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出師門兮花樓相爭

第六章 同出師門兮花樓相爭

“那個劉群啊不對劉宏啊,問你個事兒,你,你,去了燕國的櫟城嗎?”沈鍾磕磕巴巴地說道。

“回稟武陵君,小人去過。”劉宏被他看毛了,有些不客氣地回答道。

沈鍾卻不以為意,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繼續問道:“那你見過宛陽公主嗎?就是燕王最小的女兒。”

“宛陽公主?見過見過,當時正碰到公主出遊,當時她撩起過馬車的帘子,我的天哪,那容貌,真的是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不為過,當時聽說很多王公貴族,甚至帝胄皇子不遠萬里去提親,那帶着禮品,金銀珠寶數十張牛車也裝不下,而且提親的隊伍從王宮拍到了城門口,但是等他們從王宮出來一個個卻都抱頭疼哭,大喊蒼天不公,暴殄天物什麼的。”劉宏一聽原來是想問公主啊,和自己想不一樣,那口若懸河的本事又上身了。

“哦?這是為何?”沈鍾聽到那麼多追求者時臉色還有些難看,但是等聽到眾人哭着出來,興緻一下子提起來了。

“嗨,別提了,我聽那當地人說啊,這宛陽公主自幼雖然長得傾國傾城,但是得了一種怪病,據說不能與男人親近,凡是親近她的男人接觸的地方就會冒出無數只蟲子撕咬,當年她剛出生時,燕王要抱一抱她,左手剛碰到,瞬間憑空出現無數蟲子,爬上了燕王的手臂,這燕王也是個狠人,見情況不對,右手抽刀斷了自己的左手,那掉下去的左手瞬間化為白骨,嘖嘖嘖,這事據說啊當時是燕王下令把接生的太醫、宮女全被滅了口,但是紙包不住火,後來在民間越傳越邪乎。這宛陽公主也就一直沒嫁出去。”沈鍾聽的的起勁乾脆止步劉基也只能跟着停下。

“那後來呢,北人不是信玄教嗎?就沒找玄教的祭祀們看看。”

“看了,聽說還是帶去龍都那裏請的玄教大掌教看的,具體的我不清楚,不過當時一個路邊大娘說他兒子在龍都那邊當官,聽說公主是被某個鬼王看上了,給她下了咒,等着哪天來娶她,不過我覺得是胡扯,估計宛陽公主就是得了啥怪病。”

“呼!”聽劉宏說完,沈鍾長呼了一口氣,眼神有些落寞。

突然劉宏看到一個與沈樂極為相似的身影,趕忙說。

“武陵君,那啥小的也不知道你和宛陽公主的關係,不過你看,這公子交代咱們去看見見庄羽,咱們磨磨蹭蹭也不太好。”

“行,帶路。“

兩人兜兜轉轉在茶坊酒肆之間遊盪,當走進一家叫做醉花樓的酒肆時,他們終於時找到了這位庄羽。

這個叫庄羽約莫二十齣頭,頭上歪戴着白色冠帶,一身穿的素白麻衣,漲紅着臉,舉着酒杯獨自一個人半倚半卧地靠在席上,坐在二樓靠窗的一個角落裏。雙眼迷離,倒是那一把長須讓人好不羨慕,他高聲長歌,卻是那梁地的名篇《長生嘆》,雖然有人是不是投來目光,但是一般來二樓的大多是常客,自然是見怪不怪。

一旁小廝來來往往,客人們熙熙攘攘,街上人影錯落,不愧是淮東城,三地交匯之所,雖然飽受戰火,但是依舊是那般的繁華。

劉宏快步上前,一把將庄羽扶起。

“哪個混球,擾我酒興,看打。”不止庄羽醉是沒醉,轉身就要拿手中酒杯砸去,可是酒杯離劉宏頭還有幾厘米,卻是停下了。

“嘿嘿,我逗你玩呢,啊!原來是劉大相公,小生庄,嗝,庄羽,這廂有禮,嗝,有理了。”庄羽搖搖晃晃,把酒杯舉過頭頂,將屁股高高撅起,然後做了個一百八十度揖。那場面滑稽地,惹得周圍的酒客們哄堂大笑。劉宏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但是想着武陵君在後面,還有公子也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裏看着,就不太好發作。

