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底牌

第三十五章 底牌

“呼……呼……”

狄仁傑微微喘氣,肩頭時不時傳來一陣刺痛。

由於一直沒有去過醫療院,傷口僅僅只進行了簡單包紮,因此在一番劇烈活動下,它有了重新裂開的趨勢。

這讓他的身手不復之前那般敏捷靈活。

“怎麼,才這麼一會兒就不行了?”鐵山拔出剛剛砸下的銅錘,帶起一片泥濘,“堂堂大理寺卿,所用的武器不會就是這些黃色的鐵牌吧?”

這傢伙是個怪物,狄仁傑心道。

他已經確認過,此人雖然忠於余天海和司馬章,卻和機關師扯不上什麼關係,身體也沒有經過任何改造,除開體型壯碩以外,幾乎就是個力氣極大的普通人。

但偏偏就是這肉體凡軀,吃下了至少不下十枚追魂律。常人只要挨中一發無法站立,鐵山此刻卻依舊行動如常,似乎絲毫不受影響。

“你並非機關師,為什麼要協助這群殺人犯?”狄仁傑平復呼吸,將手中的令牌換成了紅色天雷律。

他本想抓一個活口,以方便日後的審判,不過現在看來,這點已經難以實現了——擒拿司馬章才是重中之重,他不能在鐵山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殺人犯?誰又沒殺過幾個人?”對方瓮聲瓮氣道,“狄大人,難道你手中就沒奪走過幾條人命嗎?”

“我所殺者都是罪有應得的犯人。”

“那麼余叔做的事情,又有哪裏不對了?”鐵山嗤笑一聲,“叛徒害死了信任他的同僚,放逐他的長安則害死了他的妻子。所以他要處罰這些罪有應得之人,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長安百姓是無辜的!”

“這就是余叔不想通過律法來為逝去者伸冤的原因。在你們眼裏,後代不應該為前代贖罪,可在俺們眼中,父債子償才是真正的正義。對俺來說,余叔救過我一家人的命,那麼報答他和少爺,也是理應之舉。”他說著猛衝上來,“看錘!”

狄仁傑隨手甩出早已準備好的三枚天雷律,同時自己快步向後退去。

“又是鐵片?這對俺不起作用!”鐵山一隻手橫攔胸前,另一隻手高舉銅錘不變,徑直撞上了令牌——

只聽到幾聲轟隆炸響,閃爍着火光的濃煙瞬間吞沒了鐵山!

爆炸激起的氣浪將花瓣與泥土高高吹起,又如雨點般落下,瀰漫的煙霧也將狄仁傑的視線阻隔開來。

直接命中的話,就算是機關人也得遭受重創吧?

唰——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煙霧中射出,直逼狄仁傑面門!

那分明是一柄銅錘!

他當即閃身避開。

而鐵山此刻也從煙霧中殺了出來,“吼————!”

伴隨一聲咆哮,他用剩下的那柄鐵鎚猛地朝狄仁傑揮去,對準的正是肩頸一線。若是被此擊砸中,絕對是當場斃命,絕沒有第二種可能!

狄仁傑腳跟尚未站穩,面對來勢洶洶的錘擊,他不得不依靠腰部力量側身迴避。也就在這瞬間,肩頭的刺痛再次傳來,而且比之前更加劇烈!

這份痛感讓他的步履稍稍停頓了下會兒。

帶來的後果便是銅錘貼着他的臂膀滑下,差點將整個衣袖撕扯開來。狄仁傑更是感到左臂傳來一陣被擠壓的悶痛,竟一時間再難以抬起。

鐵山趁勢追擊,沉肩撞向狄仁傑。

這一次,他已避無可避,只能單手護胸,正面迎接對方的撞擊!

