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3)
“那就正好。”太后倏然開口。
“本後記得李家公子年尚十七,也到了婚配的年紀。”
李恪遂感大事不妙,許允則喜出望外。
這李家公子不是別人,正是那桀驁不馴的李景則。
此人雖然行事莽撞,年少輕狂,然他門第、樣貌、才氣,都屬上京諸位適齡公子中的佼佼者,實乃許允心目中迎娶女兒的不二人選。
“本后願意親自為他們做媒,成就這一對良緣。”
“臣代小女謝陛下、太后恩典。”
太后一開口,許允馬上叩謝,生怕她反悔似的。
“嗯。李卿可中意否?”
太后雖這樣問,但根本就沒看他,那漫不經心搖晃酒杯的模樣就是在告訴他:“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太后心道:“當年你仗着家業,將我一家玩弄於股掌之間,今日落在我手中,那麼就該任我擺佈。”
李恪在心裏盤算道:“我乃朝廷一品高官,我兒起家資品至少也得五品以上,太后此舉正好順水推舟。”
他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娶一貌醜女子雖是委屈了兒子,然能拉攏許家的買賣實在不虧,況且男子有妻有妾不成問題。
於是李恪就半推半就地應下了這門婚事。
二世曾在長街見過那李景則一面。不難看出,他心高氣傲,眼裏很難容人。
可惜這樣一個清高脫俗的人,他很快就要因為一樁婚事淪為全城人的笑柄了。
“二世。”
宴飲即將結束,二世的名字終於從太后嘴裏吐出。
她一直繃著神經,現下倒有些釋然。
燕飲之賓一時沒反應過來。
然當他們反應過來,並且目光堆積到秦書左側的時候,也依然沒弄清楚太后此舉何意。
二世輕手輕腳地從青綾步障中走至大廳中央。
周圍人屏氣凝神地注視着她,她給人一副沒什麼存在感的樣子,方才坐在那裏的時候是,如今走過來亦是。
她上身穿粉紅花絹上襦,下身着米黃色長紗裙,腰系忍冬蓮花紋短圍裙,頭上挽着服帖又顯飄逸的雲鬢髻,是和上京眾多閨閣女兒別無二致的裝束。
秦書看着她,唇邊漾起笑意。
這笑難免被下面一干人中某些人給看了去,他們不屑又不解:只是一個算得上姿容尚可的女子,怎教陛下如此痴迷。
“小女見過太後娘娘。”
她舉手投足間都是溫順,還帶點跟秦書相仿的膽怯。
太后道:“尚可。”
二世並不抬頭,等待她詳解。
“不必害怕。”
太后說話散漫和威嚴夾雜。
“早聽聞阿書得一妙人,卻很少給人見到。”
“本后趁此機會,邀你來與眾人一見罷了。”
刻意地與眾人一見,今後凡和秦書有關的她都不能置身事外。
“是。”
二世跪伏着應道。
“你起身吧。”
她這才緩緩站起來,抬頭。
眾人看到一張寡淡又清秀的臉龐,唯一吸引人的便是那雙眼睛了。
二世微微瞌目,眼角流光溢彩,熠熠生輝,一動不動,保持着十分的禮數。
“本將軍可曾在哪裏見過姑娘?”
王城若有所思,快言快語。他刻意放慢的語調,彷彿是害怕嚇到她,但話中又帶着一探究竟的困惑和懷疑。
二世心道:“不至於的,王城雖多次出入扶府,但我並未莽撞地同他見過,日後就更不曾了。”
她模稜兩可回答:“我見將軍,也猶如見故人呢。”
王城被她的對答惹的“哈哈”大笑,他拍手道:“甚妙。”
“有意思啊。”
堂下很多老臣被他這輕慢的態度和二世直率又靈巧的回答吸引,先前壓抑的氣氛得以散去些。
太後娘娘見此情狀,試探地調笑道:“既然王將軍如此中意你,不如今日好事成雙?”
“她乃吾愛,不可給人。”
太后話音未落,坐下不久的秦書猛然站起,話語中帶着慌張和堅決。
“母后若有意為王將軍賜婚,他日兒臣為他擇良配便是。不可拿二世開玩笑。”
他一語既出,堂下傳來意味不明的低笑和私語。
秦書長着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龐,平時又沒什麼主見,在眾臣中毫無地位和尊嚴,總被當做普通的世家公子對待。
他們只體察到了秦書護着二世的話,並未深切感受到其中的憤怒和不滿。
太后露出探查的眼色,秦書眉頭微蹙,臉上怒意收斂,面色訕訕。
二世則是完全不擔心這個問題。
依她之見,王城權衡利弊之後肯定覺得她是個麻煩,定會回絕的。
因為他決不會想身邊存在一個陛下和太后指派來的人,這是養虎為患。
“陛下真是過於緊張了,在下豈會奪人所愛。”
王城先太后一步開口,不讓她有下一步的動作。
秦書似乎也明白了這一點,他訕笑道:“將軍自然不是這種人。”
他總是給人晦暗不明的感覺,即像刻意為之,又彷彿隨意發揮,無形中總能給人兩種感受,這兩種感受又恰巧和各人心中所想相合,讓人信服又辨不出真假。
二世心裏佩服道:“真是好高明的手段。”
“難得見阿書如此在意一人。”
眾人的心情隨着太后的話起起伏伏。
“罷了,今日是本後生辰,本該開懷,我就不說些掃興的話攪擾諸位興緻啦。”
太后擺了擺手,作大方狀。
“眾卿隨意吧。”
“謝太后恩典。”
一致又如蒙大赦的聲音響徹滿堂。
此時陽光正從大殿南方斜照過來,灼熱的光線高高地穿過殿門口的檐廊,將橫木的影子投在內殿的大地上,連其上的雕花一起,在紅色的地面上描繪出清晰的輪廓。
屋內觥籌交錯。
秦書覺得口乾舌燥,他端起桌案上的杯盞一飲而盡,垂眸間看到二世背對着陽光在對他燦爛地笑。
他放下杯盞,也緩慢僵硬地報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