“你們笑什麼,嗝,這是我老哥哥,嗝,劉群,他可是我大恩人,嗝,我庄羽,今天,嗝,來,我庄羽今天敬你一杯,嗝。”說著他就要上去摟劉宏。

劉宏突然發狠,一把抱住庄羽的腰扛起就向著三樓的雅間跑去。小廝剛想阻攔,他一把推開,三步並兩步徑直向著一個雅間鑽了進去。雅間裏,武陵君正在抿着茶水,不知在回味些什麼,竟是連劉宏扛了個人進來也沒察覺。

劉宏一把將庄羽放下,似乎是為了報剛才羞辱他的仇,劉宏放的時候格外手重,幾乎是摔下去的。

“哎呦,你輕點!“庄羽揉了揉屁股。

“無禮,快來見過武陵君。“劉宏一把拉起他就要見禮。

“算了,免了吧,他就是哪個梁國狂生?庄羽?庶民見到王室為何不見禮。”沈鍾對於這些個名士風流本身就不怎麼感冒,特別是楚國朝堂上那些整天夸夸其談的傢伙,大多滿嘴仁義道德,肚裏空空如也。他微微抬起頭,側着身子問道。

沒想到庄羽竟然一反醉態,整理整理衣襟,又捋了捋長須,打了打袖袍,正了正冠帶,行了一個標準中原平民見王侯里。

“見過楚中軍都護,太廟令,中大夫,先楚王第七子,武陵君沈鍾,沈季康大人,臣庄羽,庄仲翔,梁國狂士,今日多有得罪,望請海涵。”

這可把武陵君給整愣住了,他本來想給這個醉起熏熏的傢伙一點下馬威,沒想到別人倒是把自己官職頭銜給報得清清楚楚。旁邊劉宏也是愣住了,沒想到這小夥子平時沒譜的,今天竟然有些大不一樣。

“不知大人召見小民何事?”

“罵你!”突然雅間的門被推開,來人穿着華裳禮服,戴着高高的冠冕,正是趙文,他面目肅然,不夠一絲言笑,徑直走入房中,向武陵君行了楚國臣子覲見諸侯禮。武陵君這下整蒙了,這傢伙怎麼來了,完了完了,以這兩人的脾氣今天非得打起來。剛要出言,趙文卻擺了擺手,道:“武陵君不必說話,今日我既然到了這裏便要好好罵一罵這個狂妄的梁國儒生。”這下沈鍾只好乖乖閉了嘴,做個聽眾了。

“不知大人今日到此,要罵我什麼?”庄羽,抖擻了精神,微微作揖鞠躬,問道。

“罵你無禮。”趙文一字一頓,眼神更是凌厲。

“不知大人說我哪裏無禮?”庄羽毫不示弱道。

“你無禮有三,其一我為官你為民,你見我而不行大禮是為不尊,其二你在楚地卻以梁禮對楚地封君,是為亂禮,其三,你於市井之間卻行為荒誕,胡言亂語,是為放肆。僅僅這三條,你說我應不應當罵你。”趙文,聲音越來越大,神情也越發嚴肅。

“大人之言我不敢苟同,我認為天下之禮法,應當為天下人所認同,行之於天下,這樣才為禮,我行為雖放蕩,但是卻於醉態之中全了禮數,周圍之人雖然歡笑,但是卻無一人覺得我無禮;同理我為梁國人,以梁禮對君侯,無論梁禮楚禮,皆是尊敬之意,為何同為尊敬之禮,楚禮使得,梁禮使不得?最後,大人以罵我開頭,我曾遊盪列國之中,流過之中罵者便是辯論,既然是辯論,那我以師禮對大人有何不可?“庄羽不卑不亢地回到。

“世人常說你狂妄,今天我算是知道,你不僅狂妄而且愚蠢,那我今天便和你論一論“趙文席地而坐,居於武陵君之左,腰板挺直,他對着庄羽朝着對面的位置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庄羽也不含糊,還禮入座。

趙文道:“天下之大,以禮為首,禮者,萬法之師,所有人只有尊禮而行,方才有國泰明安之氣象,農人耕地,商人經商,其為賤;為官者盡心治理,為王者統御萬方,其為貴,只有貴賤分明,各司其職,天下才能大治,然而你去梁宮,不勸君王尊帝安民,恪守禮法,卻勸他擁兵自立,為他謀划什麼三路平天下之策,豈不是不禮不忠不義之人,你這簡直竊國大盜,真真可惡。”趙文越說越憤怒。