碰的一聲巨響,大理寺卿如石頭般被撞飛出去,徑直落在空地旁的窩棚邊。

如果用什麼東西來形容他的感受,那只有跟奔馬相撞能與之比擬。

狄仁傑踉蹌兩下,才重新站起身子。他顧不上擦拭嘴角淌出的血絲,先檢查了遍垂落的手臂——好消息是左手並未折斷,只不過擦傷嚴重,連皮帶肉都撕下一層來,肩部也有脫臼現象,暫時失去了動作能力。

撞擊同樣令他受創頗大,肚子此刻彷彿翻江倒海,口腔里則全是鐵鏽味,若不是他強忍住了最初的嘔吐之意,恐怕現在已經在不停吐血了。

對手也絕非毫髮無損。

鐵山的一隻手上鮮血淋漓,五根指頭只剩下兩個,正因為此傷勢,他才選擇扔出手中的銅錘。

除此之外,他的腹部和左腿都被天雷律重創,衣物被炸碎不說,這兩處都能看到綻開的鮮紅血肉,就好像被刀剜去了一塊似的。但面對如此驚人的創口,鐵山依舊不為所動,繼續朝着狄仁傑殺來。

狄仁傑只能用唯一還能動的右手擲出天雷律進行阻攔——他已然意識到,自己所擁有的三類令牌里,唯有破壞力最直觀的天雷律令能有效殺傷對方。可紅色令牌也不是萬能解,他必須拉開安全距離才能使用此令,否則爆炸產生的碎片與氣浪會將他一同席捲其中。

好在天雷律的威力讓鐵山生出了不小的忌憚之意,他不再肆無忌憚的衝擊狄仁傑,而是左右奔行繞出一個之字路線,同時對寺卿手中的紅色令牌格外警惕。剛才的兩輪天雷律令不是被他躲開,就是用鎚子擋下。儘管爆炸的餘波仍會轟得鐵山頭破血流,但這點小傷比起碗大的剜口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而這正是狄仁傑想要的效果。

對方太過關注紅色令牌了。

相比之下,他隨手拋出的一枚追魂律和一枚迅影律,對方几乎看都沒看——多次交手的經驗讓鐵山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僅對天雷律有所反應,這無疑成了他認知上的最大破綻。

狄仁傑將四枚混色律令扣在手中,這也是單手一次所能投出的令牌上限。其中兩枚紅色為普通令牌,剩下的兩藍實質為天雷律令。

由於半邊手臂幾乎麻痹,使得他的動作大受影響,因此狄仁傑並沒有急着出手。他默默計算着目標與自己的距離,確保這一次出手能一槌定音。

然而兩者拉近到不足十五步時,鐵山率先做出了變招!

他將手腕上的鐵鏈扣在銅錘握柄上,直接旋轉起來!

原本用於近身作戰的武器瞬間變成了一把奪命長兵。

鐵山猛力擲出銅錘,直直砸向狄仁傑腰部——相比腦袋這樣的小型目標,軀幹無疑要容易命中得多。

想要好整以暇的躲開已不現實,狄仁傑只能向地面撲倒,以失去平衡的代價來換取反擊空間!

哐當!

鎚頭落在他身後的窩棚木板上,應聲砸出了一個大洞。

“你完蛋了!”鐵山見機一揮手臂,拉扯着鎖鏈便往狄仁傑身上甩去——在銅錘的帶動下,鏈條一路撕開木板,擊打在大理寺卿腿上,又進一步以他為中心旋轉兩圈,將雙腳緊緊纏繞在一起。

在鐵山眼裏,對手已成了折翼之鳥,再也沒有退路可逃。

距離夠了!

狄仁傑右手一揚,在倒地的剎那擲出早就藏在手心中的令牌。

兩枚混色天雷律分別朝着對方的右手與胸膛飛去!

紅色的普通令牌則故意偏向一邊。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般,鐵山只盯住了假的天雷律,為了閃避時不小心碰到,他乾脆一動不動,目視紅色令牌擦身而過。

這無疑是狄仁傑最後的反擊了。

還未等鐵山大笑出聲,另外兩枚天雷律也在同一時刻飛至,劇烈的爆炸在壯漢面前綻開,將他的半截手臂送上了天空!

