樓梯口遇到,她連個招呼都不會跟他打。
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於渺渺只能一笑帶過。
她抱了抱手上溫熱的咖啡杯,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開口:“也沒什麼,就是最近我有一個姨媽的女兒要出國讀書,但不太清楚申請流程,我記得顏倦現在在國外,所以就想問問你有沒有他的聯繫方式。”
這個謊撒得實在不算高明,所幸趙熠然從高中到現在,一直都是一個思想簡單的人。
他聞言,十分爽朗地笑了:“你說顏倦啊,之前念大學的時候我是有他的聯繫方式,不過後來他從MIT轉到哈佛讀碩士,手機號碼換了,我就沒跟他聯繫過了。”
“這樣啊……”
於渺渺努力保持着面上客套的微笑,半晌,還是忍不住追問,“那……當年高考過後,你有沒有再見過他?”
直到現在她都沒弄明白,為什麼一個活生生的人,會突然消失不見。
“我想想啊。”
趙熠然沉思片刻,突然嘆了口氣,“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在銀樺門口,那時候剛高考完沒幾天吧,我打完球回家碰見他一個人站在校門口發獃,像丟了魂似的。我認識他這麼久,從沒見過他那副模樣,可把我給嚇壞了。”
他說到這裏,忍不住撓了撓頭髮,自嘲道,“當時挺晚的了,我以為是他高考失利心情不好,還像傻逼似的安慰他,誰知道人轉眼就被MIT錄了。”
還沒消化完他話里的信息量,於渺渺的手機鈴聲就在此刻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說了句抱歉,她也沒心思避嫌,就當著他的面把電話接起來。
對面是程立軒的聲音,問她最近怎麼樣,搬家累不累,需不需要他幫忙。
這些年來,程立軒一直在努力地單方面跟她保持聯繫,哪怕她態度極冷淡,他也毫不在意。
太陽穴有點疼,於渺渺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最近找工作比較忙,等空下來了再聯絡他。
電話掛斷後,對面的趙熠然一臉興緻盎然地看着她:“嘖嘖,是程立軒吧。”
於渺渺不知所以地點點頭。
對方立刻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來:“當初讀書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兩個不對勁,尤其是分班之後,他每次提起你,那表情都像花痴一樣。”
原來他是誤會自己跟程立軒之間的關係了。
於渺渺有點無力,摁了摁太陽穴,試着解釋道:“我跟他之間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可對方顯然沒聽進去,因為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趙熠然沾沾自喜地自顧自開口:“這麼看來,我簡直是先知啊。”
於渺渺一愣:“……什麼意思?”
“哎呀,也沒什麼,就是大三那年,有次我跟同學在KTV玩真心話大冒險,要給手機列表裏一個好友打電話。我想着當時挺晚的,不好意思騷擾國內的同學,就打給顏倦了。”
心跳猛地變劇烈,她指甲無意識掐入掌心,覺得莫名緊張:“那……他接了嗎?”
趙熠然說到這裏,有些得意:“說到這個我也很詫異,他竟然接了。”
頓了頓,又回憶着繼續往下說,“我跟他閑聊幾句后,他突然提到你,問你這幾年過得好不好。你知道的,咱倆平時聯繫又不多,我哪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告訴他你這幾年跟程立軒走得挺近,估計是談戀愛了,沒想到還真讓我給說中了。”
指甲死死掐着掌心,慢慢滲出一絲血來,於渺渺卻恍然不覺。
耳邊嗡嗡作響,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頭暈目眩,疼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也打聽過自己的消息。
原來他也在乎自己過得好不好。
咖啡廳里人來人往,紛亂嘈雜,有成雙成對的年輕情侶,也有帶着孩子來買雪糕的夫妻。每當有客人推開門,門口的風鈴就發出清脆的響聲。
可是這些看在於渺渺眼裏,卻都變成了毫無意義的黑白映畫。
看她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趙熠然有些慌神:“哎,於渺渺,你沒事兒吧?你臉色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難看啊?”
她沒事。
她能有什麼事呢。
七月份的盛夏,日頭火辣辣地直射下來,柏油馬路被烤得脫了層皮,而她抱緊雙臂,只覺得說不出來的冷。
良久,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趙熠然……以後別亂講了,我沒跟程立軒談戀愛,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說到最後,聲音近乎哽咽。
我的餅乾再也沒給過別人,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我一直都在等他回來。
只是,他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這七年裏,哪怕他真的曾經有話要對我說,現在,也都沒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