“大人之言我不敢苟同,我認為禮者,天下之末,唯有得天下之心者才可得天下,帝室至今快要八百餘年,國運早就衰微,當今皇帝雖然不算昏聵,卻多無禮統南北而以仁義治之,仁者才為天下之首,禮者不過是舊日得腐朽罷了,若天下人之心盡為我心,再以仁義治之何愁不能天下大治,所以梁王有仁有德且有實力,為何不能取天下而一統,只有一統,才是王道。”

“巧舌如簧,我大乾之禮延續八百餘年,諸侯尊禮而皇帝不必費心邊治理天下,百姓遵禮而百廢俱興,你本是梁國之民,卻希望國君滅諸候竊帝位,天下必將大亂,天下大亂,禮崩樂壞,百姓又何來安樂?這就是你所說之仁嗎?且不說我等諸侯氏族哪個不是數百年得名門望族,怎麼可能會是你這個黃口豎子可以輕易覆滅。”趙文對庄羽得說法不屑一顧,端起茶杯,輕輕抿一口。

庄羽突然站起,深深行了一禮,然後坐下,道:“我曾聽過一句話,三人行必有我師,大人之言卻是不虧淮東君子之名,然而大人可曾想過,天下雖然看似尊禮,暗地裏卻早就禮崩樂壞,帝室衰微數百年,雖然有了當今太帝與陛下幾十年得治理,但卻只是苟延殘喘罷了,蠻夷隨退但是卻為患於外,諸侯雖矩卻猖狂於內,試問大人一句,未來還能有幾代明君?再觀朝堂諸公有才者甚少,滿肚肥腸者甚多,尸位素餐,以民脂民膏做家中引火點燈之木屑,諸侯漸強而帝室漸弱,試問這樣的大乾還能撐幾時?這樣的禮法還能撐多久?所以既然都是一層遮羞布遮掩着禮樂的崩壞,那為什麼我就不能推它一把,讓亂世來得更早,讓新的禮制早一天到來。”

庄羽之話若是傳到外面,絕對會被認為是驚世駭俗之言,但是武陵君沉默了,他是諸侯王室的人,這裏面的事情他自然是清楚的,,此刻的他陷入了沉思,禮也好,仁也罷。不過是學者間爭論的虛無縹緲的東西,但是皇帝與諸侯那是實打實的真東西。

“好啊,既然你說梁王仁德,是新禮法之主,可為何梁王又將你趕出王宮?那你心中有何韜略做這天下大不韙之事?”趙文反問道。

“梁王?怪我識人不明,我只知道他有仁德之名,卻不想他背地裏是男盜女娼之輩,為人者,偽善至此,我不願意助他。至於我的韜略為何?”他突然站起身來,走到武陵君身後,用手敲了敲牆壁,然後提高了聲音大喊道:“公子,既然想聽,就不要躲躲藏藏了。”

這時眾人一驚卻是表情各異,武陵君疑惑、劉宏恐慌、趙文卻是一切竟在掌握之內,庄羽則是一臉笑意。

片刻,秋凝牽着沈樂走入雅間,其實沈樂一直在隔壁的雅間偷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然後乾巴巴地說了句:“嘿嘿,大家都在呢,好巧。我路過。”

“公子這是來酒肆小睡片刻,還順便讓趙武哪個莽夫去拖住我?”趙文陰陽怪氣地說道。

“嘿嘿。”沈樂畢竟是嗝年方十五的少年郎,臉皮子倒也還是不太厚,這會兒除了乾笑也沒可奈何。

庄羽卻開口說道:“大人剛剛說一切遵禮,公子既然是你的小主公,那你這樣說話是不是也算是禮崩樂壞?”

“你!”趙文被他嗆了一下。

“庄先生過啦,我早年跟隨文叔學禮,也算有師徒之誼,師傅教導弟子,不逾矩不逾矩。這本就是我的過錯,我該當責罵。”沈樂趕緊打哈哈

庄羽卻也只是打趣一下,不再深究,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公子既然想聽我哪個三路之策,那我便不能說,我想說一個公子更感興趣的。不知道公子想不想聽?”