失去牽引的鎖鏈掉落在泥地里,連同倒下的,還有鐵山魁梧的身軀。

就算是再強悍的巨人,胸口被天雷律令直擊也是凶多吉少,即便還留有一口氣,想要繼續戰鬥是絕無可能了。

狄仁傑強忍着渾身如針扎般的刺痛,解開腰間鎖鏈,緩緩從地上站起。

忽然,他目光穿過窩棚木牆上的裂口,掃到了內部堆放的貨物。

剎那間,大理寺卿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股寒意瞬息便從腳底直衝到了頭頂。

哪怕是塞滿房屋的石黃和冰芒晶也不會讓他有如此感受。

透過牆板,狄仁傑看見了一台巨大無匹的機關獸裝置——它那古老而粗獷的造型只存在於一些近乎失傳的古籍畫冊中。

……

花燈上升的速度比李元芳預想的還要快。

他原以為這是一個穩定的空中平台,自己有大把的時間調整方位、安心觀察。但事實和他所想的截然相反,裝飾成蓮花狀的燈帽僅僅依靠四根麻繩與下方的燈柱相連,加上噴油燈還是不規則形狀,進一步加劇了浮空燈的搖晃程度。

畢竟這東西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載人,四根麻繩吊一個噴燈基座基本勉強勝任,加上李元芳后就很難再保持穩定了。

他稍微挪動一下,都會引來麻繩的反覆搖晃,加上氣流在耳邊呼呼作響,彷彿隨時要把他掀下去一般。

現在李元芳知道狄大人為什麼會把這些機關裝備交給他了。

也只有他的體型,才能保證噴燈不至於當場翻過來。

短短十餘息時間不到,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已變成了一片灰濛濛的“毛毯”,與長安城的磚石地面融合在一起。歡呼聲和議論聲也隨之遠去,四周除了呼嘯的風聲外,什麼都聽不到。

這個高度已經超過了皇宮中的登天閣,跟別提城內的四座奚車站台了。

不行,得冷靜。李元芳告誡自己,如果說長樂坊是拼着一股至死不放棄的勁頭解除了危機,那麼在這裏行不通。他必須像自己的上司那樣,精確控制身體的每一個動作,乾淨利落的完成偵查。

一味蠻幹,只會讓自己墜落花燈;而太求穩了也不行,花燈越往上升風就越大,並且還會遇上雲層遮擋。若是視野被雲遮住,那這一趟就等於白跑了。

他必須做到又快又准。

李元芳鬆開緊握住麻繩的手,緩緩趴下,讓自己的身軀儘可能攤開,接着從腰包里摸出摺疊瞭望鏡,確定燈座的搖晃暫緩后,才拉開鏡筒湊到眼前。

長安城宏偉而瑰麗的全境赫然呈現出來。

他還是第一次從鷹眼視角去觀察這座機關之城——無數躍出地面的經脈縱橫交錯,構成了城市的主要背景。而那些功能迥異的坊區便坐落在經脈之上,它們三三兩兩組建成坊群,有的形如高塔,有的宛若長龍。長安城並非一座平面展開的都市,它是立體化的世界之都。

一想到自己保護的是這樣的城市,李元芳心中便會浮現出一股油然的自豪感。

只是現在不是陶醉的時候。

他拍拍臉頰,將雜念拋至腦後,率先朝城西方的玄武站望去。

沒有任何異常。

大量公共奚車全停在樓下的駐車場裏,頂層也未發現人員活動的跡象。

接着是青龍站台。

一樣十分正常。

白虎站台,安全。

朱雀站台,看上去也十分平靜。

等下——李元芳忽然瞪大眼睛,站台頂部本不該有人的地方,似乎多出了一個奇怪的玩意。他連忙挪回瞭望鏡,仔細查看。

端詳片刻后他倒吸一口涼氣,那古怪的陰影竟然是一隻八足機關獸,外形頗似蜘蛛。同時在它的背部,隱約可以瞧見一根筆直的長桿,大小和尺寸都像極了虞衡司被劫走的弩炮機關!

此時機關獸正趴在房頂邊緣,長桿所面對的方向恰好是皇城區域!

錯不了了,這正是三寺苦苦尋找的目標。

從時間來看,陛下還未登上宮牆,他們完全有機會在此之前徹底解決余天海!

李元芳激動的站身來,卻忘了自己仍在花燈上。

脆弱的平衡被瞬間打破,燈座一翻,下一刻他便失去了所有立足之地,仰身向地面墜去。

“糟糕,小個子掉下來了!”一直在關注花燈情況的馬俊第一個驚呼道。

從那個高度摔下,任何人都必死無疑。

“趕快打開機關背包啊!”諸葛武激動道,“他不會被嚇呆了吧?”

