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利欲熏心(2)

第四章 利欲熏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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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蘇公猛然驚醒,室內漆黑一片,想必是蘇仁吹滅了燭火,屋外亦是寂靜得很,蘇公欲側身,###右手麻木,不能動彈,只得用左手托起,舒展手臂,不多時血脈暢通,漸有知覺。蘇公合眼又睡,忽聞得屋外有動靜,側耳細聽,那聲響甚是輕微,似是腳步聲。蘇公心中一顫,睡意全消,暗道:此人輕手輕足,絕非蘇邁、蘇仁,莫不是來了盜賊?轉念一想:或是為《吉夢錄》而來?

蘇公摸索得枕頭旁一卷書,料想是《吉夢錄》,抓在手中,悄然穿衣下床,出了卧室,至側房蘇仁床前,輕聲喚醒蘇仁。蘇仁聞聽來了賊人,翻身下床,穿了鞋子,自床頭摸過分水娥眉刺,隱身窗格下,俄兒,便聞得門閂微微響動,原來那廝正將刀插入門縫挑動門閂。蘇仁暗自冷笑:只待這廝進來,便唬他個半死。

不多時,那門閂便被挑出,蘇仁正等着那人進來,忽然間,屋外喊聲大作:“休走了賊人。”叫喊之時,火光四起。蘇仁一驚,那人更是驚恐,轉身便逃,蘇仁早開了門,撲將上去。火光下,蘇仁見得那人一身夜行衣,手中握着一柄刀。那人始料未及,回身便是一刀,蘇仁右手娥眉刺撥開鋼刀,左手娥眉刺斜刺過去,直逼那人咽喉。那人大駭,收刀便退。蘇仁正欲逼近,忽覺右邊一條黑影撲將過來,一道寒光閃過。蘇仁暗叫不妙,順勢翻倒在地,右手娥眉刺脫手飛出。那黑影偷襲不成,又見利刃飛來,唬得一驚,揮刀格開娥眉刺。

打鬥間,院門開啟,早擁進十七八人來,前面七八人手握鋼刀,後面###人彎弓搭箭,院牆上五六人高舉火把,將院內照得通明。蘇仁驚詫不已,來者皆是軍兵裝束。火光下閃出一人,蘇仁看得清楚,正是黃州知府徐君猷。徐君猷高聲喝道:“爾等還不束手就擒!”兩名黑衣人持刀立在院中,驚魂未定,一黑衣人嘶啞道:“今日不是魚死,便是網破。”徐君猷哈哈大笑,道:“本府早就料到你等必來。”屋內蘇公出得門來,蘇仁護住蘇公。一黑衣人冷笑道:“徐大人,我等果真低估了你。”忽抬起右手,對準徐君猷。蘇仁猛然大叫:“小心!”話音未落,但聞“嗖嗖”聲大起,那黑衣人大聲慘叫,倒地身亡,右手中握着機弩,胸前插着數枝鵰翎。徐君猷厲聲喝道:“大膽狂徒,不知死活,本府今日便成全了你!弓箭手何在?”那黑衣人驚恐萬分,急忙拋刀跪倒在地,俯首道:“大人饒命!”

左右軍兵早擁上前去,將黑衣人擒住,又從其身上搜得機弩。徐君猷撕下那人面巾,竟是黃州府衙三班捕頭程貫,徐君猷冷笑一聲,道:“果然是你。”那廂軍兵將另一黑衣人屍首搬來,去了面巾,正是清城派包虎。蘇公拱手道:“徐大人好生厲害。”徐君猷回禮道:“蘇大人受驚了。本府未事先告知,萬望見諒。”蘇公笑道:“徐大人將書交與蘇某,令蘇某破解玄機,不過是疑兵之計,實則是誘餌,令其上鉤。”徐君猷笑道:“他等急於得到此書,本府若攜帶回府衙,思量他等不便下手,交與蘇大人,他等必來。”蘇公笑道:“徐大人早已疑心程捕頭了,故而調遣軍兵,而未用衙房公差捕快。”徐君猷笑道:“虧了蘇大人提醒,下人尾隨包虎,見得他與程捕頭密會,本府便疑心矣。程貫,本府問你,你為何謀害朱溪先生?《吉夢錄》中究竟隱藏甚麼秘密?”程貫淡然一笑,並不言語。

