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2)
在坐之賓抖三抖,俱去觀察太后的臉色,都害怕引火燒身。
何大人晃了晃他那微胖的身軀,變地尤其沉默。
王城銳利的目光掃過右丞一干人,那意思不言而喻。
“王城胡言亂語,攪擾諸位的興緻啦!哈哈哈。”
王城收回目光,起身朝向秦書,舉杯一飲而盡,捏着酒杯的中指和食指交叉,向眾人展示喝酒喝盡的誠意。
他說話讓人膽戰心驚,做事也豪氣干雲。
秦書欣賞地向他頷首。
“阿書啊?方才有哪些人不曾向你見禮?”
太後娘娘始終保持着她慵懶的坐姿,在王城安靜后漫不經心地開口。
秦書攥緊了手中的玉瓷盞,他好看的眉目閃過薄薄的厭惡,又馬上消失不見。
自二世的角度看下去,宴會廳左右兩側,凡屬右丞黨的,大多都將頭埋得更低了。
張大人坐在左側最前端,二世的視線被秦書遮擋,又不敢放肆抬頭,因此看不見他的臉色。
挨着右丞大人的許大人於此時看起來更顯光明磊落了。
更有王城黨的武官在幸災樂禍。
太后等他半天不見開口,又很耐心地提醒道:“書兒,你儘管說。”
她後面的隱喻是“我為你做主”。
這平淡無奇的語氣明顯是習慣了此種做派,更有凌駕於一切之上的自信。
二世雖知秦書處境難堪,但如若不是今日親眼所見,哪能從秦書日常輕描淡寫的描述中體會到其中的憋屈辛酸。
二世心道:“這就是他每天都要面對的朝堂。”
她這樣想,眼前人淡漠地站起來。
秦書甩了甩刺繡十二章黑朝服的廣袖,束起的頭髮不知何時從鬢角落下來兩道,為他平添幾分稚氣。
他露出的虎牙尖尖,面上透着膽怯,話語流轉唇畔時又帶着一絲快意恩仇的決絕。
真真詮釋了何渭“滴水不漏”。
“何大人首先不向本君見禮。”
何大人猛的抬起頭,眼神里含有飛來橫禍的恐意。
“這這這……老臣不是第一個……”他張惶道。
但他也不敢說自己是第二個,因為帶頭的是右丞大人。
右丞大人笑的暖意融融,然了解他的都知道他最會笑裏藏刀。
何大人一邊躲避他遞過來的眼神,一邊舉袖抿着額頭滲出的汗珠。
“本君叮囑過右丞,他於我按舅甥之禮即可。”
秦書維護右丞大人的話,讓何大人更覺大事不妙。
他此時心裏再多的不滿,都只能化作一聲認命的喟嘆。
太後點頭,示意秦書繼續。
“何大人近來的舉動與右丞的行事準則相悖,他有明顯向王城黨靠攏的趨勢。王城雖於本後有大用處,但不可讓他坐大。”
“右丞雖與我利益同體,但他仗着外戚的身份自以為可在朝中一手遮天,多次出言不遜。”
“李大人、許大人一直擺出中立態度,但本后不願看他們置身事外。”
太後娘娘事先隱晦的暗示在秦書腦中轉化為一個個具體的措施。
第一,罷免何大人。
第二,打壓右丞黨。
第三,為李大人的兒子和許大人的女兒賜婚,強制他們結黨,牽制右丞、王城等人。
秦書微微低頭做思量狀,誰也沒注意到他眸中閃過精光,下一秒他再抬頭目光毫不猶豫地投向了衛侍中等人。
“衛衍、張季,眼中亦無本君。”
衛衍、張季聽聞此言開始大眼瞪小眼,他們自然知道陛下是受了太后的指使,但不明白太後為什麼要先對他們這兩個不起眼的小官動手。
二世一眼看穿。
定是太后沒明確指使,秦書又不想順她的意,因此專揀小官得罪。
太後娘娘不置可否,先慢悠悠地理了理廣袖,台下左右之臣更加大氣不敢出。
她在心裏暗暗鄙夷自己的兒子處事窩囊。
這時眾人聽到她右側那人輕喊了一聲“太后?”,語氣中飽含委屈的暗示。
“那就先罷免何充尚書令一職,令其在府中好好反思。將衛衍、張季遣送出京,兩年之內不得出任京官。”
衛衍和張季有苦不能言,選擇了忍氣吞聲。
語畢,太后朝秦書挑了挑眉,她狀似和藹詢問道:“阿書,你可有異議。”
“兒臣不敢有異議。”
秦書拱手道:“只是除此之外,兒臣還想表彰兩人。”
他神色隨話語變化,一語既出,整個人便都被溫情敦厚籠罩,彷彿他口上所說正是心中所想,不容人不相信。
太后大度道:“說吧。”
“李卿、許卿,始終待兒臣以禮,從不僭越冒犯。”
待君以禮本屬臣下職責,想不到今朝竟會因此得到褒獎。
秦書誠懇的話讓李恪心中生出慚愧之感,許允自也不例外。
“散騎侍郎職位空缺,兒臣想委以李家公子。李卿家教森嚴,其子定能勝任。”
秦書由衷的語調給李恪一種他說的是肺腑之言的感覺,致使他放下了猜忌之心。
“許家有才女年方二十,礙於許卿職務忙碌,一直耽於閨閣之中,兒臣請求朝廷為其擇良配。”
許家是書香世家,許允的女兒並不缺乏管教,然其生的貌丑,許允擇婿標準又高,故一直不得出嫁。秦書這樣說是含蓄的表達。
他慢悠悠道:“如此福及家人,才不讓臣下寒心。”
許允聞此體貼之言備受感動,他起身至廳堂中央三跪陛下,李恪亦三跪謝陛下恩德。
秦書對着台下兩位年事已高的老臣眸中泛起淡漠的慈悲,站定的身軀隱隱有睥睨之態。
二世心道:“如果南瑭不是矛盾已到了無可調和的地步,那麼秦書一定會是一個絕好的守成之君。”
他是個缺乏輔佐的良才。
“如果二哥還在,定能力挽狂瀾於既倒。有他奠基,今日坐在太后那個位置上的就非她了。”
“而座下這一干人,也會成為秦書的掌中臣。”
“可惜二哥已去,我們只能活在當下。”二世心中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