“放心吧,李元芳沒這麼脆弱。”麥克則顯得相當鎮定,“他可是大理寺卿的頭號助手來着。”

話音未落,一對紅色的翅膀忽然在李元芳背後張開,在翻滾兩圈后將他託了起來。

這才讓三人長出一口氣。

“他好像在往西南邊飛?”馬俊下意識朝西市望去,“那邊的站台我記得是……”

“朱雀站台。”諸葛武回道。

此時,兩道焰火突然在天上炸開,一紅一綠形成了兩圈醒目的圓環。

和傳統煙花不同,三寺所使用的信號筒哪怕在拂曉時分也依舊耀眼,它綻放的瞬間,亮度一度超過了天際蔓延的曦光。

這景象讓人群再次發出好評如潮的歡呼聲,他們更加堅信這是一場禮部為了炒熱氣氛所進行的特殊表演。

不過在三寺探員眼中,該信號相當於一個明確無誤的指示——它鎖定了余天海所在的方位,正是長安西南角的朱雀站台!

剎那間,所有接到通知的探員都行動起來。

“那傢伙幹得不錯,我們也出發吧。”馬俊凝聲道。

“你們幾個給我站住!”

“衛兵,抓住那三個人,別讓他們跑了!”一直在後面追擊他們的城衛軍好不容易也擠到了廣場邊。

“怎麼辦?”馬俊問,“要留下一個人來解釋嗎?”

“留下來不就等於錯過抓住真兇的最好機會了么?”麥克聳聳肩,“這隻能怪他們追得太慢了一點。”

“同意。”都到了這一步,諸葛武也徹底放開了顧慮,面對圍攏過來的城衛軍,他壓低聲音道,“我們先分頭行動,然後在奚車邊集合。三、二、一——跑!”

三人沖向人群,分成三個方向逃離太平廣場,一場新的追逐隨之開始。

……

另一邊,李元芳扔掉手中發射完的信號筒,繼續控制飛翼朝站台靠近。張博士的使用手冊里至少有一點沒有說錯,那就是這個“飛行裝置”操作極為簡單,只用控制背包兩邊的操縱桿,就能實現飛行的俯仰和轉向。

雖然它並不能真正讓人飛起來,但僅僅是自由滑翔,就已經讓李元芳有了變身獵鷹的錯覺。這種擺脫大地束縛的感受可以說無與倫比,只要體驗過一次就絕不會再忘記。如果不是在制止兇案的關頭,他都想操縱飛行翼在空中逗留得久一點,以便多享受下飛行帶來的快意。

原來張博士也能弄出像樣的發明嘛。

隨着距離拉近,八足機關獸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可以肯定那絕不是長安城的機關成品,它毫無美感可言,關節周圍的連接機關悉數暴露在外,通體沒有一處裝飾,不少部位宛若堆砌在一起的破銅爛鐵,一看便知是靠手工一點點拼湊出來的。顯然這台機關獸被造出來的唯一目的就是用於殺戮,它一切設計都只是為了能承載頭頂的那門弩炮機關,並為其提供發射能源。

除此之外,李元芳還在機關獸身上捕捉到了一名中年男子的身影。哪怕暫時看不清面容,從直覺上他也相信此人就是大理寺一直在追捕的流放機關師頭目——余天海!

然而,一個滑翔於空中的鮮紅目標着實有些惹眼。

他看到機關獸調轉方向,趴下身來,並將背後的弩炮機關瞄向天空。

炮口所指位置,似乎正是衝著他而來!

瞬間李元芳感到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按虞衡司的說法,那玩意屬於朝歌王朝,能輕易洞穿要塞的城牆,如果正面挨上一發,只怕是連灰都不會剩下吧?

他連忙下拉右操縱桿,使飛行翼急速向右旋轉,已避開對方弩炮的瞄準。

但對方彷彿早有所料,壓根就沒有急着開火,而是隨他一起轉動炮口,繼續保持瞄準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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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筆計劃:機關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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