蘇公淡然一笑,道:“程捕頭,今事已敗露,元大人斷然不會救你的。”程貫聞聽,驚訝不已。徐君猷一愣,疑道:“蘇大人何出此言?”蘇公淡然一笑,道:“元大人不合言錯了一句話。”徐君猷疑道:“甚麼話?”蘇公道:“徐大人且細回想:在大人堂內,我三人言及《吉夢錄》之事。大人道:‘我等本以為《吉夢錄》不過是兇手故布疑陣,誘使我等誤入歧途罷了,故此方才未曾告知元大人,不想竟確有此書。’元悟躬假裝疑惑,道:‘元某也算得博覽群書,卻不知曉有《吉夢錄》一書,不知此詩集出自何人之手?’徐大人可還記得?”徐君猷思忖道:“似有此言,但他並未言錯甚麼。”

蘇公笑道:“我等皆不知《吉夢錄》為何書,他亦道不知曉此書,可他又怎知此書是詩集?”徐君猷恍然大悟,笑道:“正是正是,可見他早已知之。”蘇公又道:“蘇某細讀此詩集,其中有詩句竟借用蘇某在登州之時所作詩句,又言及登州奇異之事:海市蜃樓。想必此人是登州人,或曾到過登州。”徐君猷道:“元大人曾為提舉市舶司。”蘇公點頭道:“正是。”徐君猷疑惑道:“徐某識得元大人字跡,此詩集非元大人所書?”蘇公笑道:“若是元大人所書,恐在臨江書院朱溪書齋中便事發矣。”徐君猷點點頭,思忖道:“如此不足以定論。”蘇公淡然一笑,道:“程捕頭,你之生死今只在徐大人一言矣。”程貫大駭,跪倒在地,求饒道:“大人救我。”徐君猷把眼望蘇公,會心一笑。

徐君猷遂令軍兵將包虎屍首抬出定惠院外,而後在堂中連夜審訊程貫,程貫將其中陰謀勾當悉數招供。徐君猷嘆道:“如此言來,幕後兇手端的是元悟躬元大人了。”程貫搖頭道:“真兇並非元大人,實是那溫七。溫七早垂涎臨江書院院主之位,而元大人貪圖溫七賄賂,小人不過是受他等指使的小卒。”蘇公道:“溫七與元大人沆瀣一氣,各取所需。”程貫道:“溫七與元大人籌劃密謀,思量出毒蛇咬人之計,只道是意外亡故,神不知鬼不覺除掉朱溪。溫七又收買書院先生周中,以為幫凶。”蘇公淡然一笑,道:“虧他二人思索得出,如今不過二月,他等竟尋得毒蛇來,端的不容易。”程貫道:“此蛇乃是元大人尋得。不過毒蛇殺人只是表象,周中先在朱溪所飲酒中下了毒藥。”

徐君猷詫異道:“毒藥?為何仵作不曾驗出?”程貫道:“只因那毒藥便是蛇毒。待朱溪所飲蛇毒毒性發作,周中捉住蛇頭,使蛇咬他,然後將蛇放入床上被褥內。令外人只道是毒蛇自外面而來。”徐君猷疑道:“今天氣尚冷,蛇焉能動彈?”程貫道:“元大人早已交代周中,令他用溫水將毒蛇喚醒,用棉絮裹之。”蘇公冷笑道:“不想元大人竟頗知蛇性。”徐君猷嘆道:“蘇大人曾言,竹葉青蛇雖毒,人被其咬后,其間尚有毒性發作時辰,且其毒一時難以致人死命。原來蹊蹺便是酒中蛇毒。如此言來,蘇大人所拾得的小葫蘆瓷瓶莫非便是用來盛裝毒藥所用?”程貫道:“可是青色小瓶?”徐君猷道:“正是。”程貫道:“此是元大人交付小人的,小人又交與溫七,溫七又交與周中。”