“為何三路之策不能說?先生既然想說那就說吧,沈樂洗耳恭聽。”

“公子,策者,對事對人對物之策略,如今公子不是梁王,公子所遇到的處境又和梁王遇到的處境有所不同,這個策對之法自然也要變換。公子所遇之難無非三遭。其一王位之難,楚王膝下多子,卻是獨愛公子,況且公子又佔着嫡長子的名分,自然而然為王位之首選,可是公子生來無圖騰,雙眼又失明,這那一條都可以成為其他人質疑公子宗法權的理由;其二王后出生帝室,雖是天下身份最高的人之一,但是在楚地卻並無世家大族作為依仗,哪怕是王室之內也是面和心不和,楚地王室與各大家各握兵權,而楚王的兵權又大多掌握的兩個列侯手裏,這樣看來,公子雖是諸公子中身份最高的那個,卻也是實力最弱的那個;其三逃亡犯難,當公子出現在這裏,帶的侍衛卻有部分身上帶傷,而且武陵君也出現在這裏,那前兩天市井酒肆之間關於楚王駕崩的傳言多半是真。”

庄羽頓了頓,看着眾人認真的神情,心裏倒是有些自傲,繼續說道:“如今公子坐在聽我這樣一個狂生談論天下大事,也就更加證明了我的猜測,公子自己也深知自己陷入泥潭之中。進無勢力爭奪王位,退卻又不知該去往何方,西北邊的晉國是公子的姐姐的夫家,而北邊帝室是王后的娘家,公子想必兩邊為難。其實公子不妨考慮一個問題,你的那些叔伯兄弟們希望你逃去哪裏,而你逃亡晉國與逃去帝室又有何不同?”

趙文這時卻插嘴道:“你怎會知道那些人心中所想,既然都是借兵,那自然是晉國為佳,且不說婚約在前,晉國國君威望頗高,想要借兵沒有帝室那些圈圈套套的麻煩。“

沈樂也附和道:“文叔所說有理。“

庄羽卻說道:“此言大謬,公子你若去晉室借兵自然是如魚得水,可是卻也是羊入虎口,晉王是諸侯王,若他以諸侯王的身份介入了這場戰爭,那麼你的其他爭位者又會不會邀請其他諸侯介入,楚國本來就是後來諸侯,對於其他諸侯國來說分而食之也未嘗不可。就算退一步說,晉王幫助你上位,那麼又有多少代價需要付出?晉國本來就地處邊陲,民風彪悍,如一頭猛虎,虎口之下哪裏還有肉渣可言?到時宗廟傾覆,國將不國,楚國之民都會成為晉國刀下魚肉。倒不如去帝室,給帝室一個名頭,出兵可能困難,但是保證楚國之亂只是楚人之亂,其他諸侯無法插手,然後再徐徐圖之,此為上策。”

“楚國之亂只是楚人之亂?“沈樂喃喃道,這是他沒想過的層次,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若是自己真去了晉國不就成了傀儡了?那後果沈樂不敢想,他的背後冷汗直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手腳也是瞬間冰涼。

他突然彎腰作揖語氣真摯地道:“謝先生教我。“、

庄羽趕緊還禮,然後轉過身對着趙文突然嬉皮笑臉道:“怎麼樣,師兄,我的對策是否過關?”此言一出,語驚四座,眾人都不可思議的望着他們,連沈樂也是噎了一下,問道:“你們是師兄弟?”

趙文冷哼一口氣,拂袖而去。

庄羽撓撓頭:“不瞞公子,其實我和趙文同時拜了魯國丘生老夫子做弟子,學的聖人之言,只是我那師兄脾氣太臭,而且固執恪禮,我和他觀點不同,也就不太對付。不過師兄他的品行卻是我等諸弟子中最像老師的。”

“先生可否願意隨我回去,我願意以尊師之禮終生侍奉先生。”沈樂又是行禮道。

庄羽沒有還禮,搖了搖頭:“公子年少而有雄心,未來肯定會有良師,我不敢受公子師禮,但是公子以厚禮待我,我願意作為臣子盡心輔佐公子。”

沈樂大喜過旺,與庄羽同乘馬車返回郡守府。這讓武陵君有些鬱悶,搞了半天,自己這個親叔叔就跑了趟腿?不過想到遠方燕國的佳人,這些鬱悶也就拋之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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