徐君猷道:“定是周中倒完毒藥后,便隨手將小瓷瓶拋出窗外。”蘇公思忖道:“或是周中自窗口逃走,慌亂間失落在竹林中。”徐君猷點點頭,問道:“你等為何加害龐廣?”程貫嘆道:“若無人疑心朱溪被毒蛇咬死,此事便可罷了。只可惜被二位大人察出端倪,府衙中大人與小人言及蘇大人推想,小人又告知元大人,元大人甚是驚恐,便又與溫七商議。正巧得那夜周中前去行兇之時,見得龐廣先入不倦堂見朱溪,周中便在暗處窺視。那龐廣與朱溪曾有口角之爭,溫七便利用此事,欲嫁禍龐廣,引開大人注目。溫七、周中密謀殺害龐廣,隱匿屍首,令外人誤以為龐廣驚恐而逃遁。此事亦是周中所為,又將蛇簍置於龐廣床下,欲令大人見得。”

徐君猷驚嘆道:“不想這周中如此狠毒。”程貫道:“不想此中行徑被蘇大人識破。大人慾查周中居室,令溫七去喚周中回院。溫七驚恐萬分,大人若進房搜尋,事情必然敗露。那時刻,小人雖奉大人之令追查兇案,實則小人奉元大人之令暗中監視大人。溫七找得小人,叫小人殺周中滅口,見他跌倒為號。”徐君猷笑道:“果如蘇大人所言。”

蘇公疑道:“龐廣臨死所撕‘吉’字,究竟是暗示兇手周中,還是暗指《吉夢錄》?”程貫道:“元大人吩咐小人潛入朱溪書齋中尋找此書,小人前後尋了數遍,未能尋得。元大人推想朱溪將書藏在家中,小人便又潛入朱溪家中,威逼其渾家,他那渾家亦不曾知曉,小人四下找尋,未見此書。正巧得那夜龐廣來見朱溪,元大人又以為朱溪將書交與龐廣保存,又令小人入龐廣房中找尋,不想被大人撞見,小人唬得半死,倉皇而逃,而後轉又回書院來。龐廣臨死所撕‘吉’字,小人不知其何意。”蘇公疑道:“元大人為何要尋此《吉夢錄》?此書既在朱溪手中,為何不令周中先將書取得?”程貫搖頭道:“元大人只吩咐小人取此書,究竟為何?元大人並不曾言過。元大人亦曾吩咐小人,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想必溫七、周中亦不知曉此書。”

徐君猷淡然一笑,道:“此書定是元悟躬所撰寫,恐落入他人之手,傳揚出去,壞其名聲,故而欲將之盜回。”程貫嘆道:“元大人見此書在蘇大人之手,便吩咐小人前來盜取,小人便邀得師弟包虎同來。”蘇公道:“如此言來,元大人還在府中等候佳音?”程貫點頭。徐君猷把眼望蘇公,蘇公捋須而笑。

蘇公取出《吉夢錄》,交與徐君猷。徐君猷收了書,遂告辭離了定惠院,自引軍兵押解程貫去了,蘇公復上床歇息,不題。

次日,蘇公正與蘇邁、蘇仁在院中看花,便聞得院門外有人呼叫,蘇仁出來一看,識得來人,乃是徐君猷一隨從,那隨從遞上信箋,道:“我家老爺有書箋與蘇大人。”蘇仁接過信箋,引那隨從進來。蘇公抽看信箋,不由一愣,竟又長嘆一聲。蘇仁好奇,問道:“老爺,何事?”蘇公嘆息道:“元悟躬元大人自盡矣。”蘇公交代那隨從,令他先行回去稟報徐大人,只道隨後便到。那隨從唯喏,自回府衙去了。

蘇公換了身衣裳,攜蘇邁、蘇仁出了定惠院,往黃州城而去。一路無話,入得黃州城,卻見街頭巷尾,百姓議論紛紛,正議論程貫被擒、包虎遭誅之事,不免眉飛色舞、唾星亂濺。蘇公心中嘆息:大官小吏,若視民如草芥,無論其生在世間或是歸入陰曹,必遭百姓唾棄,有如一堆狗屎。至得黃州府衙前,門吏辛正見得,急忙上前施禮,道:“徐大人等候蘇大人多時了。”遂引蘇公三人進得二堂。徐君猷出堂來迎,低聲道:“此案了矣。”

二人入堂,賓主落座,丫鬟端茶上來。徐君猷幽然道:“不想此案竟如此了斷。”蘇公淡然一笑,道:“如此了斷,倒為徐大人省卻心思。”徐君猷嘆息道:“蘇大人所言甚是,元大人乃是黃州通判,徐某即便有真憑實據,亦難下手。昨夜,徐某自蘇大人處出來,又率軍兵緝拿溫七歸案,又連夜審訊,鐵證如山之下,溫七隻得招供,所言與程貫之言一般,他果然不知《吉夢錄》一事。待到今早,徐某親往元府,元府家人只道元大人在書齋歇息尚未起床。徐某疑心,莫不是他已逃遁?遂令其家引路,至元悟躬書齋,家人高聲呼喚,未見迴音,又上前推門,那門已閂住,不可入,家人又喚多時,依然未見元悟躬開門。徐某預感不妙,令其家人撞開房門,待入得室內一看,元大人倒在室中地上,已自盡多時矣。”

蘇公思忖道:“他怎生死的?”徐君猷嘆息道:“乃是用短刃刺腹身亡。”蘇公道:“原來如此。他可曾留下甚麼遺言?”徐君猷道:“並無隻言片語。”蘇公疑道:“若是被他人所殺?”徐君猷連連搖頭,道:“徐某亦有此慮,曾留意書齋內,並無打鬥痕迹,門窗皆用方木橫閂,甚是嚴實,房瓦亦未有翻動痕迹,若是另有兇手,怎生逃脫得出?”蘇仁忽忍不住插言道:“或是書齋內另有密道。”徐君猷笑道:“本府亦曾留心察看,或是眼濁,不曾發覺。”蘇公嘆道:“元大人自知罪責難逃,如此了斷,亦是為其家眷。”徐君猷亦嘆道:“蘇大人說的是,元大人縱使有千般罪行,今命已歸西,徐某上奏朝廷,亦不會言他半點罪責,其家眷或可得到朝廷賞賜,其子孫或可蔭補。”蘇公淡然一笑,道:“官吏者,朝廷之棟樑也,若是死於任上,亦要死得其所,若是畏罪自盡身亡,或是牡丹花上死,豈非愧對朝廷一番苦心?”

徐君猷笑道:“蘇大人此言兀自可笑,徐某隻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怎的成了牡丹花上死?”蘇公幽然長嘆道:“非蘇某之言可笑,今我大宋之官吏,非為朝廷、非為社稷、非為百姓,反卻欺壓百姓、詐偽政績、交結朋黨、蒙蔽朝廷、破壞朝綱,一味貪戀權勢、財寶、女色。徐大人以為如此可笑否?”徐君猷一愣,神色緊張,張望堂外,低聲嘆道:“若天下官吏皆如蘇大人一般,何愁我大宋不強盛?只可惜當今朝廷……”言至此,徐君猷猛然止言,搖頭嘆道:“不言了,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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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斷案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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